書名:世事如煙(新版)
原文書名:
產品代碼:
9786263105461系列名稱:
余華作品集系列編號:
RL9916定價:
350元作者:
余華頁數:
240頁開數:
14.8x21裝訂:
平裝上市日:
20231102出版日:
20231102出版社:
麥田(城邦)CIP:
857.63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聯合分類:
文學類-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作品翻譯超過四十個國家版本、全球銷量累計超過三千萬冊;
華文世界最暢銷的重要文學小說家——余華,
經典成名作重磅復刻!
「這一切在他做出選擇之前就已經命中注定了。」
直逼當代人生存掙扎的宿命式寓言小說!
自迢遙青春步至生命的死蔭幽谷,以冷峻荒誕筆法刻寫行路之難。
那一個個被命運拖磨折損的人們,
如絕美的窗玻璃猝不及防被擊個粉碎,
他們身處的荒原之上,僅剩裊裊殘酷的塵煙。
◎ 收錄余華27歲發表、一鳴驚人的成名作〈十八歲出門遠行〉,及〈愛情故事〉、〈難逃劫數〉、〈世事如煙〉等純熟精鍊的八篇中短篇小說逸品。
◎ 以「荒誕」反映「真實」,帶有宿命論色彩的寓言式筆法,描繪當代人如何在生命中泅游、勾勒死亡的殘酷情狀。無法預測走向的故事軸線,透過詭譎冷凝的情節,刺破中國凡常生活的底心暗面;直視黑洞、翻玩世人多舛的命運。
「《世事如煙》是我人生中美好的往事,是我年輕時曾經有過的夢幻迷離的生活,那時候我相信故事和人生都是不確定的,它們就像隨風飄散的煙一樣,不知道會去何處,也不知道會在何時再次相遇。謎一樣的生活,月光般清?的世界,還有陣陣戰慄的感受,隱藏在背後的是我寫作的激情和想象飛起來了。」——余華
八篇小說割裂純真想望,底下盡是暗暗滲血的伏流;
他們是如何從寧謐表象活成一個個喪魂落魄的人?
逼視人性的暴力與殘穢,
撥開層層硝煙,又該如何看清欲望的本質?
十八歲青年踏上離家的旅途,見證青春背面的鏽跡斑斑。他衝出家門,像一匹興高采烈的馬奔跑起來,追尋旅店彷如追索心中一塊潔白的淨土。然而歷經一番折騰,被揍得鼻青臉腫,原始激情伴隨滾滾黃沙,鮮血像傷心的眼淚一樣流;這番試煉是他成長的考驗,亦是他看透現實的開端⋯⋯
自十六歲走過四十個年頭的男女,愛情如潮浪般退去,過剩的回憶就像每日的早餐,總在預料之中。過於熟悉的聲音與身影,總將激情掃去。兩人步入中年婚姻坎途,拉長一道道越發明顯的瘀青,有人總在日子的困乏裡疼痛;往事氤氳,愛情早已無法回頭⋯⋯
大戶人家的少爺,以及傭人的女兒,綿亙四十多年的夢中傾訴,自青澀年少,走進絕決、無感、淡漠而荒疏的白髮之中,兩人情意裂解映現中國半世紀歷史曲折,夢幻在現實中蒼老,誰人皆無能為力⋯⋯
自友人橫死於老宅,回溯三十年前兩個孩子的情誼。原來關於死亡的回聲,許久許久之前即迴盪在空闊的宅子裡,兩個孩子逃往黑暗鋪展的路上,許多事早已命中注定。
掌握村人命運的算命先生,以及一個個禁錮於命運囹圄的人們,在各種衝撞妥協裡浮沉,他們囚於無邊病痛、夢中囈語、瞎眼人生、被侵犯的身驅與魂靈⋯⋯在漆黑中試圖抓住一抹瑩亮,但殘酷如玻璃粉碎的巨響,一聲聲在他們耳邊爆開,於是生命瀟瀟墜落,沉隕於夜色的江中⋯⋯
《世事如煙》八篇余華早期純熟作品,自書寫當代人如輕煙凋零的遺恨,透過陰暗潮濕的寓言書寫,展現龐然且質樸的人文關懷。作者筆觸冷靜、凝鍊,關於人間的荒謬絕非聳人聽聞般爆發,而是一種自然如流水的存在,看似一反常理卻又最貼近真實人性的精神探索。在故事的行進裡,彷彿漆黑摸繩般進入一個又一個晦澀洞窟,洞窟裡闇影幢幢,即便照來幾煦微光,也顯見遍布的汙漬與磨損。余華小說裡的人物並不聖潔、也非罪不可赦;作者以潔淨又帶點魔幻的筆法,書寫你我身邊,關於人的欲望、掠奪、罪咎與憾恨。
希冀和傷痛彷彿一線之隔,而我們也或像〈十八歲出門遠行〉的青年,在俗世中擦傷,又於失落中引頸盼望。
作品翻譯超過四十個國家版本、全球銷量累計超過三千萬冊;
華文世界最暢銷的重要文學小說家——余華,
經典成名作重磅復刻!
「這一切在他做出選擇之前就已經命中注定了。」
直逼當代人生存掙扎的宿命式寓言小說!
自迢遙青春步至生命的死蔭幽谷,以冷峻荒誕筆法刻寫行路之難。
那一個個被命運拖磨折損的人們,
如絕美的窗玻璃猝不及防被擊個粉碎,
他們身處的荒原之上,僅剩裊裊殘酷的塵煙。
◎ 收錄余華27歲發表、一鳴驚人的成名作〈十八歲出門遠行〉,及〈愛情故事〉、〈難逃劫數〉、〈世事如煙〉等純熟精鍊的八篇中短篇小說逸品。
◎ 以「荒誕」反映「真實」,帶有宿命論色彩的寓言式筆法,描繪當代人如何在生命中泅游、勾勒死亡的殘酷情狀。無法預測走向的故事軸線,透過詭譎冷凝的情節,刺破中國凡常生活的底心暗面;直視黑洞、翻玩世人多舛的命運。
「《世事如煙》是我人生中美好的往事,是我年輕時曾經有過的夢幻迷離的生活,那時候我相信故事和人生都是不確定的,它們就像隨風飄散的煙一樣,不知道會去何處,也不知道會在何時再次相遇。謎一樣的生活,月光般清?的世界,還有陣陣戰慄的感受,隱藏在背後的是我寫作的激情和想象飛起來了。」——余華
八篇小說割裂純真想望,底下盡是暗暗滲血的伏流;
他們是如何從寧謐表象活成一個個喪魂落魄的人?
逼視人性的暴力與殘穢,
撥開層層硝煙,又該如何看清欲望的本質?
十八歲青年踏上離家的旅途,見證青春背面的鏽跡斑斑。他衝出家門,像一匹興高采烈的馬奔跑起來,追尋旅店彷如追索心中一塊潔白的淨土。然而歷經一番折騰,被揍得鼻青臉腫,原始激情伴隨滾滾黃沙,鮮血像傷心的眼淚一樣流;這番試煉是他成長的考驗,亦是他看透現實的開端⋯⋯
自十六歲走過四十個年頭的男女,愛情如潮浪般退去,過剩的回憶就像每日的早餐,總在預料之中。過於熟悉的聲音與身影,總將激情掃去。兩人步入中年婚姻坎途,拉長一道道越發明顯的瘀青,有人總在日子的困乏裡疼痛;往事氤氳,愛情早已無法回頭⋯⋯
大戶人家的少爺,以及傭人的女兒,綿亙四十多年的夢中傾訴,自青澀年少,走進絕決、無感、淡漠而荒疏的白髮之中,兩人情意裂解映現中國半世紀歷史曲折,夢幻在現實中蒼老,誰人皆無能為力⋯⋯
自友人橫死於老宅,回溯三十年前兩個孩子的情誼。原來關於死亡的回聲,許久許久之前即迴盪在空闊的宅子裡,兩個孩子逃往黑暗鋪展的路上,許多事早已命中注定。
掌握村人命運的算命先生,以及一個個禁錮於命運囹圄的人們,在各種衝撞妥協裡浮沉,他們囚於無邊病痛、夢中囈語、瞎眼人生、被侵犯的身驅與魂靈⋯⋯在漆黑中試圖抓住一抹瑩亮,但殘酷如玻璃粉碎的巨響,一聲聲在他們耳邊爆開,於是生命瀟瀟墜落,沉隕於夜色的江中⋯⋯
《世事如煙》八篇余華早期純熟作品,自書寫當代人如輕煙凋零的遺恨,透過陰暗潮濕的寓言書寫,展現龐然且質樸的人文關懷。作者筆觸冷靜、凝鍊,關於人間的荒謬絕非聳人聽聞般爆發,而是一種自然如流水的存在,看似一反常理卻又最貼近真實人性的精神探索。在故事的行進裡,彷彿漆黑摸繩般進入一個又一個晦澀洞窟,洞窟裡闇影幢幢,即便照來幾煦微光,也顯見遍布的汙漬與磨損。余華小說裡的人物並不聖潔、也非罪不可赦;作者以潔淨又帶點魔幻的筆法,書寫你我身邊,關於人的欲望、掠奪、罪咎與憾恨。
希冀和傷痛彷彿一線之隔,而我們也或像〈十八歲出門遠行〉的青年,在俗世中擦傷,又於失落中引頸盼望。
作者簡介
姓名:余華
1960年4月出生,1983年開始寫作,主要作品有《兄弟》、《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呼喊與細雨》、《第七天》、《文城》、《十個詞彙裡的中國》等。作品被翻譯成40多種語言在美國、英國、澳大利亞、紐西蘭、法國、德國、義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巴西、荷蘭、瑞典、挪威、丹麥、芬蘭、希臘、俄羅斯、保加利亞、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塞爾維亞、波黑、斯洛維尼亞、阿爾巴尼亞、波蘭、羅馬尼亞、格魯吉亞、立陶宛、土耳其、以色列、埃及、科威特、沙特、阿爾及利亞、伊朗、烏茲別克、哈薩克、蒙古、日本、韓國、越南、泰國、緬甸、印尼、馬來西亞、巴基斯坦、斯里蘭卡和印度等40多個國家和地區出版。曾獲義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Premio Grinzane Cavour(1998),法國文學和藝術騎士勳章Chevalier de L’ordre des Arts et des Lettres(2004),法國國際信使外國小說獎Prix Courrier International(2008),義大利朱塞佩.阿切爾比國際文學獎Giuseppe Acerbi International Literary Prize(2014),塞爾維亞伊沃.安德里奇文學獎Velika nagrada Ivo Andric(2018),義大利波特利.拉特斯.格林扎納文學獎Premio Bottari Lattes Grinzane(2018),俄羅斯亞斯納亞·波利亞納文學獎Yasnaya Polyana Literary Award(2022)等。
相關著作:《許三觀賣血記(新版)》《文城》《活著(經典珍藏版)》《第七天(全新珍藏版)》《我只要寫作,就是回家:余華第一本全面闡述創作觀、文學觀訪談集》《我只知道人是什麼》《兄弟(上)十週年特別紀念版》《兄弟(下)十週年特別紀念版》《黃昏裡的男孩(新版)》《第七天》《活著(二十週年精裝珍藏版)》《錄像帶電影--從中國到世界,余華的35則文學、文化、政治、時事觀察體驗》《許三觀賣血記》《十個詞彙裡的中國》《呼喊與細雨》
書籍目錄
十八歲出門遠行
西北風呼嘯的下午
愛情故事
死亡敘述
兩個人的歷史
命中注定
難逃劫數
世事如煙
文章試閱
〈十八歲出門遠行〉
柏油馬路起伏不止,馬路像是貼在海浪上。我走在這條山區公路上,我像一條船。這年我十八歲,我下巴上那幾根黃色的鬍鬚迎風飄飄,那是第一批來這裡定居的鬍鬚,所以我格外珍重它們。我在這條路上走了整整一天,已經看了很多山和很多雲。所有的山所有的雲,都讓我聯想起了熟悉的人。我就朝著它們呼喚他們的綽號。所以儘管走了一天,可我一點也不累。我就這樣從早晨裡穿過,現在走進了下午的尾聲,而且還看到了黃昏的頭髮。但是我還沒走進一家旅店。
我在路上遇到不少人,可他們都不知道前面是何處,前面是否有旅店。他們都這樣告訴我:「你走過去看吧。」我覺得他們說得太好了,我確實是在走過去看。可是我還沒走進一家旅店。我覺得自己應該為旅店操心。
我奇怪自己走了一天竟只遇到一次汽車。那時是中午,那時我剛剛想搭車,但那時僅僅只是想搭車,那時我還沒為旅店操心,那時我只是覺得搭一下車非常了不起。我站在路旁朝那輛汽車揮手,我努力揮得很瀟灑。可那個司機看也沒看我,汽車和司機一樣,也是看也沒看,在我眼前一閃就他媽的過去了。我就在汽車後面拚命地追了一陣,我這樣做只是為了高興,因為那時我還沒有為旅店操心。我一直追到汽車消失之後,然後我對著自己哈哈大笑,但是我馬上發現笑得太厲害會影響呼吸,於是我立刻不笑。接著我就興致勃勃地繼續走路,但心裡卻開始後悔起來,後悔剛才沒在瀟灑地揮著的手裡放一塊大石子。
現在我真想搭車,因為黃昏就要來了,可旅店還在他媽肚子裡。但是整個下午竟沒再看到一輛汽車。要是現在再攔車,我想我準能攔住。我會躺到公路中央去,我敢肯定所有的汽車都會在我耳邊來個急煞車。然而現在連汽車的馬達聲都聽不到。現在我只能走過去看了。這話不錯,走過去看。
公路高低起伏,那高處總在誘惑我,誘惑我沒命奔上去看旅店,可每次都只看到另一個高處,中間是一個叫人沮喪的弧度。儘管這樣我還是一次一次地往高處奔,次次都是沒命地奔。眼下我又往高處奔去。這一次我看到了,看到的不是旅店而是汽車。汽車是朝我這個方向停著的,停在公路的低處。我看到那個司機高高翹起的屁股,屁股上有晚霞。司機的腦袋我看不見,他的腦袋正塞在車頭裡。那車頭的蓋子斜斜翹起,像是翻起的嘴唇。車箱裡高高堆著籮筐,我想著籮筐裡裝的肯定是水果。當然最好是香蕉。我想他的駕駛室裡應該也有,那麼我一坐進去就可以拿起來吃了。雖然汽車將要朝我走來的方面開去,但我已經不在乎方向。我現在需要旅店,旅店沒有就需要汽車,汽車就在眼前。
我興致勃勃地跑了過去,向司機打招呼:「老鄉,你好。」
司機好像沒有聽到,仍在撥弄著什麼。
「老鄉,抽菸。」
這時他才使了使勁,將頭從裡面拔出來,並伸過來一隻黑乎乎的手,夾住我遞過去的菸。我趕緊給他點火,他將菸叼在嘴上吸了幾口後,又把頭塞了進去。
於是我心安理得了,他只要接過我的菸,他就得讓我坐他的車。我就繞著汽車轉悠起來,轉悠是為了偵察籮筐的內容。可是我看不清,便去使用鼻子聞,聞到了蘋果味。蘋果也不錯,我這樣想。
不一會他修好了車,就蓋上車蓋跳了下來。我趕緊走上去說:「老鄉,我想搭車。」不料他用黑乎乎的手推了我一把,粗暴地說:「滾開。」
我氣得無話可說,他卻慢慢悠悠打開車門鑽了進去,然後發動機響了起來。我知道要是錯過這次機會,將不再有機會。我知道現在應該豁出去了。於是我跑到另一側,也拉開車門鑽了進去。我準備與他在駕駛室裡大打一場。我進去時首先是衝著他吼了一聲:「你嘴裡還叼著我的菸。」這時汽車已經活動了。
然而他卻笑嘻嘻地十分友好地看起我來,這讓我大惑不解。他問:「你上哪?」
我說:「隨便上哪。」
他又親切地問:「想吃蘋果嗎?」他仍然看著我。
「那還用問。」
「到後面去拿吧。」
他把汽車開得那麼快,我敢爬出駕駛室爬到後面去嗎?於是我就說:「算了吧。」
他說:「去拿吧。」他的眼睛還在看著我。
我說:「別看了,我臉上沒公路。」
他這才扭過頭去看公路了。
汽車朝我來時的方向馳著,我舒服地坐在座椅上,看著窗外,和司機聊著天。現在我和他已經成為朋友了。我已經知道他是在個體販運。這汽車是他自己的,蘋果也是他的。我還聽到了他口袋裡面錢兒叮噹響。我問他:「你到什麼地方去?」
他說:「開過去看吧。」
這話簡直像是我兄弟說的,這話可真親切。我覺得自己與他更親近了。車窗外的一切應該是我熟悉的,那些山那些雲都讓我聯想起來了另一幫熟悉的人來了,於是我又叫喚起另一批綽號來了。
現在我根本不在乎什麼旅店,這汽車這司機這座椅讓我心安而理得。我不知道汽車要到什麼地方去,他也不知道。反正前面是什麼地方對我們來說無關緊要,我們只要汽車在馳著,那就馳過去看吧。
可是這汽車拋錨了。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了。我把手搭在他肩上,他把手搭在我肩上。他正在把他的戀愛說給我聽,正要說第一次擁抱女性的感覺時,這汽車拋錨了。汽車是在上坡時拋錨的,那個時候汽車突然不叫喚了,像死豬那樣突然不動了。於是他又爬到車頭上去了,又把那上嘴唇翻了起來,腦袋又塞了進去。我坐在駕駛室裡,我知道他的屁股此刻肯定又高高翹起,但上嘴唇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到他的屁股。可我聽得到他修車的聲音。
過了一會他把腦袋拔了出來,把車蓋蓋上。他那時的手更黑了,他的髒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後跳到地上走了過來。
「修好了?」我問。
「完了,沒法修了。」他說。
我想完了,「那怎麼辦呢?」我問。
「等著瞧吧。」他漫不經心地說。
我仍在汽車裡坐著,不知該怎麼辦。眼下我又想起什麼旅店來了。那個時候太陽要落山了,晚霞則像蒸氣似地在升騰。旅店就這樣重又來到了我腦中,並且逐漸膨脹,不一會便把我的腦袋塞滿了。那時我的腦袋沒有了,腦袋的地方長出了一個旅店。
司機這時在公路中央做起了廣播操,他從第一節做到最後一節,做得很認真。做完又繞著汽車小跑起來。司機也許是在駕駛室裡待得太久,現在他需要鍛鍊身體了。看著他在外面活動,我在裡面也坐不住,於是打開車門也跳了下去。但我沒做廣播操也沒小跑。我在想著旅店和旅店。
這個時候我看到坡上有五個人騎著自行車下來,每輛自行車後座上都用一根扁擔綁著兩只很大的籮筐,我想他們大概是附近的農民,大概是賣菜回來。看到有人下來,我心裡十分高興,便迎上去喊道:「老鄉,你們好。」
那五個人騎到我跟前時跳下了車,我很高興地迎了上去,問:「附近有旅店嗎?」
他們沒有回答,而是問我:「車上裝的是什麼?」
我說:「是蘋果。」
他們五人推著自行車走到汽車旁,有兩個人爬到了汽車上,接著就翻下來十筐蘋果,下面三個人把筐蓋掀開往他們自己的筐裡倒。我一時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情景讓我目瞪口呆。我明白過來就衝了上去,責問:「你們要幹什麼?」
他們誰也沒理睬我,繼續倒蘋果。我上去抓住其中一個人的手喊道:「有人搶蘋果啦!」這時有一隻拳頭朝我鼻子下狠狠地揍來了,我被打出幾米遠。爬起來用手一摸,鼻子軟塌塌地不是貼著而是掛在臉上,鮮血像是傷心的眼淚一樣流。可當我看清打我的那個身強力壯的大漢時,他們五人已經跨上自行車騎走了。
司機此刻正在慢慢地散步,嘴唇翻著大口大口喘氣,他剛才大概跑累了。他好像一點也不知道剛才的事。我朝他喊:「你的蘋果被搶走了!」可他根本沒注意我在喊什麼,仍在慢慢地散步。我真想上去揍他一拳,也讓他的鼻子掛起來。我跑過去對著他的耳朵大喊:「你的蘋果被搶走了。」他這才轉身看了我起來,我發現他的表情越來越高興,我發現他是在看我的鼻子。
這時候,坡上又有很多人騎著自行車下來了,每輛車後面都有兩只大筐,騎車的人裡面有一些孩子。他們蜂擁而來,又立刻將汽車包圍。好些人跳到汽車上面,於是裝蘋果的籮筐紛紛而下,蘋果從一些摔破的筐中像我的鼻血一樣流了出來。他們都發瘋般往自己筐中裝蘋果。才一瞬間工夫,車上的蘋果全到了地下。那時有幾輛手扶拖拉機從坡上隆隆而下,拖拉機也停在汽車旁,跳下一幫大漢開始往拖拉機上裝蘋果,那些空了的籮筐一只一只被扔了出去。那時的蘋果已經滿地滾了,所有人都像蛤蟆似地蹲著撿蘋果。
我是在這個時候奮不顧身撲上去的,我大聲罵著:「強盜!」撲了上去。於是有無數拳腳前來迎接,我全身每個地方幾乎同時挨了揍。我支撐著從地上爬起來時,幾個孩子朝我擊來蘋果,蘋果撞在腦袋上碎了,但腦袋沒碎。我正要撲過去揍那些孩子,有一隻腳狠狠地踢在我腰部。我想叫喚一聲,可嘴巴一張卻沒有聲音。我跌坐在地上,我再也爬不起來了,只能看著他們亂搶蘋果。我開始用眼睛去尋找那司機,這傢伙此時正站在遠處朝我哈哈大笑,我便知道現在自己的模樣一定比剛才的鼻子更精采了。
那個時候我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只能用眼睛看著這些使我憤怒極頂的一切。我最憤怒的是那個司機。
坡上又下來了一些手扶拖拉機和自行車,他們也投入到這場浩劫中去。我看到地上的蘋果越來越少,看著一些人離去和一些人來到。來遲的人開始在汽車上動手,我看著他們將車窗玻璃卸了下來,將輪胎卸了下來,又將木板撬了下來。輪胎被卸去後的汽車顯得特別垂頭喪氣,它趴在地上。一些孩子則去撿那些剛才被扔出去的籮筐。我看著地上越來越乾淨,人也越來越少。可我那時只能看著了,因為我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坐在地上爬不起來,我只能讓目光走來走去。
現在四周空蕩蕩了,只有一輛手扶拖拉機還停在趴著的汽車旁。有個人在汽車旁東瞧西望,是在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拿走。看了一陣後才一個一個爬到拖拉機上,於是拖拉機開動了。
這時我看到那個司機也跳到拖拉機上去了,他在車斗裡坐下來後還在朝我哈哈大笑。我看到他手裡抱著的是我那個紅色的背包。他把我的背包搶走了。背包裡有我的衣服和我的錢,還有食品和書。可他把我的背包搶走了。
我看著拖拉機爬上了坡,然後就消失了,但仍能聽到它的聲音,可不一會連聲音都沒有了。四周一下子寂靜下來,天也開始黑下來。我仍在地上坐著,我這時又飢又冷,可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我在那裡坐了很久,然後才慢慢爬起來。我爬起來時很艱難,因為每動一下全身就劇烈地疼痛,但我還是爬了起來。我一拐一拐地走到汽車旁邊。那汽車的模樣真是慘極了,它遍體鱗傷地趴在那裡,我知道自己也是遍體鱗傷了。
天色完全黑了,四周什麼都沒有,只有遍體鱗傷的汽車和遍體鱗傷的我。我無限悲傷地看著汽車。汽車也無限悲傷地看著我。我伸出手去撫摸了它。它渾身冰涼。那時候開始起風了,風很大,山上樹葉搖動時的聲音像是海濤的聲音,這聲音使我恐懼,使我也像汽車一樣渾身冰涼。
我打開車門鑽了進去,座椅沒被他們撬去,這讓我心裡稍稍有了安慰。我就在駕駛室裡躺了下來。我聞到了一股漏出來的汽油味,那氣味像是我身內流出的血液的氣味。外面風越來越大,但我躺在座椅上開始感到暖和一點了。我感到這汽車雖然遍體鱗傷,可它心窩還是健全的,還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窩也是暖和的。我一直在尋找旅店,沒想到旅店你竟在這裡。
我躺在汽車的心窩裡,想起了那麼一個晴朗溫和的中午,那時的陽光非常美麗。我記得自己在外面高高興興地玩了半天,然後我回家了,在窗外看到父親正在屋內整理一個紅色的背包,我撲在窗口問:「爸爸,你要出門?」
父親轉過身來溫和地說:「不,是讓你出門。」
「讓我出門?」
「是的,你已經十八了,你應該去認識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後來我就背起了那個漂亮的紅背包,父親在我腦後拍了一下,就像在馬屁股上拍了一下。於是我歡快地衝出了家門,像一匹興高采烈的馬一樣歡快地奔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