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那些有你的風景
原文書名:
產品代碼:
9786263107144系列名稱:
麥田文學系列編號:
RL1332定價:
390元作者:
凌性傑頁數:
272頁開數:
14.8x21裝訂:
平裝上市日:
20240904出版日:
20240904出版社:
麥田(城邦)CIP:
863.55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聯合分類:
文學類-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失去並不可惜,困難的是,怎樣清理自己的心。」
永遠的男孩詩人——凌性傑最新治癒系散文。
時而遠遊、時而重返記憶所繫之處,
那些先行離開的人與事,彷彿小河淌水波光粼粼,
銘刻進身體,成為永恆的生命圖景。
活著有活著的牽腸掛肚,想念有時相當優雅,有時卻是無比暴力。⋯⋯
乘車離開奈良的時候,風景不斷往後退,我想告訴YI,那不是只有我看見的風景,風景中有你,那些水流雲影小鹿自由奔跑,都是有你的風景。我在心裡說了謝謝,也說了再見。
──凌性傑
作家——
王盛弘、石曉楓、柯裕棻、孫梓評、楊佳嫻 暖心推薦(按姓氏筆畫排序)
╱
一起喝過的酒,一起走過的路,
一起看過的風景,都成為一瞬的永恆。
在失去之中,漸漸發現了喜悅與祝福——
「謝謝一路相伴,讓我成為另一個更好的人。」
身處福井永平寺,看燈籠佈滿河面,光流跳動在黑暗之間;
跋涉西藏雪域高原,幽闃中熬過痛苦,拼貼迷離的幻夢;
疫情後漫遊奈良,收攏人群散去的黃昏,迎來居酒屋旅人邂逅;
俯瞰高雄港船舶來往,徜徉夢中河流,每艘船皆有各自的遠方⋯⋯
踅走不同地景,安放當下的靈魂,
這些年一路拾掇也一路丟失,沿著歲月剪下身影,
取代撕心裂肺的憾恨,更多的是平靜。
對他而言,旅途中偶然回眸,那些自己曾經擁抱過的日子,
換一種說法,其實就是已經失去的日子。
「失去並不可惜,具備美好形式的失去也可以視為一種行動藝術。」
本書敘述了作者近年的生命省思,暫離工作擾攘,一段無薪之年使其得以緩下腳步,更深層地內觀。走過疫情時受困難安的心緒,許多寶愛與珍視之人紛紛自生命駛離;在這些年,能夠好好吃飯、好好讀書、好好跟自己相處,似乎成為相對奢侈的事。
書中結合數篇關於日本京都、奈良的旅行散文、西藏之行的悟得,以及回到台灣生長起點,細數滋養生命的島嶼地景:高雄愛河、後勁溪、獅龍溪,淡水河畔、新竹隆恩圳⋯⋯將歷史圖像、環境傷痕與各種人事流離穿針互織;一呼一吸、一針一線之間,他在文字中移徙、駐足,自猝不及防的告別,不斷深情回望。
凌性傑行文誠摯溫柔、直面坦裸生命的痠疼,彷彿透過記下這些失去、行旅的探尋、曾經歡快或嗚咽的時光,也重新將內心敞亮。把心事像被單一樣攤開來曬一曬,陽光照耀之下拍落細小塵埃。對他而言,那些人與事仍深深綿亙在其往後的生命風景,一路鏤刻瘋狂過的,以及無法回頭的青春。如其所言,看遍了水去雲回,那就再看看自己被歲月催逼洗磨之後,還剩下多少真心。文中舉重若輕地疏浚往事、化解種種憂懼,我們跟隨作者走過他心裡的遍路,感受那個熨貼在風景中的「你」:可以是曾經深愛過的人、至關重要的朋友、無法割捨的島嶼、重新定錨的記憶;當然,也是認真存在與掙扎過後的,每一個自己。
「也許值得慶幸,已經永遠失去的那些人事物,在我心裡有另一個意義:與之相遇又分離其實並未真正失去什麼,而是藉由這諸多經歷,一起交融在生命的總和之中。生命的總和是什麼?我不明白。只知道渺小脆弱如我,可以參與在那個無比開闊的總和裡。」
【精選摘文】
我喜歡蘇東坡用行雲流水來比喻寫文章的狀態,神思該怎麼流動就怎麼流動,該怎麼停止就怎麼停止。在文字裡跋涉,我期待達到這種境界,即使耗盡力氣又看似毫不費力。看遍了水去雲回,那就再看看自己被歲月催逼洗磨之後還剩下多少真心。
——〈心裡的遍路〉
這幾年我失去一些人,或許因為永遠失去了,當下與過去變得很親密,有時甚至覺得並非置身當下,臉部肌肉開始失調,一時笑淚盈懷⋯⋯
「懷念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誰知道呢?
或許就像現在這樣吧,懷念金澤內灘海岸的晚風潮水、夕陽與輪船。想念那樣的遼闊洶湧,濃雲背後我能感覺到有一大片星光。
——〈寫字的力量〉
接連幾年,失去幾位至為珍貴的人,不禁對自己感慨中年好累。照顧好自己,更加清爽體面地活下去,是我唯一可以報答他們的方式。我也可以用專屬於自己的態度來想念他們,把一起經歷的時光折疊收攏,儲存在心裡最安全的角落。
——〈那些有你的風景〉
該清理的事物總是要面對。物件本身沒有情感糾結,糾結的是物件主人。自以為賦予了情感,物件裡因而藏著永恆,但這很可能是執念或妄想。
感情的聚散,當下說沒有,就是沒有了。沒有感情卻還留著感情的殘骸,難保不是一種自欺。
——〈清明之前〉
無常迅速,憂患的年代更宜倍萬自愛。只要照顧好自己踏出的每一步,就可以告訴自己,人生這樣已經很好了。
——〈傷心流域——淡水河畔步行悼YI〉
喜歡上一個人,常常會變得自以為是。想帶自己喜歡的人去到某個遠方,讓那個人在自己未來的理想裡有一席之地,不問對方是否願意。
然而過日子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讓情感有家可歸。如此,才能跟傷害、痛苦保持一點距離。
——〈直到燈火闌珊〉
「失去並不可惜,困難的是,怎樣清理自己的心。」
永遠的男孩詩人——凌性傑最新治癒系散文。
時而遠遊、時而重返記憶所繫之處,
那些先行離開的人與事,彷彿小河淌水波光粼粼,
銘刻進身體,成為永恆的生命圖景。
活著有活著的牽腸掛肚,想念有時相當優雅,有時卻是無比暴力。⋯⋯
乘車離開奈良的時候,風景不斷往後退,我想告訴YI,那不是只有我看見的風景,風景中有你,那些水流雲影小鹿自由奔跑,都是有你的風景。我在心裡說了謝謝,也說了再見。
──凌性傑
作家——
王盛弘、石曉楓、柯裕棻、孫梓評、楊佳嫻 暖心推薦(按姓氏筆畫排序)
╱
一起喝過的酒,一起走過的路,
一起看過的風景,都成為一瞬的永恆。
在失去之中,漸漸發現了喜悅與祝福——
「謝謝一路相伴,讓我成為另一個更好的人。」
身處福井永平寺,看燈籠佈滿河面,光流跳動在黑暗之間;
跋涉西藏雪域高原,幽闃中熬過痛苦,拼貼迷離的幻夢;
疫情後漫遊奈良,收攏人群散去的黃昏,迎來居酒屋旅人邂逅;
俯瞰高雄港船舶來往,徜徉夢中河流,每艘船皆有各自的遠方⋯⋯
踅走不同地景,安放當下的靈魂,
這些年一路拾掇也一路丟失,沿著歲月剪下身影,
取代撕心裂肺的憾恨,更多的是平靜。
對他而言,旅途中偶然回眸,那些自己曾經擁抱過的日子,
換一種說法,其實就是已經失去的日子。
「失去並不可惜,具備美好形式的失去也可以視為一種行動藝術。」
本書敘述了作者近年的生命省思,暫離工作擾攘,一段無薪之年使其得以緩下腳步,更深層地內觀。走過疫情時受困難安的心緒,許多寶愛與珍視之人紛紛自生命駛離;在這些年,能夠好好吃飯、好好讀書、好好跟自己相處,似乎成為相對奢侈的事。
書中結合數篇關於日本京都、奈良的旅行散文、西藏之行的悟得,以及回到台灣生長起點,細數滋養生命的島嶼地景:高雄愛河、後勁溪、獅龍溪,淡水河畔、新竹隆恩圳⋯⋯將歷史圖像、環境傷痕與各種人事流離穿針互織;一呼一吸、一針一線之間,他在文字中移徙、駐足,自猝不及防的告別,不斷深情回望。
凌性傑行文誠摯溫柔、直面坦裸生命的痠疼,彷彿透過記下這些失去、行旅的探尋、曾經歡快或嗚咽的時光,也重新將內心敞亮。把心事像被單一樣攤開來曬一曬,陽光照耀之下拍落細小塵埃。對他而言,那些人與事仍深深綿亙在其往後的生命風景,一路鏤刻瘋狂過的,以及無法回頭的青春。如其所言,看遍了水去雲回,那就再看看自己被歲月催逼洗磨之後,還剩下多少真心。文中舉重若輕地疏浚往事、化解種種憂懼,我們跟隨作者走過他心裡的遍路,感受那個熨貼在風景中的「你」:可以是曾經深愛過的人、至關重要的朋友、無法割捨的島嶼、重新定錨的記憶;當然,也是認真存在與掙扎過後的,每一個自己。
「也許值得慶幸,已經永遠失去的那些人事物,在我心裡有另一個意義:與之相遇又分離其實並未真正失去什麼,而是藉由這諸多經歷,一起交融在生命的總和之中。生命的總和是什麼?我不明白。只知道渺小脆弱如我,可以參與在那個無比開闊的總和裡。」
【精選摘文】
我喜歡蘇東坡用行雲流水來比喻寫文章的狀態,神思該怎麼流動就怎麼流動,該怎麼停止就怎麼停止。在文字裡跋涉,我期待達到這種境界,即使耗盡力氣又看似毫不費力。看遍了水去雲回,那就再看看自己被歲月催逼洗磨之後還剩下多少真心。
——〈心裡的遍路〉
這幾年我失去一些人,或許因為永遠失去了,當下與過去變得很親密,有時甚至覺得並非置身當下,臉部肌肉開始失調,一時笑淚盈懷⋯⋯
「懷念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誰知道呢?
或許就像現在這樣吧,懷念金澤內灘海岸的晚風潮水、夕陽與輪船。想念那樣的遼闊洶湧,濃雲背後我能感覺到有一大片星光。
——〈寫字的力量〉
接連幾年,失去幾位至為珍貴的人,不禁對自己感慨中年好累。照顧好自己,更加清爽體面地活下去,是我唯一可以報答他們的方式。我也可以用專屬於自己的態度來想念他們,把一起經歷的時光折疊收攏,儲存在心裡最安全的角落。
——〈那些有你的風景〉
該清理的事物總是要面對。物件本身沒有情感糾結,糾結的是物件主人。自以為賦予了情感,物件裡因而藏著永恆,但這很可能是執念或妄想。
感情的聚散,當下說沒有,就是沒有了。沒有感情卻還留著感情的殘骸,難保不是一種自欺。
——〈清明之前〉
無常迅速,憂患的年代更宜倍萬自愛。只要照顧好自己踏出的每一步,就可以告訴自己,人生這樣已經很好了。
——〈傷心流域——淡水河畔步行悼YI〉
喜歡上一個人,常常會變得自以為是。想帶自己喜歡的人去到某個遠方,讓那個人在自己未來的理想裡有一席之地,不問對方是否願意。
然而過日子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讓情感有家可歸。如此,才能跟傷害、痛苦保持一點距離。
——〈直到燈火闌珊〉
作者簡介
姓名:凌性傑
高雄人。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中正大學中文所碩士班畢業,東華大學中文所博士班肄業。現任教於建國中學。曾獲台灣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中央日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著有《男孩路》、《島語》、《海誓》、《自己的看法》、《彷彿若有光》、《陪你讀的書》、《文學少年遊:蔣勳老師教我的事》、《你是我最艱難的信仰》、《慢行高雄》、《年記1974:飄浮的時光》等。編著有《九歌一ま八年散文選》、《2018臺灣詩選》、《青春散文選》(吳岱穎合編)、《靈魂的領地:國民散文讀本》(楊佳嫻合編)、《人情的流轉:國民小說讀本》(石曉楓合編)、《另一種日常:生活美學讀本》(范宜如合編)等。
相關著作:《找一個解釋:穿越時空的36則古文之旅,關於愛的選擇、人生境遇與對世界的詰問》《靈魂的領地:國民散文讀本》《另一種日常:生活美學讀本》《島語(限量親簽珍藏版)》《島語》《海誓》《男孩路》《人情的流轉:國民小說讀本》《陪你讀的書──從經典到生活的42則私房書單》《彷彿若有光:遇見古典詩與詩生活》《靈魂的領地:國民散文讀本》《自己的看法--讀古文談寫作》
書籍目錄
卷一:失去的藝術
失去的藝術
寫字的力量
我的白色小馬——想起那一年,我的二十四歲
同行──記二○一八哲蚌寺雪頓節
背對世界的方式
竹筍肉絲鹹粥
想不得
小孩與毛小孩
步行禪
想念西藏
卷二:川流人生
清明之前
一呼一吸之間──後勁溪印象
傷心流域──淡水河畔步行悼YI
光臨――新竹隆恩圳札記
平安――想念安平以及運河
呼喚――獅龍溪憶往
夢中河流
那些有你的風景
卷三:記憶所繫之處
記憶所繫之處
直到燈火闌珊
一九九三,最寂靜的聲音
風繼續吹——我的九○年代
箭是自己射出去的——讀《箭藝與禪心》
有淚盡情流
告別的藝術
池上去來
日常裡的一小片風景——談小品文
世界是空的,誰在誰的夢中——記憶中的《十年詩草》
卷四:一起
一起吃飯吧
一起寫字吧
一起讀書吧
一起看花吧
附錄:
文學相對論一——想起那些青春撩亂之詩
文學相對論二——歡迎來到人生下半場
推薦序/導讀/自序
【自序】心裡的遍路
「人生即遍路」,總在為了某些事情用盡力氣之後,我想起俳句詩人種田山頭火的這個句子。
種田山頭火(一八八二—一九四○),本名種田正一,出生於山口縣的富裕地主之家。他幼年時遭逢母親自殺,造成一輩子的陰影。二十歲那年,山頭火進入早稻田大學文學系就讀,兩年後因酒癮及精神耗弱退學。退學回家後的這段時間,他的父親投資失利,開始變賣田產,從此舉債度日。家庭經濟由盛轉衰,山頭火娶妻生子後又離家、離婚,一度浪遊於東京。生活困頓,他只能藉由酒精麻痺自己,往往喝到泥醉。一九二四年,酒醉後的山頭火,正面跳向一列正要開過來的火車,所幸火車在前方不遠處剎車停下,這才得以大難不死。這事情其實還有另一種說法,就是自殺未遂。幸虧在朋友幫助之下,山頭火寄身於曹洞宗的報恩寺,受到住持望月義庵的照顧,漸漸找到安頓生命的方式。山頭火後來便在報恩寺剃度出家,成為行乞僧人。他隻影前行,漫步人生路,憑著一杖、一笠、一缽展開雲遊,足跡遍及九州、山陰、山陽、四國,亦完成四國八十八所的遍路參拜。一九四○年,五十八歲的種田山頭火逝世於松山市一草庵。
一直在路上修行的山頭火,曾在書信中寫道:「我只有一個人繼續蹣跚走我一個人的道路。」對他來說,活著的意義就是寫俳句,俳句就是他的生活。山頭火日記中提到,最渴求的願望只有兩個:「其一是真正寫出屬於自己的俳句。另一則是迅速往生,即使生病也不會痛苦很久,不會麻煩到別人。」一路向生命的終極意義堅定走去,這大概也是一種步行禪。閱讀山頭火的生平與俳句,我直覺聯想到電影《非誠勿擾》出現過的對話:「活著就是一種修行。」遍路人生的修行法門無他,唯有一步一步走下去,並且當心腳下。
為什麼說人生即遍路呢?遍路一詞,要從四國出身的弘法大師空海說起。
空海俗名佐伯真魚,七七四年生於讚岐國(今四國的香川縣)。八○四年,他登上遣唐船,隨遣唐使入唐求法。空海胸懷大志,一心尋訪名師,最後來到長安青龍寺,受業於惠果大師,繼承密宗嫡傳法脈。八○六年,空海在大唐留學告一段落,帶回祕法心要與珍貴典籍,從此在日本開宗立派。他的學說以《大日經》、《金剛頂經》為主要依據,修行法門重視念誦真言(咒語),故稱為「真言宗」。
遍路的意思是巡禮、參拜、朝聖,原是日本真言宗的修行方式之一。四國遍路是一條日本的古老朝聖路線,從空海大師以來,至今已有一千兩百年歷史。這條環島路線總長約一千四百公里,參拜行程跨越四個古國:阿波、土佐、伊予、讚岐(即今之德島縣、高知縣、愛媛縣、香川縣)。全程徒步行走,最快大約需要四十五天時間才能走完。空海大師四十二歲時,為了消解世人的災厄,巡遊四國各地佈教。與弘法大師空海佈教有淵源的八十八所靈場(寺院),稱為四國八十八所。發心遍路者可以依寺院番號次序參拜,也可以反方向逆序參拜,不照次序來當然也行,端看個人意願。從番號第一所的靈山寺依次走到第八十八所的大窪寺,其歷程分別代表「發心」、「修行」、「菩提」、「涅槃」四個修行階段。遍路者的草笠、香袋、金剛杖上,均標記著「同行二人」四字。金剛杖代表空海大師的化身,意謂遍路者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艱辛的修行路上一直都有空海大師相伴,所以上面寫著「同行二人」。
一千兩百年來,無數僧侶、信眾來到四國,追隨弘法大師的足跡。到了現代,四國遍路早已不只是佛教徒的修行之路,這條路線還廣受健行者與觀光客的喜愛。不分種族、性別、宗教,踏上遍路之旅,或許每個人目的不同,但其中或多或少有一種神聖的暗示――透過長時間的步行來探問自我,暫時遠離世俗功利的算計,滌淨自己的執念,獲得清明的智慧。為了鍛鍊體魄、沉澱心靈也好,為了消除悔愧、發願祈福也罷,這樣的巡禮大概也是修復、再造自我的路程。傳統的遍路是全程徒步,但後來也發展出單車騎行、搭公車電車、甚至包車這些模式完成遍路。騎單車遍路至少要十二天,開車大概也要十天左右。有旅遊業者推出遍路套裝行程,這對時間有限或行動不那麼方便的人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朋友跟我說起,有信念的四國遍路者偶然相遇時,彼此有一個心照不宣的默契:不要過問對方踏上這條遍路的理由。走上遍路,是信念的落實,也是個人儀式的開始。所謂信念,從來不會是坦途,很難輕鬆了事。起心動念要完成遍路,大概有強烈的自我鞭策作用。想必是靈魂受到敲打,才做出不得不出發的決定。上路之時或許還懷著祕不可說的罪孽,又或者是背負著深切懺悔,這一切一切的答案,自己不見得都說得清楚,問了只是徒增尷尬,有緣走在同一條路上,又何必苦苦追問。
就像有人喜歡問,為什麼寫散文,為什麼不多寫,為什麼寫這個不寫那個……?面對這些問題,我只能微笑著不說話。有一些不太懂分寸的熟人(真的只是熟人而非朋友),對我過日子的方式很有意見,並且以揣測別人的生活為樂。跟這樣的人講話心容易累,話題談不下去了,我往往選擇迴避,心思再次繞路遠走。
為什麼想去四國遍路,跟為什麼要寫散文的問題很像。路就在那裡,走不走得出去都是自己的事。想做就去做是一種自由,因為有得選擇。選擇之後要去承擔形式與束縛,似乎又不那麼自由了。
知道四國遍路的訊息之後,我一直想像著身穿白衣、頭戴草笠、持金剛杖的自己,走在一片靜默之中。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份念想始終沒有付諸行動。而心裡的曲曲折折,早就成為我的精神遍路。這心裡的遍路,既無現實的風吹日曬雨淋,也沒有耗費半點體力,但我總覺得想多了就有點疲累。某個週末午後,我與友人在西門町閒逛,邊走邊聊四國遍路的事。朋友突然說想去附近拜拜,遂一起進了天后宮。在供奉媽祖的天后宮,赫然發現有空海大師塑像,心頭震動不已。媽祖跟空海大師同在一座廟宇中受到信徒供奉,本土道教與日本佛教在此交會融合,這歷史緣由太過錯綜複雜,王曉鈴《從弘法寺到天后宮:走訪日治時期臺北朝聖之路》已經有完整的考察紀錄。此後,每當我鬱結難解,就會去西門町天后宮拜媽祖,在空海大師跟前說說話,就當是走了一趟遍路。而真正的遍路行程,還停留在設想之中。
佛教用語中有一個美麗的詞彙叫「雲水」,用來稱呼出家人。雲水僧也叫雲遊僧,遊歷四方的僧人彷彿行雲漂浮不定,彷彿流水自在無礙。關於雲和水的聯想太多了,我喜歡蘇東坡用行雲流水來比喻寫文章的狀態,神思該怎麼流動就怎麼流動,該怎麼停止就怎麼停止。在文字裡跋涉,我期待達到這種境界,即使耗盡力氣卻又看似毫不費力。看遍了水去雲回,那就再看看自己被歲月催逼洗磨之後還剩下多少真心。
寫散文這件事,也像是我心裡的遍路。心裡的遍路何其尷尬,明明發願要把四國八十八所走遍,結果卻是先去了其他地方。更有一種灰心的狀態,計畫中想寫的都沒寫好,寫出來的都是無可挽回的失落。也幸好有這心裡的遍路,讓失去成為一門藝術。
書寫時我相信,先安頓好自己的生活與心情,才能安頓好散文。知道一切事物有個盡頭在那裡,讓我寫散文時更無後顧之憂。曾經交會過的,我不一定都願意記得。不再往來的人,我會在心裡的遍路上跟他們鄭重告別,甚至感嘆這場告別是不是來得太晚。被醜惡的人事弄到心累的時候,還好有張國榮〈沉默是金〉提供慰藉與箴言:「是錯永不對真永是真」、「繼續行灑脫地做人」。灑脫而不冒犯他人,敢於拒絕他人的冒犯及傷害,那正是我要的。
動身去澎湖花火節之前,先在自己任教的學校看了一場小型煙火。第七十六屆學生畢業典禮當晚,我看著煙花亂飛,火光出現又熄滅,一個階段已經完成,新的階段正要開始,有些人後會有期,有些人此生不必再相見。遂在手機裡寫下幾句廢話:「一起懷念吧。下次見面就是下次了,聊起過去就是過去了,現在已經開始懷念了。」在每一個當下,提醒自己回到當下,當然也是廢話。但這廢話裡有豁達,不擔憂未來,不懊悔過去,自由就在這樣的心境裡。
也許值得慶幸,已經永遠失去的那些人事物,在我心裡有另一個意義:與之相遇又分離其實並未真正失去什麼,而是藉由這諸多經歷,一起交融在生命的總和之中。
生命的總和是什麼?我不是太明白。只知道渺小脆弱如我,已經參與在這個無比開闊的總和裡。
——二ま二四年七月十日誌於北海道旅次
直到燈火闌珊
有時回高雄不想住在家裡,常選擇住在旅館裡。離家那麼近卻不急著回家,有一種任性的快意。有人問我為什麼不住家裡要住飯店,我總說不出什麼好理由。話說回來,一個人任性而為,需要任何理由嗎?但我想一定該有個理由的,不然怎麼說服自己?選擇住旅館,常常是為了更完整地休息。把自己攤開、鋪平,躺臥在一個似乎漂浮著的空間,自身好像從這個世界的煩囂中全然抽離,沒有一絲絲懷疑。
或許,還可以讓自己不那麼累,不用顧忌太多人際之間的分寸拿捏。親情固然帶來溫暖,但也伴隨著壓力與負擔。偶爾逃脫一下所有的關係,讓自己安置在空闊城市的一隅,大概也是一件健康的事。把力氣養足了再回去陪伴家人,彼此的溝通也就比較融洽。我不知道別人會怎麼想,但就我自己來說,確實就是這樣。
挑選飯店或青年旅館時,簡單乾淨舒適是首要考量,最怕的是屋內布滿重重機關。如果座落於交通便捷之處,那就更好了。我偏愛捷運沿線美麗島站、中央公園站附近的旅宿,駁二特區或愛河周遭的我也喜歡。投宿於這幾個地方,便於散步覓食,也有一些風景可看。
我喜歡住在比較高的樓層,在入夜以後把窗簾拉開,盡情俯瞰滿城燈火。
高雄有幾家飯店在頂樓設有餐廳或酒吧,讓人吃飯喝酒之際又有絕景可看,這也成為吸引我入住的重要因素。
旅遊作家柏井壽曾說,冬季的京都遊客最少,那時顯露出素顏,不用再裝模作樣扮演京都。我也喜歡冬天的故鄉高雄,一個城市脫去燥熱,讓人覺得放鬆。最主要的還是,此時高雄別有一股暖意,氣候與人情皆然。
天氣開始變涼的時候,我投宿在中央公園旁。飯店裡有一知名酒吧,在十五樓頂。
那天剛結束《島語》詩集的新書分享會,掏心掏肺地說完近來寫詩的心情,體力已經枯竭但精神仍然亢奮。我的學生Z特地搭高鐵前來會合,幫我在現場朗讀一首詩。Z與我的緣分相當深厚,他高中畢業後一直與我保持聯繫,彼此有假期的時候便邀集一群人出遊。Z感情遭逢變故的時候,也總是第一時間找我傾吐。
《島語》詩集出版後,唯一一場新書分享會在高雄舉行。我很擔心讀詩的氣氛太過沉重,於是傳訊息問Z,能否將鍛鍊多年的八塊腹肌在我發表會上展現,露出腹肌讀詩應該可以讓現場洋溢青春氣息吧。Z一再問我,是不是在開玩笑?我很慎重地說,這是認真的。我曾經帶著學生穿丁字褲跳舞念詩,參加詩歌朗誦比賽。秀腹肌讀詩,也只是還好而已。分享會多虧有Z,沖淡了一些中年感傷,讓讀詩的氣氛不致太過嚴肅。
讀醫學系的Z隨身攜帶期中考用書《解剖學》,一邊跟我聊天,一邊默記人體結構。工作結束,吃過晚餐,Z與我辦妥入住飯店手續,旋即上頂樓酒吧小坐。
二十多歲的Z一直探問,人怎樣可以安於生活,過自己喜歡的日子?我眼前過的日子,是他覺得幸福無比的。安穩的工作,閒暇之時從事創作,不定時地出走……,Z說可以這樣真好。久處於體制的牢籠,對於不自由的生活情境,我一直是知道的。正因為這樣,我才要讓心更自由,讓身體更自由。
酒吧的餐食很有高雄味,多元包容的特質一覽無遺。各類飲品、西式餐點夾帶著異國情調,菜單上的各類本土小吃也饒富趣味。我們各點了一杯西班牙太陽白酒,配著大腸包小腸,隨意聊著也隨意沉默不語。電子音樂與酒客喧譁的聲音,宛如一陣陣波浪,將我們捲入夜色所形成的時間海洋。
無遮蔽的夜空在我們上方,往南方一望,飛機頻繁起降。
一幢幢高樓宛如剪影,空間的遠近變得很迷離。
Z給我看了他手機裡的相片,其中有幾張團體照,參加志工服務時拍的。相片裡,他緊緊挨著心儀的女生,問我該怎麼跟對方進一步相處。我知道他的人生理想,是從醫救人,擁有一個賢慧美麗的妻子為他打理家務並且妥善投資理財。順利的話,要在四十五歲存夠退休金,之後悠遊四海,只做自己喜歡的事。我建議他,若是要有個美好的家,不妨選擇在高雄開業,這裡房價物價合宜,很容易應付生活之所需。若有多餘的房間,不妨規畫一間書房,我的藏書可以悉數寄託在那裡。
我對Z說,有這些單純的願望很好啊。只是,喜歡上一個人,常常會變得自以為是。想帶自己喜歡的人去到某個遠方,讓那個人在自己未來的理想裡有一席之地,不問對方是否願意。
然而過日子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讓情感有家可歸。如此,才能跟傷害、痛苦保持一點距離。當話語與燈火漸次闌珊,我感到寧謐,安然,一切事物的去向都頗為圓滿。
只不過,雙眼迷濛之際,我不知道遠望所及,那片景色究竟是起霧了,還是沾染了塵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