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我台北,我街道
原文書名:
產品代碼:
9786263140103系列名稱:
我愛讀系列編號:
0EID0106定價:
380元作者:
胡晴舫頁數:
240頁開數:
14.8x21x1.5裝訂:
平裝上市日:
20210805出版日:
20210805出版社:
木馬-遠足文化CIP:
863.3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聯合分類:
文學類-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20位作家書寫台北街道的全新創作
他們的故事,我們的台北
不需要等到失去才來懷念,也不用搞什麼偉大的文學排場,
今日,且讓我們談論台北吧,像坐在我們心愛的小酒館裡,有一搭沒一搭,彷彿沒有明天地。敬我們的台北。──胡晴舫
二ま二ま年出版的《我香港,我街道》,既對香港社會深具意義,同時也引發了在台北的我們重新思考台北之於我們的意義。
本書由作家胡晴舫擔任主編,集合不同世代、不同背景的二十位作家的全新創作,他們各自以詩、散文、小說書寫記憶中的台北街道。小說與詩提煉出意象,散文貼近個人記憶與生活,不同文體、長度產生不同的閱讀效果,就像散步每一條街道感受到各自獨特的氛圍。
焦元溥寫消失的羅斯福路唱片行,馬世芳寫來不及參與的麥田咖啡館,張亦絢寫她的木柵路,崔舜華寫她的潮州街,吳鈞堯寫他的重慶南路,何致和寫永遠在他心底流動的西藏路,馬欣寫敦化南路的前世今生,王盛弘、羅毓嘉在這座城市私藏了他們的男孩記憶,郝譽翔在椰林大道度過了她的憂傷青春,以曲折方式學會在台北安置自己的馬翊航、王聰威,更有陸穎魚在台北街頭思念香港,顏訥在往生者帶領下探索她不知道的台北,陳雨航在文章不斷叩問,自己是否是台北人?而被言淑夏形容為春天繼母的台北街道,也有楊佳嫻的236公車呼嘯而過,裡頭住有陳宛茜認識的清朝耆老、陳又津描寫的公娼,以及駱以軍眼中身懷內力的各路高人。除了作家視角,更有來自法國的攝影師余白,用鏡頭拍攝他安身立命這麼久了的第二個家。閱讀他們的台北,讓我們更深刻了解這座城市。
*本書參與作者
言叔夏╱焦元溥╱張亦絢╱駱以軍╱郝譽翔╱崔舜華╱王聰威╱楊佳嫻╱羅毓嘉╱王盛弘╱吳鈞堯╱陳宛茜╱馬世芳╱馬翊航╱陸穎魚╱馬欣╱何致和╱顏訥╱陳又津╱陳雨航 (依文章順序排列)
*內文摘句
對某個時期的我而言,台北的許多地方都是空島。島與島中間的街道隱沒在銀河裡,長滿星叢的蔓草。每次抵達那些島,感覺都是划船去的。──言叔夏
若有任意門,我真想回去當年的羅斯福路,再從辛亥路走到公館站牌,看看唱片行裡的老友與論敵。雖然忘不掉,再見一次也很好。──焦元溥
許多台北我不曾探過,有時還喊不出名字的山林街巷,想想都是往生者帶我去的。──顏訥
我曾與母親興奮地從曾熱鬧的天母西路喝完下午茶,然後坐公車285與許多人到誠品那站下,再信步到老奶奶還在坐店時的「九如」,吃碗道地的餛飩與菜飯,是我與母親曾經最習慣的週末過法。──馬欣
20位作家書寫台北街道的全新創作
他們的故事,我們的台北
不需要等到失去才來懷念,也不用搞什麼偉大的文學排場,
今日,且讓我們談論台北吧,像坐在我們心愛的小酒館裡,有一搭沒一搭,彷彿沒有明天地。敬我們的台北。──胡晴舫
二ま二ま年出版的《我香港,我街道》,既對香港社會深具意義,同時也引發了在台北的我們重新思考台北之於我們的意義。
本書由作家胡晴舫擔任主編,集合不同世代、不同背景的二十位作家的全新創作,他們各自以詩、散文、小說書寫記憶中的台北街道。小說與詩提煉出意象,散文貼近個人記憶與生活,不同文體、長度產生不同的閱讀效果,就像散步每一條街道感受到各自獨特的氛圍。
焦元溥寫消失的羅斯福路唱片行,馬世芳寫來不及參與的麥田咖啡館,張亦絢寫她的木柵路,崔舜華寫她的潮州街,吳鈞堯寫他的重慶南路,何致和寫永遠在他心底流動的西藏路,馬欣寫敦化南路的前世今生,王盛弘、羅毓嘉在這座城市私藏了他們的男孩記憶,郝譽翔在椰林大道度過了她的憂傷青春,以曲折方式學會在台北安置自己的馬翊航、王聰威,更有陸穎魚在台北街頭思念香港,顏訥在往生者帶領下探索她不知道的台北,陳雨航在文章不斷叩問,自己是否是台北人?而被言淑夏形容為春天繼母的台北街道,也有楊佳嫻的236公車呼嘯而過,裡頭住有陳宛茜認識的清朝耆老、陳又津描寫的公娼,以及駱以軍眼中身懷內力的各路高人。除了作家視角,更有來自法國的攝影師余白,用鏡頭拍攝他安身立命這麼久了的第二個家。閱讀他們的台北,讓我們更深刻了解這座城市。
*本書參與作者
言叔夏╱焦元溥╱張亦絢╱駱以軍╱郝譽翔╱崔舜華╱王聰威╱楊佳嫻╱羅毓嘉╱王盛弘╱吳鈞堯╱陳宛茜╱馬世芳╱馬翊航╱陸穎魚╱馬欣╱何致和╱顏訥╱陳又津╱陳雨航 (依文章順序排列)
*內文摘句
對某個時期的我而言,台北的許多地方都是空島。島與島中間的街道隱沒在銀河裡,長滿星叢的蔓草。每次抵達那些島,感覺都是划船去的。──言叔夏
若有任意門,我真想回去當年的羅斯福路,再從辛亥路走到公館站牌,看看唱片行裡的老友與論敵。雖然忘不掉,再見一次也很好。──焦元溥
許多台北我不曾探過,有時還喊不出名字的山林街巷,想想都是往生者帶我去的。──顏訥
我曾與母親興奮地從曾熱鬧的天母西路喝完下午茶,然後坐公車285與許多人到誠品那站下,再信步到老奶奶還在坐店時的「九如」,吃碗道地的餛飩與菜飯,是我與母親曾經最習慣的週末過法。──馬欣
作者簡介
胡晴舫
台灣台北生,文學、戲劇為根,住過香港、上海、東京、紐約以及巴黎等九座城市,寫作觸及全球文化現象,觀察大城市生活,直陳人類生命的本質,著有《旅人》、《濫情者》、《無名者》等書,其中《第三人》獲第37屆金鼎獎圖書類文學獎,《群島》獲2020年台北國際書展首獎。
書籍目錄
編者序 如果有一天我們失去了這些街道…… ╱胡晴舫
有些街道是春天繼母╱言叔夏
再見一次也很好──唱片迷記憶中的羅斯福路四段╱焦元溥
過了馬明潭──木柵路上那一日╱張亦絢
台北石頭記╱駱以軍
一個人的椰林大道╱郝譽翔
也許春天,在街上──給藍,幾度流連的潮州街咖啡店和赤峰街路燈下的貓影╱崔舜華
巫婆麵──古早深夜的基隆路小巷洞穴╱王聰威
豪情二三六╱楊佳嫻
男孩路的賊╱羅毓嘉
懷寧╱王盛弘
問潮──關於重慶南路的提問╱吳鈞堯
未定版城市╱陳宛茜
若有一部時光機╱馬世芳
錄像機構,在中山地下街╱馬翊航
赤峰街,夢遊仙境╱陸穎魚
台北學洋派的一場夢──敦化南路的前世今生╱馬欣
西藏路──我心底流動的一條河╱何致和
站在檳榔路有冤魂的後山指認自己的家像一個新婦╱顏訥
七星池祕境╱陳又津
台北私記憶╱陳雨航
作者簡介
推薦序/導讀/自序
李明璁(社會學家、作家)、郭重興(讀書共和國出版集團社長)、陳柔縉(作家)、詹宏志(作家)、鄧小樺(香港文學館總策展人) 一致推薦(依姓氏筆劃排列)
下次再有人問我是否熱愛這個城市,一如既往我仍會回答説:大概星期二、四、六感到喜歡,但可能星期一、三、五覺得討厭吧。而現在終於可以再多加一句話了——剩下的禮拜天,我將享受翻讀這樣一本共同書寫台北的絕妙佳作。我城若可愛,此書為明證。然後,每天繼續沈浸自己的街頭巷弄,慢慢散步,好惡相隨;細細感受,千姿百態。──李明璁(社會學家、作家)
因為這本書,我和台北,我生長也將終老於斯的台北又邂逅了一次。沒錯,老台北人如我,在閱讀的當下,又把台北走了一遍,不是地理上的,而是靈魂、心理上的。這幾位作家,有舊識、有新交、也有心儀良久卻未謀面的。其中陳雨航年紀最大,比我還長一歲,真罕見。又津恐怕是最年輕的,卻寫出一篇老得不能再老的故事。
緣分真是難說,一年前誰會想到把這麼多可愛的老中青「台北人」聚在一起。如果不是胡晴舫待過香港那麼一陣子,如果不是蕙慧求文若渴,這本書怎會問世?如果不是我們不知要怎麼疼、怎麼惜的「台北」的無所不包,他們又怎麼會聚在一起?
多可喜,香港先有了《我香港,我街道》,接著又有了我們的《我台北,我街道》。港、台兩地間文壇的相互牽引,於此也可見一斑。
──郭重興(讀書共和國出版集團社長)
胡晴舫說《我台北,我街道》是被《我香港,我街道》系列所激發,作為香港作者感到與有榮焉。城巿與城巿本來相連,而我們在大疫之年來到了阻隔的年代。只有文學與記憶,守護著情感的真實。幾年前一次大選之後,有篇報章的評論說台北已成香港以至華人的精神家園,其立據乃在於此城展現了民主與生活的可能。文學並不擅於諂媚唱好聚眾,而是在書寫差異之中,一再摸索某些不能到達又不能捨棄的情感交結,成為了自己地方的陌生人後,我們才更學會愛這個地方。本書裡寫到的街道我去過的不及一半,但書中所有作者都是作為香港人的我,非常期待閱讀的作者。我希望在他們筆下讀到台北,就像我想念我在台北,每次夜行滑翔而過,路邊踞坐恍惚對視的街道,我想念它們一如想念自己剪掉的髮。──鄧小樺(香港文學館總策展人)
編者序
如果有一天我們失去了這些街道…….(節錄)
胡晴舫(作家)
二ま一九年九月中旬我從香港搬回了台北。人生那個時間點,我這個「台北囝仔」活在台北之外的日子超過了我住在台北的時間。
縱使內心深處,自我定位的城市游標已經移動不止一次,當有人詢問我來自何處,一直以來,我依然回答,台北。去台南,沿路,我的台北身份一直遭嘲笑。在東京,高個子德國銀行家由上往下瞧著我,搖頭告訴我他認為台北市容醜透了,為了我生長於台北這份事實感到遺憾,擔憂我的美學養成不優。年輕時在香港求職一份工作,印度大老闆拒絕了我,依他的想法,眼前來自台北的這個女人,其識見不足以應對大千世界。近些年香港人迷戀台北,《號外》雜誌請我寫一篇關於台北的文章,我遲疑了很久,最終我落標為「不住台北的台北人」。陳雨航在文章不斷叩問,自己是否是台北人,住在台北的高雄人不算台北人,那麼離開了台北的台北人是否算是台北人?
我的仁愛路四段35巷變成大安路,我的太陽系MTV變成歷史名詞,我的地下社會結束營業,我的高記關門,我的敦南誠品已熄燈,這些日子,我走在因記憶而以為熟悉、因歲月流逝而陌生的台北街頭,坐在日式居酒屋裡傾聽朋友們抱怨著台北市,這些朋友在台北就學、工作、戀愛、離婚、生子、退休,在猶似運河分佈的台北街道圖載浮載沉那麼些年,迄今仍宣稱他們的家鄉是台南、高雄、台中、宜蘭、台東……,當他們想要標示出他們的道德高度、或表達現世的不滿時,他們就會說,我可不是天龍人。不只這些嘉義人、雲林人、花蓮人、南投人等,在我的童年、台灣社會尚未解嚴時,還有那些山東人、浙江人、河南人、北京人、上海人等,他們都不會自稱台北人。台北不是他們的家,家是另一處迷人的遙遠所在,觸動許多甜蜜而傷感的深沉情緒,而台北並不會給予他們相同的心靈悸動。所謂的「家」是總有一天要回去的幸福所在,奶與蜜流淌之地,絕非此時此地。不像紐約,只要往口袋塞一把鑰匙、可以打開紐約其中的一扇門,任何人都會驕傲地說,我是紐約客,離開紐約的那一天會在心底暗暗發誓,一日紐約客,終生紐約客。打滾過紐約的殘酷街道,就像戰場凱旋歸來的榮譽老兵,可以終生拿來說嘴。台北對許多棲身這座城市的人來說,就像是紐約服務生看待他們打工的餐館一樣,只是暫時的不得已,他們終究要移往下一步人生。人生值得活的,不會是這裡。
就像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一個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地。我曾經羨慕這些不是台北人的台北居民,他們過年時總有個「家」可以回去,而自己日復一日留在這塊潮濕的盆地,過著窮極無聊的日子,聞不到稻香,沒有一雙黑色眼眸因為夜夜眺望遠山之上浩瀚星空而熠熠發光,我只有這些柏油路面,總是鋪不平整,滿目瘡痍的樓房和屋頂加蓋,屋主任其斑駁,只換新了鐵窗,私家車彷彿怕巷子還不夠窄、停滿了雙邊,摩托車咆哮著穿梭里弄,以後更有那自行車,決不讓路行人,花園綠地永遠不夠,每當中午烈日當頭,每個走在路上的行人都顯得倉皇無助,言叔夏將這些台北街道形容為「春天繼母」也只是剛好而已。
不在台北的人生,我曾經問過自己是否懷有鄉愁,答案是沒有。且不論個人的生命觀有些飄忽無根,也因為我的理智告訴自己,這跟離不離開無關,就算留在原地,時間也會帶走我認知的城市,將之換置為另一座新城:拆遷中華商場,開發大巨蛋,將何致和的「黑龍江」填成「西藏路」,先廢置了中山足球場、而後又變成年輕人的工作共用空間,變幻乃城市的終極本質,我自己不只一次寫下。
然而,離開之後回來,對我來說,台北卻沒什麼變,或說改變並不那麼大,只是變舊了,比我記憶中更小,信義區看似取代了東區,大稻埕又時髦了,光華商場填進了大樓,多了幾處文創園區,書店大量消失中,水餃牛肉麵蚵仔麵線小店都還在,咖啡館和甜點店正方興未艾,一堆私廚暗藏於窗子後,然而,這座城市依然是我年少的城,填充的城市內容隨時代風格、世代品味而嬗變,外貌並未真正大規模更動。過去二十年,相較於其他亞洲城市,台北的人事物並不算劇烈變化,而這可能正是台北人想要的:落後算是某種進步的形式,不迷信過度建設;與其挖掉重來,台北人可能更希望挖掘重生,像是張亦絢筆下的木柵、景美,在都市擴張之前,原來身世是美麗河流,縱使整座?公圳、以及日治時代的刑場、二二八受難者的墳場一起都埋進了台北市的地底下,如顏訥所說,往生者依然會帶領她的腳步探索她不知道的台北。
然而,我從來不認為台北是一座多具歷史感的城市,應該這麼說,台北做什麼都不太上心,無論是文資保育、城市規劃、企業規模還是國際接軌,從來,台北不是太有野心。台北缺乏東京的廣闊腹地,沒有上海早早登上國際舞台的爆棚自信,相較於新加坡的雄心壯志或香港的積極進取,台北始終像是一抹陽明山的翠綠春霧,有點柔和,有點靜謐,卻也十分閒散、悠哉,始終漫不經心。大家拿這城來過小日子,整理生活細節,自得自足,不太規劃什麼壯闊的願景。說起台北市,無法一下子跳出強烈的印象或舉證無敵的特色,大家只會說生活很舒服。當台灣其他縣市戲謔台北為天龍國,台北人保持了一貫漠然,一副事不關己,或許這也是台北人惹惱其他人的原因,臉皮超厚,缺乏自省。曾有大陸知識份子皺眉頭對我說,他不明白為何台北人明明可以探索豐厚的中國歷史,卻擺出漠不關心的樣子,也有那久居海外的老華僑一面去振興醫院享受免費的健保福利,一面抱怨台北的長年不長進,做什麼都小鼻子小眼睛,我在公開場合遇見本土派的政治人物,想要和對方討論台北市的文化政策,對他來說,台北最大問題在於缺乏文化上的政治覺醒,沒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台北各個方面的不進取,管它是國際性格、商業企圖、歷史自覺,似乎激怒了所有人。當高雄、台中、台南、屏東等各個縣市已經懂得出現細膩的都市建設,發展出美麗的生活細節,身為台灣的所謂「首善之都」的台北好像沒有要急起直追的想法,一直停留在自己緩慢的小日子。
……
文章試閱
〈再見一次也很好——唱片迷記憶中的羅斯福路四段〉焦元溥
前幾年因為五月天專輯《自傳》中的〈任意門〉,讓一家叫做「搖滾萬歲」的唱片行受到關注——是的,那不是編出來的歌詞,真有這家唱片行,曾在士林文林路468號二樓。雖叫「搖滾萬歲」,店內什麼音樂都賣,包括頗具規模的古典樂,一度還兼營咖啡廳。
為什麼我知道?因為我也是在「搖滾萬歲」度過青春期的孩子,透過這家唱片行建立我最初的音樂收藏。即使現在家裡CD堆積如山,我仍能明確指出,那些在「搖滾萬歲」購買的唱片,每張都記得。
真的不可能忘記。
然而要談唱片行,而且是古典樂唱片行,有條街和文林路一樣,在我心中有不可磨滅的地位。
我和古典音樂結緣早,十歲開始著迷這門藝術,高中聯考後為雜誌撰寫相關論述。雜誌社在新店寶橋路,對那時的我來講,簡直像在七星山。稿酬一字一元(嗯,那時就是一字一元),由於還未成年,郵局開戶太麻煩,因此我每個月都爬一趟七星山,搭漫長的公車去請款,順便和編輯聊天。我寫的是長篇專欄,字數常在八千一萬以上,稿費以1993年的物價水準和高中生的生活花費來說,相當可觀。但不幸的是若要回家,就必須在公館轉車。這一轉,稿費也就所剩無幾了。
雖然也沒太久之前,但那是一個沒有youtube,沒有mp3,音樂要透過實體媒介播放才能聆聽的時代。也就是說,想要欣賞錄音,需要花錢。由於店家頂多提供選擇性的試聽服務,購買唱片也就成了賭注與投資:受限於財力,買家對曲目與演出者,下手前多半做了功課,對買到的錄音多少也具有敬謹之心,特別是那些自己親自體會,確實偉大神奇的演出。喜愛的演奏不只要聽上數十遍、數百遍,唱片封面也會牢牢刻在心底,包括廠牌圖案與代表色。人同此心,那也是講究設計的時代。黃標、紅標、紅藍標,對應的是不同的封面色調與構圖美感,自成體系脈絡,讓人有親切的熟悉感。這也是為何當Philips和EMI易主,掛上Decca與Warner商標,就如285被粗暴地改成「敦化幹線」一樣,會令有情人惱怒—唱片世界已然崩毀,難道連記憶都不讓留下嗎?
隨著唱片世界崩毀的,還有唱片行與店員。賭注與投資,不只在買家,也在賣家。面對客人,賣家必須具備相當的知識,能介紹曲目更能介紹演出者。如何讓入門聽眾買到合適錄音,這其實比想像中困難。與其說賣家要建立權威,不如說要建立信任感,讓買家感覺每賭必贏、投資必賺,才會從生客變成熟客。這雖然是為唱片行建立固定財源,也是—應該說,更重要的是—展現賣家的音樂素養與鑑賞美學,讓唱片行成為值得花時間流連駐足之地,初聽者學習的場所。
這也就是為何公館唱片圈會這麼迷人。對古典樂迷來說,羅斯福路四段38號的「派地」,142號的「玫瑰」,加上汀州街東南亞戲院樓下的「兄弟」,以及辛亥路一段上的「經典」,構成了最美好的音樂風景。唱片固然吸引人,更有魅力的是人,店長、店員與顧客共同交織出的聆賞氣氛與唱片文化。台大、師大的教職員與學生,提供了唱片行裡源源不絕的談資。公館又是公車樞紐,增加了各式各樣的客源。
那時候買唱片是自己的事,卻不是一個人的事。店員會和你聊天,問你是否需要協助。即使是個性怪異,自認不需要協助的我,也總會被店內播放的音樂迷住—雖然那可能是店長的私人收藏,只是自己放來聽,根本沒貨可賣。如此一來,就自然開啟了話題。在1993年禁止真品平行輸入之前,這幾家唱片行各顯神通,進口稀奇古怪的錄音,打造自己的美學世界。在著作權法通過之後,店員的品味以及顧客掌握更為重要。如何訂購特殊版本卻不造成庫存壓力,是唱片行能否鶴立雞群的關鍵。不然主流大廠各家都賣,特色從何而來?更何況那時還有西門與東區兩家「淘兒」唱片行,那可是能從日本或美國分行直接調貨的國際連鎖店呢。專單到貨,樂迷總是蜂擁而來。已經不記得究竟是怎麼知道訊息的,彷彿空氣都在傳聲,尤其是來自俄國與日本的專單,簡直讓人瘋狂。聞訊趕到店裡,看到一群樂(ㄊㄨ)友(ㄧㄥ)早就踱步搜刮,心恨加上心癢,也就忙著入列,從字母A一路看到Z。
那是奇妙的、歡迎各種意見交流的空間。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年看過的,幾位神色狷介的大學生,在店裡高談闊論的樣子。但印象中倒也沒有什麼太了不起的爭執;畢竟在網路興起之前,就算舞刀弄槍,面對面聊天還是會客氣幾分。雖然有客人能一次橫掃數家唱片行,但有錢有閒至此者,畢竟不會太多。玫瑰、派地、經典裝潢不同,擺設不同,店長不同,塑造出的客人也不太相同。出入唱片行幾年下來,得了很多知識,當然也聽了很多偏見,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不可或缺的思辨養分。有時我會想,如果不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我的聆樂經驗會變得無趣很多,我也會成為一個更令人討厭的傢伙吧。
時代各自不同,但世代沒有優劣之分。在串流當道的今日,愛樂者可以便利且便宜地欣賞大量音樂。這是好事。只是我固執認為,自己幸運經歷了比較好的時代。日後有機會造訪世界各大城市,探索各式唱片行,我心裡比較的基準依舊是當年的羅斯福路。欣賞所有藝術,積累都是關鍵。五十歲看《紅樓夢》,必然會讀出十五歲初讀時所沒有的心得,但也一樣會招喚起十五歲那時沉澱在心裡的感受,無論有意識或無意識。也因為這是無可取代的個人經驗,積累必然和「實體」有所聯繫,那可以是一個人、一本書、一座場館或一張唱片。之所以放不下紙本書,捨不得黑膠或CD,絕不只是閱聽習慣問題而已。
公館唱片圈後來變得更熱鬧,大眾唱片與誠品音樂加入戰局,都掀起話題,後者開館更堪稱文化界盛事,只是我仍然主要在羅斯福路上那幾家老店購物。無人能料的是極盛之後竟是極衰,一切發生地太快。2003年台灣「淘兒」結束營業,唱片市場進入連鎖店天下,但品項愈來愈單一。晚加入的大眾反而先關,到了2007年三月,就連公館玫瑰都決定停業,一個時代就此結束。現在到台大念書的學生,多少還能從新生南路上的書店遙想昔日書街盛況,但公館唱片圈的輝煌過往,竟消失地乾乾淨淨,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那個唱片行,何時已不見?是誰說過『搖滾萬歲』?」文林路還是文林路,羅斯福路還是羅斯福路,四段依然車水馬龍。滄海桑田,但我依然記得它在我高中大學時期的樣子,走過那些門牌仍會心神一驚,想想我們究竟付出了什麼代價,所得是否彌補所失。曾經堅定相信,不只搖滾萬歲、古典萬歲,唱片行也是萬歲萬萬歲,會和音樂一樣永存,連照片都沒想留下,身邊只剩幾張會員卡。只是若有任意門,我真想回去當年的羅斯福路,再從辛亥路走到公館站牌,看看唱片行裡的老友與論敵。雖然忘不掉,再見一次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