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闇祓
原文書名:
產品代碼:
9786263521742系列名稱:
文學放映所系列編號:
LT0136-00定價:
450元作者:
?村深月譯者:
王華懋頁數:
452頁開數:
14.7X21x2.7裝訂:
平裝上市日:
20230223出版日:
20230223出版社:
台灣角川(股)CIP:
略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聯合分類:
文學類-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本篇小說為虛構故事,與任何團體或個人無關。
然而您的身邊也必然存在著「黑暗騷擾」,請務必小心……
∼∼∼∼∼∼∼∼∼∼∼∼∼∼∼∼∼∼∼∼∼∼∼∼∼∼
我來驅邪除煞了。我不會讓你殺死這家人。
「我們班的轉學生怪怪的……」
轉學生白石要無法融入班上,班長澪善意幫助他,然而要卻對她做出詭異萬分的言行。
像是突然問她:「我可以去妳家嗎?」或是在她家附近出沒……
要不斷地做出脫序行為,讓澪恐懼萬分,向心儀的學長神原求助,沒想到——
近在身邊的無名惡意不斷地增殖,鋪天蓋地而來。讓人不忍釋卷的娛樂大作!
最終章,你所感受到的恐懼將會翻轉。
!戰慄推薦!
令人驚愕地刻劃出日本社會特有的陰險,更犀利戳破傳統家庭觀的虛假神話。這是辻村深月黑暗系小說的登峰造極之作!
──喬齊安(台灣犯罪作家聯會成員╱推理評論家)
無論是青春洋溢的高中生、備感壓力的上班族、童言童語的小學生,甚至是社群焦慮的媽媽團體……相信任一讀者都可以從中找到能與之共鳴的位置。或許也正因如此,《闇祓》方能成功讓「恐懼」一層一層刺穿日常,直搗讀者深感不適的核心,在每一章節結束時因恐懼的餘味而顫慄。
──M.S.Zenky(台灣犯罪作家聯會成員╱小說作家)
你我的日常生活中,有沒有注意過彼此對話中的不對勁?偶爾也會忖度他和她的話語背後所挾帶的惡意?親愛的,那並不是錯覺!極可能有人正在對你進行「黑色騷擾」,千萬不可以忽視那細微的蛛絲馬跡,這故事主角不乏家長會長、電視主播、企業董事、高中生等各類菁英份子,卻接連掉入了無可自拔的泥淖當中。為了自身安全,翻開它吧!相信你會從找到避險的好方法……
──若瑜(職業編劇)
作為一部懸疑小說,這本書將未知力量的恐怖和人性的醜惡完美結合,即使闔上書以後,心中的戰慄仍無法平息。
──A.Z.(POPO華文創作大賞愛情組首獎作家)
©Mizuki Tsujimura 2021
※本篇小說為虛構故事,與任何團體或個人無關。
然而您的身邊也必然存在著「黑暗騷擾」,請務必小心……
∼∼∼∼∼∼∼∼∼∼∼∼∼∼∼∼∼∼∼∼∼∼∼∼∼∼
我來驅邪除煞了。我不會讓你殺死這家人。
「我們班的轉學生怪怪的……」
轉學生白石要無法融入班上,班長澪善意幫助他,然而要卻對她做出詭異萬分的言行。
像是突然問她:「我可以去妳家嗎?」或是在她家附近出沒……
要不斷地做出脫序行為,讓澪恐懼萬分,向心儀的學長神原求助,沒想到——
近在身邊的無名惡意不斷地增殖,鋪天蓋地而來。讓人不忍釋卷的娛樂大作!
最終章,你所感受到的恐懼將會翻轉。
!戰慄推薦!
令人驚愕地刻劃出日本社會特有的陰險,更犀利戳破傳統家庭觀的虛假神話。這是辻村深月黑暗系小說的登峰造極之作!
──喬齊安(台灣犯罪作家聯會成員╱推理評論家)
無論是青春洋溢的高中生、備感壓力的上班族、童言童語的小學生,甚至是社群焦慮的媽媽團體……相信任一讀者都可以從中找到能與之共鳴的位置。或許也正因如此,《闇祓》方能成功讓「恐懼」一層一層刺穿日常,直搗讀者深感不適的核心,在每一章節結束時因恐懼的餘味而顫慄。
──M.S.Zenky(台灣犯罪作家聯會成員╱小說作家)
你我的日常生活中,有沒有注意過彼此對話中的不對勁?偶爾也會忖度他和她的話語背後所挾帶的惡意?親愛的,那並不是錯覺!極可能有人正在對你進行「黑色騷擾」,千萬不可以忽視那細微的蛛絲馬跡,這故事主角不乏家長會長、電視主播、企業董事、高中生等各類菁英份子,卻接連掉入了無可自拔的泥淖當中。為了自身安全,翻開它吧!相信你會從找到避險的好方法……
──若瑜(職業編劇)
作為一部懸疑小說,這本書將未知力量的恐怖和人性的醜惡完美結合,即使闔上書以後,心中的戰慄仍無法平息。
──A.Z.(POPO華文創作大賞愛情組首獎作家)
©Mizuki Tsujimura 2021
作者簡介
辻村深月
一九八○年出生於山梨縣。二○○四年以《時間停止的校舍》贏得第三十一屆梅菲斯特賞出道。二○一一年以《使者》獲得第三十二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賞,二○一二年以《沒有鑰匙的夢》獲得第一四七屆直木三十五賞,二○一八年以《鏡之孤城》拿下第十五屆本屋大賞。著作豐富,有《沒有邊框的鏡子》、《踏著昨天的影子》、《零八零七》、《今日諸事大吉》、《量身訂做殺人俱樂部》、《雞同鴨講,關於某段過往》、《傲慢與善良》、《琥珀之夏》等。
*以上部分書名為暫譯
譯者簡介
王華懋
專職譯者,譯作包括推理、文學及實用等各種類型。
近期譯作有《赴死之人的祈禱》、《100個無壓力生活提案》、《貓小說集:日本文豪筆下的浮世貓態》、《昔百鬼拾遺―天狗╱鬼╱河童》、《掌心裡的京都》、《光之犬》、《流浪的月》、《金色大人》、《人蟻之家》、《百鬼夜行》系列等。
譯稿賜教:[email protected]
商品特色/最佳賣點
★直木賞得獎作者辻村深月首部本格恐怖推理長篇!
★最近你總是為了小事而生氣或傷心嗎?那或許是闇袚的影響也說不定……
★本篇小說為虛構故事,與任何團體或個人無關。但每個人身邊都一定有「黑暗騷擾」情事,因此請務必小心。
文章試閱
第一章 轉學生
現在來介紹轉學生——
聽到這句話,澪抬頭望去,瞬間四眼相對了。
這瞬間的對望實在過於突兀,澪心中怦然一跳。
站在級任導師南野旁邊的,是個穿立領制服的男生。手腳修長,整個人乾乾瘦瘦,看起來弱不禁風。雖然稱不上俊美,但鼻梁高挺,也不到醜的程度。眼皮有點腫,看起來昏昏欲睡,眼神似乎也有些惴惴不安,但他是轉學生,第一次踏進這間教室,這樣的態度或許理所當然。
個子算是高的。站在體型肥短的南野老師旁邊,看上去就像一對剛出道的搞笑搭檔。一頭亂糟糟的頭髮看了有些礙眼。今天是轉學第一天,卻不打理一下外表,也許是那種不修邊幅的類型。
制服應該是來不及買。他那身立領制服在這所學校顯得十分新鮮。這所高中的制服男女都是卡其色西裝,男生打領帶,女生打蝴蝶結。
對望的那一眼令人尷尬,澪以不會顯得不自然的動作別開視線。南野老師轉向轉學生說:
「那白石,你自我介紹一下。」
「是。」
被老師催促自介,他以幾乎快聽不見的細微聲音開口:
「我因為父親的工作關係,轉學到這裡來。請多指教。」
「名字。」
「咦?」
「你的名字。你不介紹你叫什麼嗎?」
被老師調侃地催促,轉學生短促地「啊」了一聲。接著又以沙啞的模糊聲音說:「白石、要。」沒頭沒尾,就只有名字。
一旁的南野在黑板寫下「白石要」三個字。
「白石同學好像有點迷糊,大家要多多照顧他。」
老師開朗地說道,就像要緩和氣氛,但沒有人笑。
澪望著這一幕,忽然發現一件怪事。
他還在看澪。是剛才不小心對望了,所以也沒什麼特別的用意,就只是看著這裡而已嗎?或者這只是澪的心理作用,其實他在看她背後的東西……?
「你的座位在第二排後面。」
教室後方不知道什麼時候搬來了新的桌椅。轉學生應了聲「好」。這段期間,他的目光依然看著完全不相干的這裡,而不是老師指示的座位。
轉學生白石拎著自己的書包,飄飄搖搖地走向座位。直到這時,他才總算把目光從澪身上移開了。
澪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但注意到轉學生奇妙的視線的,不只她一個人而已。
這天,三個固定班底一打開便當盒,好友澤田花果立刻壓低了聲音「欸欸欸」,把頭朝澪湊過來,就像準備說什麼祕密。她的一頭長髮在澪的臉旁邊晃動著。
「那個看起來很陰沉的轉學生一直看妳耶,對吧?」
「咦?沒有吧?真的嗎?」
三個好姊妹的午休時光。三人總是坐在教室窗邊,澪背對窗戶,其他兩人對著窗戶,面對面一起吃便當。
聽到花果打趣地這麼說,另一個好友今井沙穗反射性地就要回頭看轉學生的座位,花果連忙制止:「欸!不可以看!」
「會被他發現我們在說他啊。不可以回頭啦。」
「咦∼可是他一直看澪,應該是對澪有意思吧?」
「……只是剛好在看這個方向而已吧。」
澪應道,對兩人的話報以苦笑。那男生只是稍微看了她一下而已。
「我們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哪裡談得上什麼喜不喜歡?」
「不不不不不!」
花果和沙穗齊聲反駁,動作誇張地在臉前擺著手。
「搞不好是一見鍾情喔?可是有點可怕耶。這要是漫畫還是電影,一見鍾情超讓人心動的,但連一句話都沒說過卻被喜歡上,真的很倒彈呢。簡直就像跟蹤狂。」
「欸,這樣說太過分了啦。」
澪認識沙穗很久了,知道她原本就特別熱衷戀愛話題,有時會玩笑開過頭。不過轉學生才剛來而已,就這樣拿人家起鬨,是不是有點缺德?看到澪板起臉來,花果總算道歉:
「對不起啦,別生氣。可是白石同學一定很聰明。聽說我們學校的轉學考滿難的耶。去年轉學進來的學長也是個秀才,一來就搶走了學年第一名的寶座。」
澪就讀的三峰學園是一間私立高中,在千葉縣內歷史頗為悠久,是所謂的升學高中。也許因為是私校,轉學生相當罕見,但有時還是會有學生轉進來。轉學考比入學考還要難,這樣的傳聞也確有其事。
「既然接受轉學,校方也想挑選可以貢獻大學榜單的學生吧?白石同學應該也是個高材生吧?」
三峰學園因為是私立升學高中,在成績方面要求相當嚴格。學校宣傳和校舍公告欄都會張貼前年度的大學榜單,儼然大型補習班。
「就是啊。可是人家剛轉進來,就給他貼一堆標籤,未免太可憐了。說他可能成績好也就罷了,妳剛才還說人家很陰沉。」
「咦∼可是……」
沙穗把中長髮勾到耳後,似乎還有話想說。這時有人出聲叫澪:「原野。」南野老師不曉得什麼時候來的,就站在旁邊。花果和沙穗尷尬地閉上嘴巴,澪則泰然自若地回應:「是。」南野老師說:「不好意思,白石就請妳多費心了。可以的話,放學後找幾個同學帶他認識校園好嗎?老師本來想拜託宮井,可是宮井今天請假。」
宮井是副班長。聽到南野老師的話,花果和沙穗別有深意地互使眼色,但澪裝做沒看見。
「沒問題。」
「太好了。學校有什麼社團跟活動,老師大概都跟他說過了。妳帶他了解一下位置就行了。」
「好。」
導師離開後,花果和沙穗賊笑個不停。花果小小聲地對澪說:「不愧是班長。」沙穗則打趣說:「對人家好一點,搞不好人家會更喜歡妳喔。」
「不要亂說啦。好了,快點吃便當,要不然午休沒時間去廁所了。」
澪有些傻眼地笑著提醒。花果笑說「澪真是個模範生」,沙穗還在說「澪很有男生緣嘛」。反正她們也不是說認真的——澪沒當一回事,不經意地往前一看,心中嚇了一跳。
白石要在看她。
他一個人穿著與眾不同的立領制服,看起來異樣地突出。感覺目光似乎又要對上,澪反射性地垂下視線,裝作沒發現他在看這裡。
「啊,下午的課好懶喔,真想回家。」
「啊∼都叫我媽不要在便當裡放小番茄了!」
話題已經轉移到別處的兩人,似乎沒注意到白石的視線和澪的反應。澪就這樣佯裝平靜,看向母親準備的便當,盡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總覺得他還在看這裡。感覺一抬頭就會和他對望,這麼一想,就沒辦法正常抬頭了。視野一隅,深藍色立領制服的身影從剛才就文風不動。
心跳聲愈來愈大了。與其說是害怕,更接近發窘。搞不好轉學生聽到她們剛才的話了。南野老師也是,白石就在同一間教室裡,犯不著當著人家的面那樣拜託澪吧?
接著,一個疑問忽然冒了出來。
開學第一天,班上男生多少都會鬧一下新同學,但基本上男生多半都還滿老實友善的,然而卻沒有半個人邀請第一天轉學進來的白石加入他們的圈子嗎?居然丟他一個人吃便當嗎?
立領制服的人影孤孤單單,也沒有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樣子,在澪的視野中固定不動。
為何午休時間白石要會自己一個人獨處,理由在後來揭曉了。
放學前澪問了交情好的男生,對方說班上幾個男生當然邀白石一起吃便當了。
然而白石的反應卻很奇怪。「咦?」白石側著頭,彷彿聽見了某種陌生的語言,接著看到同學手中的便當盒或超商買來的麵包,慢吞吞地深深吐出一口氣:「哦……」接著他回答:「我沒帶。」
難不成,今天他本來打算半天就回家?或是以前讀的學校有營養午餐?但國中姑且不論,這一帶很少聽說有高中供應營養午餐,不過或許其他地區是有的。幾個同學這麼想而問白石,但對於這些問題,白石的答案也都是簡短的「不是」——態度有些厭煩。
看到他那種反應,就算是好脾氣的男生們也覺得有點自討沒趣了。他們沒再繼續邀他,告訴他可以買麵包的福利社地點,但白石只是漫不經心地微微點頭,也沒有要去買的樣子。接下來他就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教室座位上。
因為已經聽說了這些事,現在澪走在白石的旁邊,內心相當不知所措。因為南野老師拜託,所以她邀了幾個男生,請他們跟她一起帶白石認識校園,但都被拒絕了。可能是午休的事造成的影響。花果和沙穗也是,一個說社團有重要會議,一個說已經跟男友約好了,沒人陪她。「對不起喔,澪!」「加油!」她們道著歉,嘴邊卻又浮現打趣的笑。澪儘管難以釋然,卻也只好一個人帶著寡言的轉學生參觀校園。
沒錯——白石要的沉默寡言超乎想像。
「白石同學,我來帶你參觀校園。南野老師有跟你說了吧?」
放學後,澪去白石的座位找他時就這樣了。白石微微抬頭,看了澪一眼,默默點頭,連一聲也沒吭。澪覺得有種一拳揮空的感覺,接著自我介紹,說她是班長,但白石的反應依舊,只是用幾乎看不出來的點頭動作回應。
實際面對面,白石對澪卻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彷彿今天澪覺得被他看了兩次只是幻覺。搞不好白石這個人極端怕生。
「三樓有音樂教室、美術教室、特別教室那些。所以換教室的時候,幾乎都是去三樓。」
澪邊走邊說明,但轉學生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一開始還會點頭,但後來頻率也愈來愈少。
「你會不會餓?」
澪實在很想得到一點反應,笑著這麼問。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白石的臉似乎稍微轉過來了。
「我聽男生說了,你忘記帶便當了對吧?你中午什麼都沒吃,大家都很擔心你會不會餓。」
後半是她瞎掰的。其實男生都覺得很傻眼,只說白石這人「毛毛的」。澪探頭看白石的臉,白石點了點頭——若有似無地。
總算看到稍微像樣的反應,澪接著問:「你以前的學校也是帶便當?」但這次又沒反應了。白石別開臉,一語不發。澪的話等於是懸在半空中,無人搭理。
臉頰猛地燒了起來。
如果有人在看,剛才那一幕應該就像她被無視了。澪覺得羞恥極了,但她振作起來,勉強說「那下一站是音樂教室,在最後一間」,繼續往前走。白石默默地跟上來。
雖然跟在澪的後面,但白石那完全不理人的態度,開始讓澪覺得自己被瞧不起了。
各間教室裡,似乎已經開始進行社團活動了。
音樂教室傳來吹奏樂社的分部練習聲。澪是田徑隊的,她請隊上的朋友轉達她今天會晚到,但有點擔心學長姊會不會以為她偷懶。
別人都說澪是個模範生。
她自己也覺得應該是。儘管她完全不認為模範生是一種稱讚。
自小開始,不知不覺間她就是熱心助人的那一個。身為姊姊或許也有一點影響,但小學低年級的時候,老師和大人就常說她「很懂事」。在班上或小組、社團裡,看到被孤立的學生,她就忍不住要上前關心。看到感冒而缺課多日的同學久違地回到學校,手足無措,明明感情也不是特別好,她卻會走過去邀約:「早,要不要一起玩?」
所以老師和大人都說:
「不愧是小澪。」
受到稱讚令人開心,但澪也不是為了被人誇獎而這麼做。
她不是想要當好人,只是覺得就是應該這麼做。實際上,「心機女」這樣的壞話她都已經聽到膩了。跟她不好的女生說過,就連同一個圈子的女生們也會這麼說她。所以花果那句「澪真是個模範生」絕對不是稱讚。有時候她會覺得那句話背後,有另一道聲音在說:「有夠會裝的」。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要關心、就是要伸出援手。不自覺地會去幫助別人。她會想:孤單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吧,就算本人不覺得寂寞,但想到在別人眼中,自己看起來就好像沒朋友一樣,心中一定五味雜陳吧。
學校這種地方真的很奇妙。小學、國中、高中,不管進入任何階段、屬於哪一個班級,教室裡總是階級分明。聽到「校園種姓制度」這個詞時,澪禁不住恍然:形容得太貼切了。班級裡有高等集團和低等集團之分。澪不喜歡高低這種分別。她認為只是感興趣的領域各有不同而已,絕非孰優孰劣。但還是看得出高低有別。積極與內向、酷炫和樸素、吵鬧與安靜。
被歸為高等的小圈子,確實都偏向積極、酷炫和吵鬧的一群,所以擁有強大的發言權。但澪也覺得反過來說,那是因為這類人沒神經。沒神經的人自稱比內向的人「高等」,這實在教人難以接受。
國中的時候,澪和較不起眼的小圈子的女生說話,被對方說:「小澪明明是那邊的人,可是人很好呢。」
澪一時不解其意,愣在那裡,那個女生繼續說:
「有時候會有這種人呢,不屬於任何圈子、也不算高等或低等,處在中間,跟哪一邊的人都可以說上話。」
那個女生居然滿不在乎地稱自己「低等」,澪感到心痛,另一方面卻也覺得或許確實如此。「高等圈子」的同學會滿不在乎地和「低等圈子」的同學說話,但「低等」的同學幾乎不會和「高等」的同學攀談。他們不敢。
聽到自己屬於中間,她有種莫名的信服。實際上,和她比較好的女生裡面,或許多半也都是這樣的定位。現在她的好友花果和沙穗也是如此。奇妙的是,即使是在校規嚴格、循規蹈矩的升學高中裡面,依然會有不少熱愛美妝八卦的女生,或是愛玩的不良少女。這些「高等」女生整天都跟其他學校男生聯誼。花果和沙穗參加運動社團,沙穗也有男朋友,看在真正低調內向的女生眼裡,或許算是有些招搖。但花果和沙穗都是很好的女生,雖然有時候愛亂開玩笑,但絕對不是粗暴沒神經的類型。
她們懂得體貼他人。
然後和這些身邊的女生相比,澪連自己都覺得她算是特別體貼的。就像她剛才對白石那樣,她總是忍不住對每一個人體貼。
別人都說她是模範生,但其實她有自知之明。
我很膽小。
她從以前就經常擔任班上的班長或幹部這類「高等」職務。明明她也不是特別想要指揮別人,或渴望權力、想出鋒頭,但她就是覺得擔任這些職務似乎比較好,也經常毛遂自薦。
現在她就讀的二年三班也是這樣。她不是毛遂自薦,但有人推薦,她就接下來了。只因為一年級的時候她也是班長。
所以,班長帶轉學生認識校園,應該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就算對別人好,也不保證總是能得到回報。更多時候是白做工,對方甚至沒發現她的用心,一點都不划算。
澪和白石一起走在校舍三樓漫長的走道上,內心悄悄嘆氣。要是被別人看到,他們會怎麼想?萬一遇到認識的人,就理直氣壯地說「我在帶轉學生參觀校園」吧——澪盯著自己的鞋尖,對白石說:
「平常放學以後,音樂室都是吹奏社在使用。你在之前的學校參加什麼社團?」
或許又是石沉大海——澪懷著這樣的心理準備提問,不出所料,白石一聲不吭。既然如此,那我也豁出去了——澪想,繼續追問:
「你這麼高,有沒有在玩什麼運動?你看起來運動神經很好。」
其實她根本不這麼認為,卻老是忍不住說出討好對方的話。這次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反應吧——澪正這麼想,卻突然聽到聲音。
「原野同學。」
澪嚇了一跳。她一時沒發現那是走在旁邊的白石的聲音。這幾乎是澪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抬頭一望,這次在咫尺之處四目相對了。
什麼?澪想要反問。想要擠出笑容。
然而她的笑容卻因為對方的下一句話而僵住了。白石說:
「今天,我可以去妳家嗎?」
他的臉——他的嘴巴,笑了。左右嘴角緩慢地勾起,唇間露出齒列不太整齊、而且其中幾顆還特別尖銳的參差牙齒。那張笑容看起來實在是凶惡到家。
澪逃之夭夭地衝進社辦,好不容易才喘過一口氣。
她是怎麼跟那個轉學生道別的,根本不記得了。
喉嚨發不出聲音。應該是我聽錯了吧?他是在開玩笑吧?澪回視白石的臉,想要露出笑容打圓場,但想到兩人根本不是可以開這種玩笑的交情,頓時笑不出來了。
咦?澪出聲,等待對方開口。她想確定剛才那話是她聽錯了。
然而轉學生卻不發一語,他只是用那張貼上去般的微笑盯著澪看。澪的下一個念頭是:快逃。
這個人有病。
但澪應該還是敷衍了兩三句。不是客氣,而是出於類似本能的感覺。要是露骨地拒絕或是疾言厲色,可能會很不妙。澪覺得她好像說了「不好意思,我得走了」之類的話。
心臟怦怦亂跳。來到能夠安心的場所後,澪清楚地自覺到自己先前有多驚慌。接著晚了一拍,才感受到自己真的嚇壞了。
湧上心頭的情緒,是窩囊。
澪想起午休時間花果和沙穗的聲音:「澪很有男生緣嘛。」
跟蹤狂、感覺很陰沉、一見鍾情、對人家好一點,搞不好人家會更喜歡妳喔……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從以前開始,她就時常遇到這種狀況。她對根本不是喜歡類型的男生——那種在班上被排擠、不受歡迎的男生——像平常那樣付出關心,結果就被喜歡上了。
所以她完全理解沙穗為什麼會說「澪很有男生緣嘛」。不過這話也絕對不是稱讚,而是傻眼——對連那種男生都要關心的澪傻眼。
更讓她覺得窩囊的是,聽到別人說「澪很有男生緣嘛」,即使明知道那不是稱讚,內心依然很受用。每次被不喜歡的男生糾纏,她總是後悔不已:都是我太不知分寸,才會又自討苦吃。
白石要這個人不正常。沒頭沒腦說那種話,他根本瘋了。
但是都怪自己讓那種怪人有機可趁。
參觀校園這種事,改天再做就行了。明明交給男生的副班長就行了,但自己是不是反射性地有了這樣的念頭?想要對無法融入班上的轉學生好、讓他覺得我是個「好人」。
澪並不求對方愛上自己。她存的不是這種心思。但澪老是這樣,老是變成這樣。
「咦?原野?」
有人叫她,澪陡地挺直了上身。
她以為社辦只有她一個人,沒想到社辦角落突然爬起一個人影。田徑隊男女都有更衣室,這裡是用來開會等等的社辦,男女生都可以使用。澪還以為現在這時間大家都去操場了,但是看到起身的那個人,她鬆了一口氣。
「神原學長……」
「啊∼我睡死了。不好意思,昨天沒怎麼睡到。我跟隊長他們說練習前讓我睡五分鐘就好,難道我被拋棄了?」
那人用拖泥帶水的聲音說著,大大地甩動雙手,伸了個懶腰。
神原一太是田徑隊裡大澪一年級的學長。項目和澪一樣是跳遠,兩人經常一起練習,在隊上也是跟她特別要好的學長。神原撩起運動服袖子,看了一下手錶,誇張地嘆氣:「完了,我這樣算蹺掉練習了吧。會被田仔罵死。」
神原輕佻地用綽號稱呼田徑隊的顧問老師。那開朗的口氣撫慰了澪的心。
「妳怎麼了嗎?」
神原忽然問。澪忍不住「咦」了一聲,神原探頭過來問:
「妳這個模範生居然會遲到,太難得了。我這個劣等生也就罷了。」
「我哪裡是——」
什麼模範生——澪原想反駁這個抬舉,卻感到胸口一緊。總覺得好想哭。她忍不住回想起剛才和轉學生的對話。
神原見狀,神情突然變了。剛睡醒的慵懶消失,他一臉嚴肅地看著澪。
「說認真的,到底怎麼了?」
神原個子雖然不高,但相貌英俊,被他從正面盯著看,澪不合時宜地想:學長真的好帥。一雙大眼雙眼皮分明,雖然曬得很黑,皮膚卻很光滑,沒半顆痘子。被那雙清澈又真摯的雙眸盯著看,澪不知不覺間道出了一切。
她說出今天剛來的轉學生的事。
兩度感覺他在看她,還有被他冷不防問「可以去妳家嗎?」的事。
說出口後,澪感到背後一陣發冷。聽她訴說的學長,眼神變得更加嚴肅了。他探出上身,喃喃道:「太恐怖了吧?」
「——真的很恐怖。」
澪也附和。不過告訴別人,緊張感便減輕了幾分,嘴唇露出微弱的笑。明明覺得困擾極了,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我覺得可能是我自己做了某些讓人誤會的舉動……」
意識到時,她已經這麼補充說。
因為她覺得不太妙。
不是指轉學生白石要。雖然白石要也很不妙,但這樣下去,自己的思考方向會很不妙。告訴別人,這件事本身變得就像是一種「談資」——就好像在炫耀自己很受歡迎一樣。不敢斬釘截鐵地說自己沒有半點炫耀的心態,讓她自覺心虛。
然而神原明確地搖頭說:
「錯不在妳。」
這果斷的否定讓澪非常開心。神原以爽朗的聲音自言自語說:「該怎麼處置那傢伙才好?」他沒教養地在社辦桌上盤腿重新坐好。
「總覺得他思路有問題呢。怎麼說,好像沒辦法正常溝通。」神原說。
「……就算這樣想也很正常對吧?」
「就是啊。倒不如說,除了這樣想以外,還能怎麼解釋?」
聽到第三者如此肯定,澪鬆了一口氣。神原學長說:
「或許他喜歡妳,可是哪有人突然那樣說的?」
「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嗎?」
「他應該就是喜歡妳吧?我懂,因為妳真的很棒。妳既善良又可愛。」
咦——澪再度語塞。不過這次的理由和白石要那時候不一樣,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有男生當面像這樣說她「可愛」。
而且稱讚她的人還是學長。
她心儀的神原學長。
「總之——」
也不曉得是否發現他一句話就讓澪心慌意亂,學長輕鬆地說著,站了起來。
「如果再發生什麼事,隨時都跟我說。還有,妳一定要跟班上的朋友講一聲,盡量不要落單。」
「是啊……」
澪壓抑著仍震盪不已的情緒,點了點頭,神原應道:「因為我很擔心妳。」也許他這話並沒有特別的意思,但又讓澪內心怦然一跳。
◆
隔天上學讓澪心情沉重。
光是想到轉學生也在同一間教室,坦白說,她實在不願意踏進裡面。
結束田徑隊晨練前往教室,白石要還沒有到校。
「早!」
花果晚了澪一些結束排球隊晨練進來,澪迫不及待想聊昨天的事,但沙穗還沒有來。轉學生古怪的言行當然要說,但她也想告訴好姊妹們她和神原學長的對話。
其實從去年第一次見到學長那天開始,澪就經常向好姊妹們談起神原學長。可以說她一直在關注學長。
總是在遲到邊緣到校的沙穗,今天也帶著惺忪睡眼,睏倦地跟著上課鐘走進教室。結果早上沒空跟兩人說話。
白石要的座位空著。
瞬間澪期待或許他今天缺課,但鈴聲響完後,白石就現身了。
今天新制服好像還是沒有準備好,仍是深藍色的立領制服。白石也沒有怕遲到而焦急的樣子,踩著慢吞吞、有些搖晃的步伐走進教室,默默地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來。附近同學向他打招呼:「早啊,白石同學。」但沒聽見他回應的聲音。也許他稍微頷首回應了,但至少澪什麼聲音都沒聽見。
可能是因為個子高,走起路來有些搖晃,看起來就像活屍一樣。昨天中午他什麼也沒吃,這也讓人覺得像活屍,澪再次感到內心發毛。
她覺得這樣不好。
因為昨天那件事,原本完全不以為意的體型和步態等等,全都讓她心生排斥起來了。澪克制想要轉頭看白石要的座位的衝動,若無其事地面向前方。雖然感覺到白石那裡傳來看著她的視線,但她告訴自己只是心理作用,視而不見。
一直到這天的午休,可以向花果和沙穗訴苦之前,被人注視的感覺持續了半天。
視線也能造成物理壓力嗎?靠近白石所在位置的右側脖子發痛,就好像抽筋一樣。因為身體太緊繃了。
到了午休時間,白石要不知不覺間消失了。他今天也不吃便當嗎?
現在他不在。
真的、確定不在。
澪再三確認之後,向兩名好友說出昨天的事。
「其實——」
聽到白石那句「今天,我可以去妳家嗎?」兩人都呆掉了。本來兩人還調侃地笑說「什麼?他喜歡上妳了?」「我就說嘛!」這時臉上突然沒了表情。
花果回頭看後面,確定白石的座位沒有人,接著轉頭看澪:
「很恐怖耶。」
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如此形容,但澪也完全同意。除了這麼說以外,她想不到還能怎麼說。
花果和沙穗放低了音量。之前她們也留意不要太大聲,但現在更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
「怎麼說,這表示白石同學不只是陰沉而已了對吧?有病耶,很恐怖。」
「嗯……」
澪也點點頭,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說出今早也感覺到白石在看她,花果和沙穗都蹙起了眉頭。
「昨天妳沒事吧?他有沒有跟蹤妳回家?」
「應該是沒有這麼誇張……我在社辦跟學長說了,結果學長送我回家。」
從不久前開始,三人聚在一起,只要澪說「學長」,不必特地說出名字,大家都知道是指神原學長。聽到這話,花果和沙穗原本僵硬的表情一下子放鬆下來。
「咦咦!」沙穗驚呼。「送妳回家?咦,這不是件大事嗎?澪啊,妳什麼時候進展這麼快了!」
「只是剛好啦。我去社辦的時候,剛好學長一個人在那裡。我因為害怕得要命,就把發生的事告訴他,結果他非常為我擔心。」
雖然澪還不認為白石真的會跟蹤她回家,但社團活動結束,神原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在校門等她時,她真的感動極了。
「咦,我沒事啦。學長不用啦。」雖然感謝,但澪還是客氣地婉拒,結果神原不耐地皺起眉頭說:「都聽到情況了,我怎麼可能讓妳一個人回家?」接著一把拎起澪的書包。
澪既緊張又開心,心臟都快休克了。
她忍不住想:要是我有個像學長的男友就好了。
「天啊!」
兩人的口中迸出尖叫般的聲音,幾乎是嬌喊了。沙穗探出上身,激動萬分地撫摩澪的肩膀:
「太好了,澪!如果是沒感覺的對象,就算是學妹,學長也不會這麼親切。轉學生的事雖然很誇張,不過這種情況叫什麼去了?塞翁失馬?因禍得福?總之,因為有競爭對手出現,所以學長也焦急起來了吧?搞不好學長早就對妳有意思了!」
「不是啦,學長只是擔心我……」
對於澪以外的學弟妹還有隊友,神原也都很溫柔。就算今天遇到這種事的不是澪,神原也會採取一樣的行動吧。這種紳士風範,也是澪受他吸引的理由之一。
「白石的離譜行為是很讓人介意……可是,明明沒講過什麼話,難道他真的是對妳一見鍾情?」
「就是因為沒跟女生講過什麼話,才會變得這麼扭曲吧?只是人家對他好一點,就自作多情。」
花果和沙穗悄聲說著。沙穗接著說:
「可是啊,或許也可以從這裡知道一件事。」
「咦?什麼事?」
「人墜入愛河,就會盲目暴走。」
澪大感意外。明明沙穗感覺是最厭惡白石那種型的男生、會說他壞話的人。澪沒有應話,沙穗慌忙接著說:
「當然,澪真的很可憐!可是像我,就沒辦法相信戀愛中的自己。就算是絕對不可以傳訊息的時候,也會因為不安,忍不住不停地傳訊息過去。明明別人可能都不想聽了,卻忍不住要單方面地一直放閃。去年我跟前任那時候,也給妳們造成一堆麻煩。」
澪和花果驚訝地看沙穗。沙穗平常就是個不能沒有愛情的女孩,最喜歡聊戀愛話題。她們沒想到沙穗居然有這樣的自覺。
「——沙穗,白石同學跟妳完全不一樣啊。」
澪說,於是沙穗立刻恢復如常,搞笑地微笑說:
「是不一樣啦。可是,我是想要表達,就算是現在感覺很冷靜的我,戀愛的時候也會很瘋。」
「妳現在的男友好像是個超級好的人。」
「對啊,他很愛妳嘛!」
花果這麼說,沙穗聞言,臉上浮現融化般的笑容。就在這時——
「小澪。」
聽到聲音回頭一看,同班的矢內站在旁邊。矢內紮著辮子,戴著眼鏡,是文學社團屬於認真型的女生。她的座位就在澪旁邊。
澪丟下仍興奮不已的花果和沙穗,回應:
「怎麼了?矢內,妳已經吃完飯了嗎?」
這時她才注意到矢內有些不對勁。矢內看起來坐立難安、不知所措。
「剛才在走廊,白石同學跟我說話。」
聽到這名字,澪的視線僵掉了。矢內眼鏡底下渾圓的眼睛顯得更加困惑——或者該說是混亂——她慢慢地眨著眼睛,就像要掩飾一般。
「他問我可不可以跟他換座位,說他想坐在小澪旁邊。」
一陣雞皮疙瘩竄過全身。雖然不敢置信,但真的一瞬間遍體生寒。
不知不覺間,坐在對面的花果和沙穗也倒抽了一口氣,默默地瞪大了眼睛。矢內看起來非常困惑。
「我覺得他應該是在開玩笑……對不起,只是跟妳說一聲。」
矢內匆匆丟下這句話,逃之夭夭地離開教室了。
澪整個人啞然,接著湧上心頭的是——憤怒。
為什麼?為什麼?問號充斥著整顆腦袋。她不明白她做了什麼,讓對方這麼喜歡。明明昨天才剛見面,她跟轉學生完全不是那種關係,怎麼會?
「不敢相信!」
在一旁聽到的沙穗和花果也異口同聲地說。她們擔心地伸手搭住澪的肩膀。
「妳還好嗎,澪?」
「就算他再怎麼喜歡你,這也太誇張了。」
——喜歡。
沙穗這話讓澪的背脊凍結了。對方或許是這樣吧,但澪根本不喜歡對方。然而卻一廂情願地把愛意加諸於人,這根本就是暴力。
「分明是性騷擾嘛!」
花果說。那強烈的措詞讓澪屏住了呼吸。性騷擾。或許是吧——她茫茫然地差點就要同意,卻強烈地感覺到有哪裡怪怪的。
「應該不是性騷擾吧?這跟性別什麼的又沒有關係……」
「是嗎?可是我覺得這好像算是某種騷擾。我不太清楚啦,不過可以給它一個名字。這種不會拿捏距離、自不量力的感覺。」
花果說的這種感覺,確實也有符合之處。單方面地強加於人,完全不認為對方會覺得突兀——在普通的關係當中,確實不可能會遇上這種感受。
「直接去跟他說啦。」花果說。
澪懷著想哭的心情抬頭看花果,花果以強硬的口吻接著說:
「直接去跟轉學生說啦。問他到底想怎樣?說『或許你喜歡我,可是我很困擾』這樣。」
「這有點不好吧……」澪反射性地說。
「為什麼?」花果瞇起一邊眼睛,瞪著澪說。「如果妳不敢直接跟他說,我們去替妳說。」
「謝謝,可是……」
澪最強烈的想法是:不想刺激他。明確地告訴他,表示要面對他。澪覺得如果可以不理他就算了,這樣是最好的。
「總覺得就算好好跟他說,他反而會做出什麼事來,很可怕。」
「我好像可以理解。」
沙穗同意澪的話,就像要安撫義憤填膺的花果。
「如果理他,感覺他的確會開始得意忘形。對於這種人,不理他或許才是讓他最難受的。」
「咦!可是如果忍氣吞聲,讓他變本加厲,不是很討厭嗎?噁心!」
「喂,花果,小聲點。」
沙穗把臉湊近花果說。注意到沙穗的目光看著教室門口,澪也閉上了嘴巴。
白石回來教室了。今天午休他吃了什麼嗎?他獨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座位。澪立刻別開視線,如果白石的眼睛又在看她,搞不好她這次真的會尖叫起來。
沙穗和花果兩人應該比澪看了白石更久。但她們什麼也沒說,表示白石並沒有看這裡吧。心臟劇烈跳動。白石沒有看這裡,讓澪鬆了一口氣,但如果幾分鐘前他才那樣要求矢內,卻又裝作沒事人的樣子,也讓人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不曉得矢內有沒有幫忙嚴正拒絕……」沙穗出聲說。
「咦?」澪轉頭看沙穗,沙穗發窘地接著說:
「就白石同學要求換座位的事啊。矢內跟妳說了這件事,可是她是怎麼回答白石同學的?她一定明確拒絕了吧?」
聽到這裡,澪才想起矢內沒有提到這件事。
「……我去跟矢內確定一下。」澪說。
沒事的,應該沒問題的。儘管這麼想,內心卻躁動不安。
已經沒有食欲吃完剩下的便當了。澪匆匆收拾吃到一半的便當,出去走廊尋找矢內。
◆
「那傢伙今天沒作怪吧?」
放學後的社團活動。跳遠練習前,澪正在勻平沙子,有人從背後出聲說。澪因為想要獨處,正默默低頭移動耙子。
回頭望去,看到是換上運動服的神原,澪頓時鬆了口氣。學長用運動鞋的鞋尖左右輕敲了地面兩下,轉動著一隻手,正在做暖身操。光是看到學長一如平常的模樣,澪的內心便篤定了不少。
「神原學長……」
「昨天送妳回家後,我一直很擔心。」
澪知道,神原這話引得正在和一年級說話的三年級學姊瞄了這裡一眼。神原長得帥、成績好,運動神經也出類拔萃,是同年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待在田徑隊裡,便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每個人都很欣賞他。
澪連忙搖頭:
「——我沒事。昨天謝謝學長送我。」
「如果有什麼狀況,隨時都跟我說。我好歹算是學長,對方應該也會顧忌三分吧。」
神原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像甜美的誘惑。好想把今天發生的事也全部告訴學長——儘管有股這樣的衝動,但三年級的其他學長姊都在注意兩人。
「我沒事。」澪重複相同的說法。
後來澪向矢內確定,矢內說她拒絕換座位的要求了。但她的拒絕說詞很一般,只說:「座位不是學生自己可以決定的……」並沒有斥責白石的要求太不尋常、莫名其妙。這樣想或許很自私,但澪對矢內的回答有些失望。
沒有人願意幫忙當面嗆他:你太奇怪了。澪也因為不想和白石扯上關係,請花果她們什麼都不要說。
「這樣嗎?那就好。」
神原學長仍有些擔心地說。看到他的表情,澪忍不住想要依賴他的好意,但還是克制自己。
社團活動結束後,在更衣室裡,澪聽到三年級的學姊們在她背後窸窸窣窣說些什麼。
「……說什麼……送她回去……」
聽到片段內容,澪匆匆換好衣服,裝作遲鈍沒聽見,招呼一聲「我先走了」,離開更衣室。雖然感覺到學姊們有話想說的視線,但她直接離開了。
結果——
「啊,太好了,原野妳還沒走。」
走廊前面,神原正靠在牆上等她。澪還在猶豫要不要叫「學長」,神原就先掏出手機說:「我們加LINE好友吧。」接著按出加好友的QR CODE,出示給她。
「啊,好。」
澪也掏出自己的手機,為了加好友而探頭看彼此的手機螢幕,臉靠得好近。
內心一陣小鹿亂撞。
「有事就連絡我。拜。」
神原簡短地說,轉身準備離開。「謝謝學長!」澪的聲音引得他突然回頭,露出笑容:
「原野,妳很適合短頭髮呢。」
「咦?」
「還有打招呼的聲音也很有朝氣。」
聽到神原若無其事地這麼說,澪感到一陣飄飄然。臉頰火燙起來。學長馬上又轉回去了。
「謝、謝謝學長……」
因為太開心了,這次的聲音有點哽住,學長背對她揮了揮手,一下子就走掉了。
居然可以跟學長加LINE好友,簡直就像做夢一樣——澪緊握住手中的手機想。
幸好是其他學姊不在場的時候。
澪從學校搭乘公車,在第七站下車。
接下來步行約十分鐘,便抵達後方是一片竹林的二層樓透天厝自家。這裡原本是父親的老家,一家人和祖父母同住,但現在祖父已經過世,家中成員只剩下祖母、父母、澪和弟弟五個人。
因為可以搭公車直達,澪基於通學方便而選擇了就讀三峰學園,但是學校到自家的距離絕對不算近。這一帶就讀三峰學園的學生也只有澪一個人,平常甚至看不到同校的學生。
因為是社團結束後的時間,秋季的向晚天空已經掛上了一輪淡月。夏季離去,秋季到來,澪喜歡這個感覺有些滄涼的季節。最近新落成的公寓愈來愈多,但這一帶仍保留了不少農田,看著這幅悠閒的景致,便覺得可以把在學校的時間暫時歸零。這是自幼便熟悉的景色。
——所以昨天和神原學長一起走在這條路上,格外讓人怦然心動。澪客氣地說送到公車站就好,學長卻說:「為什麼?不送到家門口就沒有意義啦。」
自己喜歡的人,走進自己生長的熟悉風景當中。一起並肩漫步。
喜歡的人——變換成語言放在心裡,昨日以來的感受便漸漸清晰起來。她忍不住期待會有人看到她和學長走在一起。要是被附近的阿姨嬸嬸看到,被她們以為是我男朋友的話——一想到這裡,她便感到自豪,又有些難為情。被家人看到還會覺得害羞,尤其要是被父親看到,真不知道要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但如果是弟弟雫看到的話——雫問:「那是姊的男朋友嗎?」自己回答:「要替我保密喔。」——光是想像,澪就害羞到好想拔腿狂奔,同時又覺得雀躍不已。
沙穗、花果、澪。一如往常的三人。
沙穗視戀愛為生命,花果也說她國中的時候交過男朋友,只有澪還沒有跟男生交往的經驗,所以她毫無頭緒。交往的開始,就是像這樣發生的嗎?
對方說她可愛,送她回家,兩人成為LINE好友。她真實感受到與學長的距離拉近了。如果用戀愛遊戲來比喻,現在就是觸發事件的狀態嗎?我可以一頭熱地這麼期待嗎?
天空幽淡的色澤,就彷彿黃昏與夜黑混合在一起。澪望著浮在天上的月亮,像這樣浮想聯翩,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家門前。結果這時有人從屋後的竹林走了出來。她想:好高的男生。
想到之後她才驚覺——
男生。
這一帶不會看到同校的學生。
在暮色中走來的那個男生穿著制服,是她看過的立領制服。在我們班上只有一個人穿著與眾不同的制服。
是轉學生——白石要。
「啊。」
白石注意到澪。那道短促的聲音聽在澪的耳裡,不知為何聽起來像「不妙」。
在學校那樣努力躲避的白石,居然從自家後面冒了出來。
萬一他再做出什麼,就放聲尖叫——明明應該已經如此立下決心了,然而奇妙的是,澪卻叫不出聲音。她只是瞪大了眼睛,嘴巴半張。她想要說話——非說些什麼不可,卻說不出話來。這狀況太離譜了,讓她張口結舌。
白石的表情依然不變。
你說話啊!澪心想,對方卻一語不發。白石沒有尷尬地別開目光,或是焦急的樣子,完全沒有。就彷彿毫無感情。
「——你在、做什麼?」
自己的聲音在發抖。結果只能由澪發問。
「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裡是我家耶。
澪用力克制想要這麼質問的衝動。她的本能在警告:不能把任何與自己有關的資訊透露給他。然而腦中亂成一團。他怎麼會知道我家?學校沒有分發有學生住址的名冊,他是怎麼查到這裡的?或者他是跟蹤我回來的?昨天學長送我回家,在我開心得意得不得了的那個當下,難不成他就尾隨在後——
白石的眼中露出妖異的目光。明明是他自己跑來這種地方——錯的是他自己,他卻用有些厭煩的緩慢動作側了側頭,再次俯視澪:
「我想說妳住在什麼樣的地方——」
瞬間——尖叫衝口而出,只是聲音比想像中的更小。澪只發出了短促的一道細聲,就像從喉嚨深處吹出了一聲高音哨子。
那是一種和昨天沒頭沒腦被問「今天,我可以去妳家嗎?」完全相同的恐懼、不明究理、毛骨悚然。
可是狀況比昨天糟糕多了。
因為這裡是我家,就在我家門口。
白石看著澪。那張臉上,嘴唇緩慢地扭曲了,唇間露出先前看過的那排參差不齊的利牙。
他要笑了——一想到這裡,身體總算能夠活動了。
澪衝進屋子大門,朝著玄關頭也不回地狂奔。
「媽!媽!」
澪連滾帶爬地衝進玄關,火速鎖上門。她拚命呼喊母親的名字到處找人,一時半刻卻等不到回應。「媽——」她拉長聲音呼喊,讀國一的弟弟雫終於露臉:
「鬼叫什麼啦?媽去買東西了啦。」
「雫……」
雫手裡拿著漫畫,臭著臉,但一看到澪,頓時一臉驚嚇。他顫著聲音接著問:
「怎麼了?姊,妳一臉蒼白耶。」
澪也有自覺。手臂上爬滿了一顆顆雞皮疙瘩。她嚇死了,真的嚇破膽了。她絕望地發現,自己似乎被莫名其妙的東西給纏上了。
昨天才剛碰面,對方卻執著於她,這太沒道理了。
「……有奇怪的人在追我。」
澪只能擠出這些話。雫驚呼:「咦?」下一秒便拔腿跑了出去,根本來不及阻止。
「雫,不要去!」
不想刺激對方——不想被白石發現自己有弟弟,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家人……儘管這麼想,卻無法追上去。她害怕離開屋子,再次面對白石。
雫跑出屋外,很快就回來了。
「外面沒人啊?」
聽到這話,澪無力地回答:「沒有就好。」雫擔心地探頭看姊姊的臉:
「姊,妳還好吧?」
「……我很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
可是,為什麼我會回答說很好?澪偷偷擦掉嚇出來的淚水,免得被雫發現。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恐懼再次湧上心頭,但同時她也感到強烈的安心:幸好我平安回到家了、幸好我順利逃掉了。
她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靠近窗邊。撥開窗簾,偷看底下。屋子前面的馬路——在看得到的範圍內,沒看到白石的人影。即使如此,她還是怕得不敢打開房間的燈。
如果沒有和神原學長互加LINE好友,或許澪會向雫或父母哭訴。
她搜索學長的名字,輸入:「我是原野澪,學長現在方便嗎?」
她緊緊地握住手機,低著頭,迫不及待學長回應。等著等著,淚水幾乎又快奪眶而出。她有種厭惡起所有的一切、想要像個小孩般放聲大哭的衝動。
陰暗的房間裡冒出一團光線。手機震動了。不是訊息,而是通話。澪打從心底大大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原野,怎麼了?』
「學長……」
澪應該正在尋思該從何說起,然而一聽到學長的聲音,呼吸便一下子亂了套。淚水泉湧而出。
「幫我,」她說。「學長,請幫幫我。」
『當然沒問題,怎麼了?』
學長在試著安撫澪。即使聽到她迫切哭泣的聲音,學長的聲音也沒有驚慌的樣子,聽起來可靠極了。
◆
雖然完全沒想過會這樣開始——
神原學長說他會每天陪她一起回家,說會送她回家。澪這次不再推辭了,這樣的餘裕早已煙消霧散了。
結束社團活動後,澪回到更衣室換衣服,學長則理所當然地在走廊等她。學姊們驚訝地問:「怎麼回事?」澪還沒有解釋,學長便搶先輕鬆地回應:
「什麼啦,問這種問題很不知趣耶。當然是因為我們在交往啊。」
咦!聲音堵在澪的喉嚨裡,她以為連呼吸都要停掉了。聽到這話,學姊們也嚇了一大跳。神原就這樣逕自往前走去,澪連忙追上去——辯解似地向啞然的其他學姊頷首。
尷尬死了,也覺得對學姊們過意不去——可是坦白說,她也爽快極了。澪追上神原,想要詢問他剛才那句話的意思,神原卻彷彿沒發生過任何特別的事,問她:「要去吃點什麼再回家嗎?」
兩人一起在學校附近的速食店吃了飯。好希望這段時光永遠持續下去。即使學長那句話的目的只是為了防範跟蹤狂,但是在這短暫的時光裡,她喜上眉梢,忍不住祈禱可以就這樣糊里糊塗地假戲真作。
至於白石,她決定在學校徹底把他當空氣。其實待在同一間教室——別說同一間教室了,就連待在同一棟校舍都讓她覺得厭惡,但之前白石當面和澪說話,都是在澪一個人的時候。如果有其他人在場,就算是他,也不敢來攀談吧?
不過偶爾還是會感覺到他的眼神。
他在看。不過澪已經立下決心,這種時候絕對再也不看回去了。要是看了他,就會扯上關係。所以不管再怎麼好奇,都無法確定。
白石好像還沒有收到新制服,這件事也讓澪覺得氣憤。雖然絕對不會去看,但是視野一隅,總是幽幽地飄著一團立領制服模糊的存在感。不管她再怎麼努力不去在意,那種討厭的感覺就是對她糾纏不休。
可是,他一定什麼都不敢做。花果和沙穗也都隨時陪著澪,絕對不讓她落單,可以不用理他。
——澪還天真地這麼以為。
她是在數學課的時候發現的。
忽然間,她感覺視野範圍內有什麼東西怪怪的。她訝異地望向桌面,發現了異狀。
課本底下隱隱約約有她沒印象的文字。
眾人都說很像大型補習班的私立升學高中三峰學園,課桌相當乾淨。因為學生很少會在上課的時候搞怪。雖然並非完全沒有前任主人製造的傷痕或小塗鴉,但非常少見。
『 一起嗎?』
澪先是看到這幾個字。
字跡非常秀麗,雖然是鉛筆字,但勾勒撇捺那些筆畫,簡直就像毛筆字一樣漂亮。不過彷彿機械寫出來般的端正文字,也確實讓澪覺得不太舒服。最重要的是,那些字不是出現在別的地方,而是在自己的桌面上。明明昨天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澪推開課本,接著——倒抽了一口氣。桌面上這麼寫著:
『妳可以不要跟神原一太在一起嗎?』
澪掩住了嘴巴。
否則喉嚨又要發出哨子般的尖叫聲了。她彎起身體,趴到桌上。幸好沒叫出聲音。她差點要反射性地抬頭,轉向決定絕對不去看的白石那裡。然而卻能懸崖勒馬,硬是把額頭抵在桌上,她真想稱讚自己。
她用發抖的手,從筆盒裡取出橡皮擦。擦掉,全部擦掉。
這秀麗、端正到幾乎噁心的字跡,是白石的字嗎?到底要怎麼教育才會養出這種距離感古怪的小孩?一想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人也有家、家人和父母,澪就感到難以置信。
——分明是性騷擾嘛。
花果以前說過的話浮現腦海。
還有自己回答「不是性騷擾」的聲音。可是她現在又再次想到了。確實,這或許不算性騷擾,可是的確是某種騷擾,或許只是我不知道名稱而已。比方說,像這樣限制一個人不許和別人往來,在夫妻或情人之間,記得是不是叫做精神騷擾?
澪懷著欲哭的心情,用橡皮擦在桌上使勁擦著。一次又一次。即使文字都擦掉了,仍然一次又一次、用力擦個不停。
這段期間,白石在看她的濃厚氣息也一直陰魂不散,怎麼也甩不開。
「妳已經擦掉了?」
放學後。
其他學生——包括白石——全都離開以後,澪把桌上塗鴉的事告訴花果和沙穗。被花果這麼一問,澪才驚覺糟糕。花果和沙穗直盯著澪已經一片潔淨的桌面。
「要是還留著,就可以給老師看了。」
「是啊……」
澪這才想到應該保留下來,當成證據給老師和其他人看,讓他們了解狀況。但當時她完全沒想到這些。她只覺得噁心到不行,滿腦子只想拚命擦掉,一直擦到桌面都發熱了。
「……妳們願意相信我嗎?」
「我們當然是相信啦……」
花果和沙穗為難地對望。花果說:
「可是他都做出這麼過分的事了,報告老師或校方比較好。下次要是他再做出什麼,記得把證據全部保留下來喔。」
「……嗯,對不起。」
「花果,妳這樣有點嗆耶。澪太可憐了。」
沙穗打圓場地說。她的話安慰了澪。她以為花果也會立刻柔聲安撫她,像是:對不起,可是我是因為擔心……
然而這天花果卻十分冷酷。
「因為澪看起來沒什麼緊張感啊。」
花果的聲音明顯地不耐煩。
「嘴上說著好可怕、好討厭,可是也完全沒有要向老師求助的樣子——妳順利跟學長交往,現在有了男朋友,根本是覺得這樣就好了吧?」
「我才沒有!」
澪反射性地大喊。她沒想到花果居然這麼看她,一股和對白石截然不同的迫切焦慮與不安壓迫了胸口——我會被花果討厭。
「對不起,如果花果妳這麼覺得,我向妳道歉。可是我跟學長並不是正式在交往,而且花果和沙穗才是我的依靠,我不是那個意思……」
澪說著說著,連自己都覺得這話太假惺惺而越發焦急了。花果人很好,富有正義感,但性情也很剛烈。一想到自己惹花果生氣了,她只覺得非道歉不可,語氣拚命極了。
花果依然沉默不語。夾在中間的沙穗驚慌失措,左右為難。
澪覺得還不夠,正在尋思該怎麼說,花果忽然從澪身上別開了目光。
「抱歉。」花果道歉了。「我今天好像也有點在遷怒。對不起。沙穗跟澪都有男朋友了,卻只有我沒有對象,可能是覺得寂寞吧。」
花果自言自語地說,接著拎起書包。她沒看澪也不看沙穗,說:「對不起,我先回去了。」然後逕自離開教室了。
「花果,對不起。」
澪再次小聲道歉,但花果沒有回應這句話。澪祈禱花果是沒聽見她的聲音。心臟揪緊發痛。
沙穗顯得很為難。希望她不會說離開的花果壞話——澪正提心吊膽,結果沙穗說:
「花果那麼可愛,很快就可以交到男朋友了啊。」
即使對方不在,溫柔的沙穗仍然這麼說,讓澪感到很安慰,也點點頭說:「嗯。」
澪前往社團活動,發現今天神原沒來。
她大失所望,但因為害怕其他學長姊的觀感,所以不敢問任何人神原為什麼今天沒來練習。
不只是跳遠,感覺其他項目的隊友對她的態度都變得有點生疏。神原很受歡迎,所以這或許是沒辦法的事,但承受著這氛圍,讓她感到如坐針氈。
花果不在,神原也不在。
我會落得孤單一人嗎?澪想著,走出校門,聽見一道招呼聲:「嗨。」
轉頭一看,神原在那裡。得知他今天也在等自己,澪的胸口充滿了沸騰的喜悅。
「學長!今天你怎麼沒來練習?」
「啊,今天我被叫去職員室做畢業出路指導,其他三年級的沒跟妳說嗎?」
是我不敢問——澪這麼想著,點了點頭。學長說:
「澪,我在這裡等妳的時候,看到那個女生經過,就是跟妳很要好的那個長頭髮的女生。」
聽到「澪」這聲呼喚,耳底一點一滴暖了起來。這是學長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我們吵架了。」
「咦?不會吧?」
神原擔心地看澪。
「是誰不對?」
「應該是我。」
「是喔?」
學長大大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接著以一貫的輕鬆語氣說:
「沒事的,妳們很快就會和好的。因為每次我看到妳們,妳們三個都很融洽啊。一看就是三個好姊妹。」
「還好啦……」
澪應聲的時候,學長一把拎起澪手上的書包,接著往前走去。澪晚了一步追上他的背影,感覺到雙頰燒了起來。
她想:原來學長都在觀察我。
原來學長過去也一直關心著我,連誰是我的好朋友都知道。
如同學長說的,隔天早上,花果的心情已經好轉了。
「昨天對不起,我真的不曉得是怎麼了。」花果以刻意明朗的聲音說,她的用心讓澪感覺到友誼,道歉說:「我也對不起。」沙穗似乎也放下心來。
「昨天後來白石還有做什麼嗎?沒事吧?」
「……沒事。」
澪不敢說因為有學長陪她一起回家。花果說:「沒事就好。如果又發生什麼事,隨時都跟我們說喔。」
花果今天把一頭長髮紮在後腦,露出後頸,顯得成熟許多。雖然同齡,但花果這種可靠的大姊氣質,讓澪深深感到欣賞。
「可是啊,那個轉學生要是自以為比得過神原學長,那就真的太可笑了。明明他們的共同點就只有都是人類而已。」
「花果。」
「明明就是嘛。澪,或許妳最好不要讓他看到妳跟學長太恩愛的樣子喔。神原學長真的好帥,感覺又很專情,好好喔,真羨慕妳。」
雖然把白石說得很難聽,但花果的聲音很開朗,讓澪鬆了一口氣。
有了同仇敵愾的對象,就能如此安心,到底是為什麼呢?沙穗也跟著花果一起笑。看到兩人都在笑,澪覺得開心,也附和地說:「會嗎?」花果忽然無聲地冷笑了一下。看到她笑,澪還是覺得很高興。
如果遇到真正可怕的事,就會馬上連笑的餘裕都沒有了。
在笑鬧的時候,可以忘了討厭的事。
沒有遇到的時候就可以忘懷的、只是這種程度的討厭與嫌惡。然而很快地,澪便後悔把它拿來當成朋友間的娛樂話題。
下課時間,花果和沙穗說要去職員室處理負責的事務時,她應該跟著一起去的。然而她卻覺得只是十分鐘下課時間而已,放鬆警戒,和她們分開行動了。
她一個人去廁所,事情就發生在她出來的時候。
「原野同學。」
聽到那聲音,腳頓時僵住了。澪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廁所正面、階梯上方——白石要就站在那裡。
這次四周圍有許多其他學生。所以她也輕忽大意了。
白石開口:
「這是最後通牒。」
澪一時不解其意。
她花了好幾拍,才把那幾個音變換成「最後通牒」四個字。
白石對著混亂的澪,繼續說了下去。這次臉上沒有露出那凶惡的笑容,他以嚴肅到滑稽的表情接著這麼說:
「不要跟神原一太在一起。」
◆
澪逃跑似地——不,她如同字面,真正是落荒而逃。除了小時候玩捉迷藏以外,這大概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像這樣真心逃離什麼人。
衝上樓梯,回過神時,人已經來到三年三班前面了。是神原學長的教室。
「請問神原學長在嗎?」
不小心跑來了,澪雖然猶豫,但還是這麼詢問教室門口附近的學長。那個學長有點嚇了一跳,「咦?」了一聲。也許是很少有學弟妹跑來教室找人。但他立刻朝著教室後方呼喚:「喂,神原!」
學長正睏倦地趴在桌上。他懶洋洋地抬頭,一看到澪,那張臉頓時燦然生輝。
「澪!」
澪感覺得出來,那道聲音驀地改變了教室裡的空氣。學姊們喧嘩起來,都盯著澪看,學長們也跟著不自覺地注意到他們兩人。
這是學長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喊她的名字。
一定是因為她是「女朋友」。
滿懷驚嚇地逃到這裡來,被學長陽光溫柔的聲音迎接,澪幾乎要潸然落淚。她好怕,真的害怕極了。
「怎麼了嗎?」
神原走到門口看著澪。
「學長,白石同學他……」
澪不敢回去教室。聽到澪的話,學長表情一沉,簡短地「咦」了一聲。澪接著說:
「剛才他突然跟我說話。下課的時候我一個人,他就跟我說什麼最後通牒,叫我不要跟學長在一起……」
「意思是妳落單了?」
澪點點頭:
「我只是趁下課十分鐘去洗手間而已。」
神原的表情變了。他望向黑板上的時鐘,低聲說:「要上課了。」他眼神依舊嚴肅,說:
「放學後再說,妳再好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好。」
澪實在不敢回去白石也在裡面的教室——原本她這麼想,但是看到神原的臉,和他說上幾句話,心情便平靜下來了。剛才是她疏忽大意了,但絕對不能再落單了。
回到教室,剛好趕上下一堂課老師進來前。回到自己的座位時,又感覺到視線了。
是花果和沙穗關心的視線,以及另一道視線。感覺白石要正在看這裡。雖然澪絕對不會回頭看他,但她感覺得出來。
澪跑去學長的教室這件事,白石大概已經知道了,她這麼覺得。雖然很恐怖,但既然白石知道,應該也可以牽制一下他的行為。
學長知道你說了什麼鬼話、幹了什麼好事。所以你識相點——澪懷著這樣的心情,極力無視白石的存在。
放學後,澪離開教室,匆匆趕往社辦。她只想快點見到神原。
結果她發現神原站在社辦前面的走廊上。他沒有進去社辦,就像正在等澪過來。
得知學長在為她擔心,澪臉上漾出笑容。
「神原學長——」
「走吧。」
「咦?可是練習……」
神原離開憑靠的牆壁,拉起澪的手。他朝著社辦的反方向走,因此澪慌張詢問,結果神原回頭說:
「現在是練習的時候嗎?好好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吧。」
「啊,那要跟老師還是其他同學說一聲——」
神原的聲音聽起來很尖銳。是擔心澪、氣憤白石的舉動嗎?萬一他說要去找白石痛罵他一頓,那該怎麼辦……?澪正惴惴不安,結果學長轉頭看她——神情責怪地。
澪還不習慣手牽在一起的觸感,會忍不住害羞。
「請等一下。」
讓學長等她很不好意思,但無故缺席隊上練習也不好。澪委婉地掙脫被神原牽住的手,進入社辦,對剛好在裡面的一年級學妹說:「我身體不太舒服,今天要請假。」請她幫忙轉達老師和學長姊。
「喔,知道了……」
她知道點點頭的學妹,眼睛正盯著站在她後面的神原看。學長有確實告知他練習要缺席的事了嗎?對於被人以為她們一起蹺掉練習——雖然事實上就是如此——她還是感到抗拒。如果要搞社團戀愛,她想要更努力投入田徑訓練,成為獲得眾人祝福的一對。
澪滿懷心虛地離開社辦,在樓梯口換上戶外鞋。必須經過田徑隊正在練習的操場前才能走出校門,教人芒刺在背。澪彎腰駝背,低頭祈禱不會被發現,低調地通過。
然而神原卻正大光明。他似乎一點都不覺得蹺掉練習有什麼不對,走到一半,三年級學長姊叫住他:「咦?一太?」但他笑吟吟地舉手回應:「噢!」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這樣一個動作就可以混過蹺掉的事,顯見他平時就很有人緣。雖然向神原打招呼的人,都用別有深意的眼神看著旁邊的澪,讓她介意得不得了。
白石要也在某處觀察著他們嗎?這幾天她和神原急速親近起來的事,他也不知怎地得知了。萬一白石攻擊神原,或是做出什麼事來,那該怎麼辦?
走在澪的旁邊——稍前方處的神原沉默了好半晌。澪道歉說:
「學長——對不起喔,讓你練習請假。」
神原沒有立刻回應。是我的口氣太沒分寸了嗎?的確,這要是不久前,我一定會更有距離感地禮貌說「抱歉」。
「我說啊。」
走出校門後,學長才終於開口。他盯著澪看。
「到底是怎樣?」
「咦?」
「我不是交代妳不要落單嗎?上次在電話裡。」
澪一時不明白神原在說什麼,因為他的說法太突兀了。
「很抱歉。」
澪反射性地賠罪。她總算發現學長似乎是在生氣。
「我也請朋友陪我,讓我在早上、午休還有放學以後,絕對不會落單,可是當時是十分鐘的下課時間,而且周圍也有許多人,所以我以為不會有事……」
「結果不就出事了?」
「是的。真的……很對不起。」
澪大受打擊,仍不停地道歉。花果和沙穗不久前也才警告過她,但沒想到連神原也這樣說她。
「妳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嗎?」
澪點點頭:
「知道。」
「那妳說說看。」
「……學長這樣為我擔心,我卻一個人落單。」
神原吐出又長又重的嘆息,那道「呼……」的嘆氣聲,讓澪的心凍結了。她不想被學長覺得自己不可救藥。
「妳根本不想認真保護自己吧?」
神原說。
「其實從之前開始,每次聽妳說,我都這樣覺得。如果妳真的很困擾,就應該要更徹底地拒絕對方、完全無視他才對,可是妳幹嘛跟他說話啊?」
「可是那是……」
我沒跟他說話,澪心想。
「是他單方面跟我說話,我並沒有回應……」
「那妳幹嘛讓他說?正常來說,應該會不理他,當場跑走吧?我上次不就叫妳這麼做了?」
有嗎?澪回想,拚命回想。
每次遇到白石,澪總是立刻就跑去向學長傾訴。她很害怕,聽到學長說「沒事了」、「我很擔心妳」,就放下心中大石。確實,學長或許給了她忠告,但有那麼嚴厲地警告過她嗎?澪試著回想。
神原再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所以妳才會被人趁虛而入。」
「咦……」
「妳不是人很好嗎?從來不會明說妳討厭什麼,也不會對別人嚴厲。因為是班長,所以覺得自己有責任,努力維持模範生的形象,不是嗎?」
神原的口吻中有著關心。這確實是澪一直以來對自己的看法,然而神原的表情變了。他瞇起眼睛,盯著澪說:
「老實說,這根本不是優點。」
聲音冷若冰霜。
「拚命不想讓自己被討厭,是因為軟弱,軟弱就會被人利用。妳要改變才行。」
心跳加速了。
是一種和昨天以前待在神原身邊時的怦然心動截然不同的、來自焦急與不安的心跳加速。得快點道歉,澪想。學長生氣了。
那是她最不想聽到別人說她的話。
因為澪比任何人都更有自知之明。性情軟弱、不敢清楚地表達討厭,她知道這是自己的缺點。有種被一把推開的感覺。
她羞恥到了極點。
神原走在澪前方一步,不斷地往前走去,朝平時搭車的公車站走去。澪懷著想要鑽進洞裡的心情說:
「那個,學長,今天不用送我了,沒關係。」
神原看向澪,澪低著頭接著說:
「對不起,我一個人真的沒問題了。」
「就是有問題才會變成這樣。」
啊,澪心頭一驚。
抬頭一看,迎面就是冷冰冰地看著她的神原。
「妳幹嘛任意決定?只是話說得重了一點,就因為尷尬,想要拒絕別人,這是妳的壞習慣。」
「我沒有這個意思……」
聲音帶著懇求。什麼「拒絕別人」,她完全沒有這種念頭。
「只是,我給學長添了麻煩……」
「要說麻煩,萬一妳落了單,又被那個轉學生騷擾,我才更覺得麻煩。妳真的是短視近利,滿腦子只想要自己輕鬆、不想當壞人。說話前先經過大腦好嗎?」
澪沉默了。
因為學長說的一點都沒錯。如果落單,會被白石糾纏。所以她才會向學長求助,然而卻又拒絕他的協助,根本是本末倒置。
「我陪妳回家。」
神原斬釘截鐵地說。總覺得這已經和澪的意願無關了。「我擔心妳。」學長又接著補了一句。
上了公車,坐在旁邊,澪仍半晌無語。因為完全被神原說中,她陷入自我嫌惡。如果又落單了,她不可能沒事。萬一白石又對她做什麼,她會不知該如何是好,而且她害怕極了。
可是,每次遇到可怕的事,她就會向花果和沙穗還有神原傾訴——一起為她的遭遇熱烈討論。
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樣簡直就像樂在其中似的。根本不想認真保護自己——學長這句話刺進她的心胸。
坐在旁邊的神原出聲叫她:「澪。」轉頭望去,學長正在看自己的手機。他滑動手指,像在搜尋什麼,一會兒後,把螢幕轉向澪:「妳看。」
是她和神原的LINE對話。
『絕對不要落單。畢竟不曉得對方會做出什麼事來。』
『對啊。學長,謝謝你為我擔心。』
是昨天的對話。澪不解為何神原要拿這個給她看,神原說:
「妳根本沒當一回事吧?」
學長看著澪——用幾乎可以說是瞪的眼神。
「我覺得像這樣打出來,就等同於在契約上簽名。都好好交代妳不要落單了,妳卻當成耳邊風,是要叫我怎麼辦才好?都給妳忠告了,妳卻不鳥,那我也幫不上忙了嘛。這就形同毀約吧?妳懂嗎?」
「……懂。」
澪在公車座椅上搖晃著,感到一陣愕然。她很驚訝:這件事還沒完?甚至還亮出LINE的對話證明。
畫面上『學長,謝謝你為我擔心』這幾個字看起來好遙遠。可是在進行這段對話的昨天,她完全沒料想到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就算神原抓住這句話說她「沒當一回事」,她也無從辯解。
「對不起。」
自己到底在為什麼道歉,澪連自己都開始搞不懂了。結果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神原又問了:
「妳真的知道妳哪裡做錯了嗎?我也不想講這些啊。我是擔心妳,怕妳萬一遇到危險就不得了了,才會這樣說。」
澪口中重複著「對不起」、「我很抱歉」,一面祈禱公車快點到站。到站之後,就說「送到公車站就行了」——想到這裡,她赫然驚覺:不行。因為白石知道她家在哪裡,她甚至在家門前遇到過他。她醒悟到神原說的完全沒錯,自己根本狀況外。所以才會惹學長生氣——她開始覺得傷心。
在公車站下了車,理所當然地和神原肩並肩,一如往常地走到家門前。神原還在生氣,雖然並沒有大小聲,卻不斷地責怪澪。
然而走到家門前,神原卻突然把話吞了回去。他停下腳步,直盯著澪的家的另一邊。盯著竹林的方向。
「學長?」
「轉學生的事很讓人擔心,最好也跟妳家裡的人說一下。」
「咦!」
「這有什麼好吃驚的?」
神原又有點不高興了。
「這不是理所當然嗎?他都跑到妳家附近了。妳家裡的人——妳爸媽、奶奶,還有妳弟弟雫對吧?妳應該好好跟家人說明,這樣遇到緊急狀況時,他們才能幫妳。」
「跟我爸媽說?可是他還沒有……」
白石還沒有做出任何具體的危害行為。
「還沒有什麼?」
神原問。澪語塞了。
「妳說還沒有,表示妳預期他會變本加厲做出什麼事對吧?會說這種話的人,就是在袖手旁觀,等待發生某些更可怕的狀況。如果說妳不想把事情鬧大、不想驚動別人——那妳一開始何必找我商量?找我商量,根本沒有意義嗎?」
「這……」
「妳是要說,妳沒想到這麼多嗎?我剛才也說過了。說話前先經過大腦好嗎?」
神原的話冠冕堂皇,無可反駁。
「還有啊……」
神原厭煩地說。還有什麼嗎?——澪正一籌莫展,只見他突然用下巴朝屋子的方向點了點。
「那片竹林是怎麼回事?」
「咦……?」
他在說什麼?澪一陣錯愕,一時反應不過來,神原接著說:
「感覺超恐怖的。」
「恐怖……?」
一陣風嘩嘩吹拂而過,竹林隨之沙沙搖擺。據說從曾祖父那一代就有的竹林,是澪自小就熟悉的。
神原沒道理突然這樣批評,澪的內心第一次湧出不對勁的感覺。但是在她回話之前,神原便低聲道:
「唔,算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我都送妳回家了,接下來妳絕對不可以再落單了,千萬不可以走出家門啊。他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知道了。」
「——妳真的知道了嗎?」
簡直就像媽媽還是老師——澪心想。
而且是對幼童訓話的口氣。是覺得「小孩子什麼都做不好」,目瞪口呆、酸言酸語的口氣。
「還有,妳頭髮剪掉比較好,澪。」
「……是嗎?」
「嗯,我覺得妳之前短頭髮的時候很漂亮,可是現在都快蓋過脖子,看不到後頸了,我不喜歡這樣。去剪短一點比較好吧?」
話題又突然跳躍,澪困惑極了。學長是會管這麼多的人嗎?她感到震驚,含糊地點點頭,勉強擠出道謝。
「謝謝學長送我回來。」
「沒什麼啦,不用這麼鄭重其事地謝我。」
神原說完,轉過身去。雖然喜歡神原,但唯有今天,澪覺得終於獲得解放了,她正準備鬆一口氣,沒想到神原窮追猛打地接著說:
「反正妳的感謝都只是表面。」
澪的腳——全身,當場凍結了。
學長看也不看動彈不得的澪,揚長而去。澪站在那裡目送著,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她彎身鞠躬,機器般不停地重複:「謝謝學長。」不是因為依依不捨,而是出於害怕。因為如果學長再次回頭,發現她沒有站在這裡目送,感覺一定又會發飆。要是被他看見自己逃之夭夭地衝進家門,感覺又有話要說。
學長的身影消失,再也看不見以後,澪仍在原地等了好半晌。等著等著,淚水似乎就要奪眶而出,她在內心倒數了幾秒,才轉身面對家門,衝進玄關裡。
——反正妳的感謝都只是表面。
最後的聲音在耳底迴響著。
「哇!妳怎麼了,姊?」
一衝進客廳,澪立刻把臉埋進座墊裡,雫見狀跑來關心。
「不要管我。」
澪應著,重新思考。她思考,然後陷入混亂。她想到一件怪事。
——還有妳弟弟雫對吧?
我有告訴神原學長我有弟弟的事嗎?我有告訴他我弟弟叫雫嗎?
◆
「澪,妳的臉色好差喔。」
隔天在學校,沙穗關心地問她。
現在是午休時間。澪打開便當,卻沒有食欲,手中的筷子遲遲沒有移動。兩人探頭看她的臉。花果也說:
「嗯,感覺好沒精神喔。」
「又是為了那個轉學生?」
「嗯……」
昨晚幾乎一夜未眠。但澪無法把真正的理由告訴兩人。
昨天和神原道別後,睡前她看了一下手機——結果整個人嚇呆了。
神原傳LINE來了。一整串訊息。
『今天我最後說的話,妳聽到了吧?為什麼不否定?』
『為什麼妳不馬上反駁說「我的感謝才不是只有表面」?換句話說,說穿了,妳對我的感謝就只有那種程度,是吧?』
『我是無所謂啦,可是之前我一直聽妳訴苦轉學生的事,所以覺得我有責任,送妳回家,原來造成妳的麻煩了,是嗎?』
『我覺得身為男友,擔心女友是天經地義,可是如果因為這樣,就把人家的好意當成理所當然,實在讓人很心寒。』
『妳說害我社團練習請假,很抱歉,但如果這樣說是基於「我已經道歉了,請不要追究」的心理,那我也只好原諒了。明知道道歉是一種對他人的壓迫和暴力,卻選擇這樣的說法,這不是善良,而是狡猾。』
『對於剛轉進來的轉學生來說,妳溫柔的態度或許很有吸引力,但站在從以前就認識妳的人的角度來看,我覺得妳那種無法拒絕的溫柔,是不公平的溫柔,最好改掉。或許妳會覺得受傷,但這是必須改過的事,所以我還是要告訴妳。』
『如果因為我說得嚴厲了些,讓妳想要跑去向朋友哭訴,這也是妳的壞毛病。妳就是這種地方糟糕,妳自己明白吧?』
澪不知道該怎麼回覆才好。她用顫抖的手拿著手機思考內容,這時突然又接到LINE的訊息。
又是神原傳來的?澪差點尖叫,結果不是。是同一個田徑隊的二年級生,涼香。
『澪,辛苦了。
妳今天沒來練習,是怎麼了?老師跟學長姊都超生氣的耶。妳真的在跟神原學長交往嗎?妳最近有點怪怪的。這樣下去,大家的觀感會不好,最好向大家道個歉喔。大家都在擔心妳。』
讀完之後,強烈的疲倦籠罩上來。
上面寫著「擔心」,但澪知道涼香其實想要表達什麼。大家都很生氣,大家對她的觀感早就「不好」了。
要在這樣的氛圍中,參加明天的隊上練習嗎?頭暈目眩。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覆學長的LINE。但如果已讀不回的話——又會被責備她不對,雖然的確是我不對。
澪迫切地想要向花果和沙穗求救,可是神原指出的「妳就是這種地方糟糕」的字句在腦中閃爍。
為了轉學生的一舉一動大驚小怪,向別人訴苦求救,結果或許澪失了分寸。神原學長現在的態度,完全就是澪個性中不好的部分招來的惡果。
『對不起。』她回覆神原。她只能勉強如此回覆。
『對不起,不好的地方我會改進。』
「還有……我跟學長有點……」
面對花果和沙穗,澪忍不住脫口說道。兩人驚訝地「咦」了一聲。澪赫然驚覺,立刻搖頭:
「可是沒事的。我們很快就和好了。學長糾正我說都是我不小心落單,太沒警覺性了。」
澪也沒有把白石昨天的「最後通牒」告訴花果和沙穗。沙穗輕聲「啊∼」了一聲。
「這是出於愛啊,學長一定是在擔心妳啦。」
「嗯……」
三個人的時候,說到「學長」,就一定是指神原學長。學長剛加入田徑隊的時候,澪幾乎天天提起一樣是跳遠選手的學長的事。他好帥、很溫柔、很爽朗——天真無邪地這麼討論、樂在其中的日子,現在只令她懷念不已。
「是喔……」
花果輕摸不久前開始天天綁馬尾的頭髮點點頭。
沙穗開心地附和學長的話題,但花果的那種態度,也讓澪忍不住介意。不久前才為了有沒有男朋友的事吵架,她不想過度放閃。
澪望向教室裡白石的座位。已經感覺不到視線了,他不知不覺間離開教室了。
明明宣布什麼最後通牒,不過這麼說來,今天一次都沒有感覺到他那沉重的視線。
「對了,轉學生每次到了中午就會不見呢。他都吃什麼啊?昆蟲嗎?在操場抓蟲子吃?」
花果毒舌地說,澪勸阻道:「不要這樣說啦。」白石確實讓人覺得恐怖,但如果演變成每個人都可以嘲笑他的氛圍,真的會形成全班聯手排擠他的環境。若是因此真的發生霸凌情事,澪還是很不樂見。
花果笑了:
「澪人太好了啦。他不是把妳嚇個半死嗎?妳那種博愛主義到底是打哪來的啊?」
這番玩笑的話,澪現在卻笑不出來。花果的話重重地擊中了心胸,讓她無法一笑置之。
放學後去到社辦,神原就像昨天那樣,站在走廊牆壁前等她。目睹這一幕,澪瞬間無意識地倒抽了一口氣。神原注意到澪,「噢」了一聲,從牆壁直起身來。
「我們回去吧。」聽到神原這話,雞皮疙瘩頓時爬滿了手臂。
她想到的是:自己要被孤立了。
在社團裡會更加格格不入。
「那個,學長……」
「什麼?」
「今天我要參加練習,昨天也蹺掉練習了,我不能再繼續給大家造成麻煩。」
「咦?」
神原皺起了眉頭。他誇張地皺眉,就彷彿聽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話。
澪很害怕。但她仍鼓起勇氣,拚命接著說下去:
「都是我不好。因為學長願意聽我說轉學生的事,我才會依賴學長的好意……可是練習還是要好好參加。」
「我說妳啊。」
神原受不了地搔頭。接著他搖頭看著澪,就像在說:妳怎麼這麼不受教?
「妳知道嗎?妳最糟糕的就是這種地方。說什麼『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所以沒辦法』,擺出一副自責的樣子,先舉白旗表示自己知道錯了,所以不要罵我。看起來好像很有責任感,其實是在放棄負責任。妳差不多也該醒悟了吧?」
「啊……」
「我說的不對嗎?」
澪無法回應。
「走吧。」學長說。
澪彷彿被看不見的絲線牽引般,點了點頭,跟他一起走了出去。如果連自責都不行,那到底要怪誰才好?她整個迷糊了。
「今天啊。」
乘上公車過了一會兒後,神原開口說。澪默默地看著神原,他便說:
「我要去妳家,可以吧?得跟妳爸媽還有弟弟說那個轉學生的事才行。」
澪默默地睜大了眼睛。
母親——應該在家吧。弟弟也是,社團活動結束後就會回家。可是,她還沒做好說出這件事的心理準備。自己遭人跟蹤騷擾這種事,她還沒有準備好要告訴家人。
「等到出事就太遲了。」
神原斬釘截鐵地說。不管澪說什麼,他都不會當一回事吧。不管澪想要說什麼,她的話都已經全被封鎖了。
「喂,澪。」
「是。」
澪戒慎恐懼地回應。神原說:
「竹林燒掉了沒?」
「嗄……?」
她發出不合時宜的呆傻應聲。有個知名的迴文「竹林燒掉了」,澪以為神原是在用這個哏說笑。
然而神原的表情卻嚴肅到家,他正經八百地看著澪:
「沒燒嗎?我不是叫妳燒掉嗎?」
「哪有……?」
神原沒說那種話,絕對沒有。要是神原提出如此異常的要求,她絕對會記得。神原只說他覺得我們家的竹林很恐怖而已。
澪覺得神原絕對沒有說過,卻把來到喉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只道歉說:「對不起。」
「哎……」
學長看著車窗唉聲嘆氣。
「妳就是這樣。什麼事都隨便聽聽。」
「對不起。」
澪繼續道歉,學長便喃喃回應「是無所謂啦」,然而語氣完全不是這樣。
要怎麼拒絕他來家裡?
彎下身體說我不舒服嗎?不行,那樣反而會鞏固他送我回家的的理由。
澪握緊口袋裡的手機。說接到電話,通知母親突然生病嗎?不行,學長一定會擔心,說一定要陪我回家。他會擔心。
公車來到離家最近的公車站,兩人下了公車。
終於到了。
「走吧,澪。」
神原一副熟門熟路的態度,搶在澪的前面走了出去。因為讓他送過好幾次,他完全掌握去她家的路了。
來到家門前,神原忽然說:
「那個轉學生啊。」
「是。」
「明明才剛轉來,對妳完全不了解,實在不知天高地厚,真是有夠噁的。我從以前就認識妳,站在我的角度,他完全誤會了妳的溫柔——」
「可是……學長也是,轉學生吧?」
澪硬著頭皮說了出來。不知為何,她覺得現在她敢說出口。
一陣風吹過,學長把臉轉向澪。屋子背後的竹林猛烈地從右往左撓彎。
她說了學長最討厭的「可是」。
澪再也克制不住了,其實她一直覺得很不對勁。
我從以前就知道了,澪就是這種人——被學長這樣說,雖然是有可以同意的地方、也自責是自己不好,可是她忍不住要反駁。
「學長自己也是去年才轉學進來,今年才加入田徑隊的。並不是從多久以前、就知道我的一切……」
鼓起勇氣。只要說出第一句,接下來的話便能順勢好好地說出口。
學長抿緊了嘴唇。他沒有笑——而是變得面無表情。
澪看著那張臉心想。
這麼說來,剛才幾乎是神原第一次用責備的口吻談論轉學生——白石。神原責備的對象總是受害者的澪,而不是跟蹤狂本人。學長不停地對澪說「妳很糟糕」,他的怒氣只針對澪一個人,對於始作俑者白石,卻似乎完全不在乎。
就彷彿錯全在澪的身上。
「妳說什麼?」
學長說。暴躁地搔著頭。
澪呆呆地看著他那副模樣。
神原學長是會做出這種神經質動作的人嗎?是會滿不在乎地擅自蹺掉社團練習的人嗎?
澪尋思著,這才醒悟到她什麼都不了解。
白石轉學進來的第一天,她和花果還有沙穗聊到——聊到學長。在說三峰學園的轉學考好像很難那時候。
——可是白石同學一定很聰明。聽說我們學校的轉學考滿難的耶。去年轉學進來的學長也是個秀才,一來就搶走了學年第一名的寶座。
神原學長成績很好,澪一直很崇拜他,為他著迷,一直討論他,甚至三人之間只要提到「學長」,就一定是指神原學長。
可是,神原一太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雖然崇拜,但是對於神原——對於眼前這個人,澪其實也一無所知。她沒想到他是個會像這樣一口咬定「我都知道」、「我都了解」的人。
神原慢慢地把手從頭上放下來。他以慵懶的動作轉動頭部,彷彿肩膀嚴重痠痛似的。接著倏地瞇起了眼睛。
他的眼睛在看澪後面的房屋,看著屋後的竹林。
「是這裡的——的關係嗎?」
澪倒抽了一口氣。他是在說什麼?澪啞然失聲,這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放棄吧,神原一太。」
澪嚇了一跳,挺直身體回過頭去。
一名穿著立領制服的男生從屋子後面走了過來。之前的記憶和眼前的景象重疊在一起,這是澪第二次在自家附近遇到他了。
「白石同學……」
白石要站在那裡。但是他的眼睛並未看著澪,而是定定地注視著神原。
澪不感到恐懼。不久前覺得那麼恐怖的白石,現在卻不知為何甚至讓她覺得像救星。雖然連自己都覺得太自私了,但她真的這麼感覺。
她清楚地意識到,有外人闖入並打斷了神原和她那種只是不斷道歉的關係裡面。
白石往前跨出一步。
神原不悅地瞥了白石一眼,喃喃道:「這就是轉學生?」
他語氣不屑地說:
「你就是澪的跟蹤狂?噁心死了。澪,我們快走吧,快點進去妳家——」
「滅門。」
咦——驚呼卡在喉嚨深處。這個可怕的字眼是來自白石的口中。澪的腳僵住了,仔細一看,神原也停住了動作。他瞪大了眼睛注視著白石。
「先對家庭中的其中一人下手,籠絡對方,不知不覺間滲透到整個家裡面。用你那套理論洗腦,讓對方相信自己是錯的,把你口中的正確套在對方頭上。滲透到家庭當中,不知不覺間支配所有的成員。這次你應該也打算故技重施——」
白石靜靜地笑了。
露出尖銳如獠牙般的牙齒。他面露凶惡的笑容,從身後取出了某樣東西——看起來像銀色的鈴鐺。
鈴……鈴鐺發出聲響。
神原的眼睛張大——張得更大了。
「我來驅邪除煞了,我不會讓你殺死這家人。」
「你……」
鈴……鈴聲再度響起。一陣風吹來,屋子後面的竹林嘩嘩作響,其中似乎摻雜著相同的鈴聲。
好清涼的聲音,澪心想。然而此時卻爆出一道慘叫:「哇啊啊啊啊!」那道哀嚎彷彿要劈裂空氣,令人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神原整個人頹倒在地上,抱著頭,痛苦地滿地打滾。目睹那駭人的景象,澪摀住了嘴巴。「學長!」她反射性地跑過去,抓住他的手,卻「噫!」地尖叫,放開了那隻手。
神原的手腕——整個身體滾燙極了。不是發燒那種程度,那熱度就像碰到了加熱後的金屬。
「最好別碰他。」
白石高舉著鈴鐺說,聲音從容平靜。
他的眼睛第一次瞥了澪一眼,用不感興趣的聲音說:
「就跟妳說過是最後通牒了。」
聽到白石這話,澪完全說不出話來了。神原的神情痛苦萬分,那張英俊的臉孔扭曲,雙手痛苦地刨抓著臉孔、喉嚨和頭部。
學長——澪就要再次上前,腳和手卻都停住了。因為神原用力刨抓的臉變得鮮血淋漓,那模樣太駭人了,澪不敢靠近。神原的腦袋猛地向後仰去。
「都忠告過那麼多次了。」
白石接著說,彷彿對眼前痛苦萬狀的神原毫不在意。他繼續用那雙看不出在想什麼的空洞眼神看著澪。
「都叫妳不要接近神原一太了,幸虧妳家後面有竹林。」
神原說「很恐怖」的那片竹林。
又一陣風拂過,這次明確地聽見竹葉嘩嘩聲中夾帶的某種鈴聲。每一回鈴聲響起,神原翻滾的動作和痙攣就更劇烈。
「白石同學……你是……」
澪混亂無比,但有一件事她看得出來。
也就是這個人應該——大概是來救她的。
白石沒有答話,澪追問不捨——一邊看著痛苦的神原:
「學長他是怎麼了?白石同學為什麼——」
澪直接說出疑問,白石卻不耐煩地咂了一下舌頭。雖然覺得他這種態度太過分了,但至少看得到感情,讓人安心。比起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而毛骨悚然那時候好太多了。
「第一眼看到妳,我就發現了——妳被盯上了。」
澪回想起白石轉學第一天就對澪直盯著看的沉重視線。白石語速飛快地繼續說下去——一邊看著在腳邊呻吟的神原:
「就是覺得妳會遭殃,我才會叫妳讓我來妳家。」
竹林騷動不安。
——我可以去妳家嗎?
突然這麼問的那聲音,和靜謐的竹林清香重疊在一起。澪睜圓了眼睛。雖然一頭霧水,但她想到了一件事。
白石從屋子後面走出來的那天。白石是不是跑來澪的家,在竹林裡動了某些手腳?
——我想說妳住在什麼樣的地方——
那個時候應該就布下機關了。
「可是、可是……」
嘴唇顫抖。澪回想起當時的恐懼,繼續說道:
「突然有人說要去你家,一般也……」
「會嗎?我做的事,跟神原一太做的事,有什麼不一樣?只是有沒有花時間、步驟不同而已,這傢伙比我更積極地試圖闖進原野同學妳家吧?他都跑來妳家好幾次了。」
白石的口吻十分淡漠。澪以前都覺得不曉得他在想什麼,這時他卻突然明確地叫她「原野同學」,讓她愣住了。
「他們會把自己的黑暗加諸在別人身上。」
白石說。眼神依然牢牢地盯著神原。
「他們在各地遷徙,散播黑暗,把他人拖進黑暗當中。而我們負責斬斷被他們牽扯進去的關係,祓除黑暗——」
雙腿哆嗦起來。由於先前聽到「滅門」如此可怕的字眼,更是駭懼不已。儘管覺得荒唐、難以置信,但白石的話說服力十足,十分奇妙。
神原說要來她家,這個要求明明普通怎麼想都很奇怪,澪卻無法拒絕。
只是有沒有花時間、步驟不同而已,她卻無法像拒絕白石那樣拒絕神原。
——可是一般來說,步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照階段來啊。
無法用常理反駁,教人不甘心,但澪知道白石救了她。儘管難以釋然,但她很清楚這件事。
「快說。」
鈴——白石搖著鈴鐺,對神原宣告、命令。他的眼中浮現神祕的光輝。並非冰冷,也並非生氣,而是無法看出任何感情的神祕眼神。
「你家——你的父親——」
就在這時——
「……可惡!」
神原站了起來。他掩著臉,飛快地起身。
動作之迅速,讓人詫異明明直到上一刻還那樣痛苦翻滾,他到底哪來的力氣?神原粗魯而神經質地再三用手臂抹臉,手臂底下露出鮮血淋漓的臉。他默默地瞪了白石一眼——下一秒拔腿狂奔。
神原發出一道野獸般的咆哮,那吼叫聲銳利地震動空氣。彷彿被那聲音壓倒般,竹子沙沙晃動的聲音,還有鈴聲都消失了。聽不見了。
神原跑了,以令人驚愕的敏捷速度。他用彷彿電影特效般毫無現實感的迅捷奔回馬路上。
白石要屏住了呼吸。雖然沒有發出「站住」等斥喝,但他作勢要追上神原。
「等一下!」
澪叫住白石。她的腦袋亂成了一團,無意識地拉住先前覺得那樣恐怖、可怕的白石的手。
白石板起臉孔:
「做什麼?」
「……如果你沒有轉學進來,根本就不會演變成這樣。」
澪之所以突然和學長親近起來,是因為澪為了白石的事向他求助。如果是這樣的話,白石才是始作俑者吧?
難不成學長會變得反常,也是——
學長是不是也有可能變回溫柔的他……?
「跟我無關。」
白石斬釘截鐵地否定,就像要斬斷澪的一絲期待。
「不管我有沒有來,都會演變成這樣。只是早晚的問題。」
「可是……」
澪覺得自己真的飽受驚嚇。
不是因為白石——而是因為神原,現在她可以明確地坦承這一點。一回想起深夜大量的LINE訊息,她就背脊發涼。她陷入無路可逃的感受,向神原道歉了多少次?
白石瞇起了眼睛。他嘆了一口氣,俯視著澪:
「我原本在猶豫,是要置之不理,還是把妳當誘餌?所以我才會忠告妳。」
「我的課桌上的那些字是忠告嗎?」
「……我是盡量不想嚇到妳。」
白石第一次露出尷尬的樣子,有些支吾其詞。看到他那模樣,澪悟出他是真心這麼想的。他寫下那些字,真的是為了澪好。用那異樣流麗、壓迫感十足的文字。
澪傻掉了。原來這個人毫無社交性或社會性——他完全不知道如何與人拉近距離。不過現在澪已經可以把這件事當成單純的事實來看待,不感到厭惡了。說來奇妙,現在反而是想到神原,讓她更感到恐怖、嫌惡。明明之前那麼仰慕他……
然後,她已經不害怕白石了。
「我所謂的最後通牒就是這個意思。本來要是原野同學願意遠離他,我打算再另外設法。」
白石說。他掙脫澪抓住他的手,忽然轉向後方。
「抱歉拿妳當圈套。」
白石這麼說完,朝神原消失的方向跑了過去。離去之前,他回頭道:
「竹林暫時維持原狀吧,這樣神原應該也會放棄動妳的腦筋了。」
什麼誘餌、圈套——
澪自覺對方說了沒禮貌的話,也覺得白石太過分了。
然而白石離去的同時,她也整個人腿軟了。就彷彿被隱形人一推,她一屁股跌坐在地,然後再也站不起來了。
白石突然告訴她的零碎內容,她並非完全理解,思考也並未釐清。一口氣發生了太多難以置信的事——但她親眼目睹神原痛苦翻滾的模樣了——看到神原頂著那張血淋淋的臉,看也不看澪,只瞪了白石一眼就跑掉了。
神原學長根本沒看我。沒有任何辯解、說明,就只是逃走了。先前那樣責備澪,還傳了一堆LINE訊息,然而澪的存在彷彿對他無足輕重。
——他們會把自己的黑暗加諸在別人身上。
——我們負責斬斷被他們牽扯進去的關係,祓除黑暗——
白石所說的話,澪並非全盤理解和相信,但她憑感覺了解到一些事。因為眼見為憑,她再也無從否認了。
神原學長不是普通人。
白石要恐怕也不是。
住宅區一片閑靜。剛才還那樣劇烈晃動竹林的風,現在卻一片靜謐。學長剛才應該發出了驚心動魄的慘叫,周圍的人家卻也沒有人出來查看的樣子。
澪拖著還使不上力的腳,爬行似地穿過家門。打開玄關門。
「……我回來了。」
「妳回來了!」
屋內傳來母親悠哉——真的是好悠哉的回應。一聽到這聲音,一團灼熱瞬間湧上胸口。廚房傳來忙碌的聲響。
——這樣神原應該也會放棄動妳的腦筋了。
她覺得逃出生天了。
◆
隔天上學讓澪緊張萬分,但又有點期待會不會發生什麼事。
後來,澪難得安穩地睡了一覺。
和神原往來的時間,明明只有短短的幾天,她卻覺得這段期間,視野整個被封閉起來了。心靈恢復寧靜後,她才醒悟到先前的自己處在神原的支配之下,對他唯命是從。恢復正常後,才終於能有所自覺,感覺連空氣的重量都不同了。就彷彿被扔進了駭人的暴風圈中一段時間,被撕裂成碎片。雖然她平安歸來了,但也有可能永遠出不來。
她想和白石好好聊一聊。
她已經不害怕白石了。神原後來怎麼了?她覺得只要有白石在,她就不像昨天那樣害怕神原,也可以勇敢地和他說話。
「澪,早啊。」
沙穗打招呼說。「早。」澪回應著,一直留意著三年級教室那邊。神原怎麼了呢?他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像平常一樣來上學嗎?可是昨天他的臉傷得那麼重,不可能掩飾得了。
白石還沒有來,他總是在鐘響的那一刻才來。唯獨今天,這讓人等得心焦極了。
難不成,他已經又轉學離開了——
萬一他像轉來那時候一樣,突然消失不見的話——一想到這裡,澪便坐立難安。她還沒有得到任何滿意的解釋。
結果——
「原野、今井,妳們兩個可以來一下嗎?」
抬頭一看,導師南野從走廊探頭對著教室裡面說。平常老師總是鐘響了才進教室,真難得。澪和沙穗面面相覷。花果還沒有到校。
平常總是朝氣十足的南野老師,今天表情似乎有些僵硬。兩人介意著這件事,應著「什麼事?」出去走廊,發現老師身後還有一個婦人。
那名婦人看起來疲倦萬分,眼眶都凹陷了。臉色蒼白,不是睡眠不足,就是身體不舒服。她用泫然欲泣的眼神看著澪和沙穗。
我看過這個人——想到這裡,澪想起來了。
在家長會上看過一次,是花果的母親。
「妳們兩個過來。」兩人被帶到職員室隔壁的學生指導室。被帶進小房間的瞬間,澪有了不祥的預感。
「請坐。」
南野老師勸坐,花果的母親仍沒有坐下。她默默地、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澪和沙穗。花果的母親不坐,澪和沙穗也沒辦法坐下來。
南野老師為難地開口:
「——花果同學昨天晚上沒有回家。」
澪倒抽了一口氣,一旁的沙穗也短促地「咦?」了一聲。老師接著說:
「她好像回家過一趟,可是夜裡趁著家裡的人都沒發現時溜出去,就這樣沒有消息了。一直到早上都沒有回來,今天也沒有連絡家裡,也沒來上學。」
「……妳們兩個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花果的母親第一次開口。她的眼睛很紅,不知道是因為哭過,還是一整晚沒睡,或者兩邊都是。她朝澪和沙穗探出身體:
「桌上留了一張字條。還有,窗戶也開著。簡直就像被吸血鬼抓走了一樣……」
吸血鬼。
花果的母親似乎相當驚慌。這個突兀的詞似乎也讓南野老師不知該如何反應,直看著花果的母親。
然而澪明白自己的臉愈來愈蒼白。同樣地,腳底彷彿黏在地板上,身體逐漸僵硬。
她忍不住想像起來。
敞開的窗戶。花果空無一人的房間裡,窗簾搖晃著。
吸血鬼——這是花果的母親最直接的印象和感想。正因為這個詞十分突兀,更能夠逼真地傳達出那種感受,可以歷歷在目地想像。
「字條上寫了什麼?」
自己詢問的聲音彷彿不是自己的聲音。她有了不好的預感。
——吸血鬼。
花果最近突然紮起了馬尾。澪覺得露出纖細的頸脖,便顯得十分成熟,這個髮型很適合她。白皙的後頸。
——最近是不是也有人叫澪剪頭髮?說頭髮遮住脖子不好看。我不喜歡後頸被遮住——澪想起學長這話讓她很受不了、很沮喪。
——吸血鬼。
用獠牙刺進細白喉嚨的鬼怪。明明是在想花果的事,然而隨著想像,澪的脖子也跟著陣陣刺痛,令她毛骨悚然。
那時候神原在笑。對著說出自己跟朋友吵架的事的澪,溫柔地微笑說:沒事的。
——妳們很快就會和好的。因為每次我看到妳們,妳們三個都很融洽啊。一看就是三個好姊妹。
澪差點尖叫起來。
澪從來沒有讓花果和學長直接見過面,然而學長卻知道花果的名字。那天一直在校門口等澪的學長,應該看到從校門放學回家的學生了。也看到丟下澪和沙穗、匆匆一個人先回家的花果了。
「是這張。」
花果的母親摸索手提包,取出像便箋的細長紙條。看到上面的內容,澪發出不成聲的叫喊,閉上了眼睛。
『我跟三年級的神原學長在一起,不用擔心我。』
澪沒有出聲,反而是沙穗驚叫起來:「咦咦咦!」
澪接著張開眼睛時,這驚人的發展似乎讓沙穗不曉得該看著誰才好,驚慌到讓人忍不住同情。其中她最擔心的還是澪。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她用混亂到家的眼神看著澪。
「三年級的神原還沒有到校。我打過電話去他家,但沒有人接。原野,妳跟神原一樣是田徑隊的吧?他有沒有跟妳說什麼?」
「……我不知道。」
回答的聲音變得沙啞。沙穗看著這裡的眼神,就像在看什麼不忍卒睹的東西。
「昨天我沒有和花果講電話或傳LINE,放學後跟她道別,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
「我也是……」
沙穗也一起搖頭。結果花果的母親抬頭看澪和沙穗:
「花果在跟那個學長交往嗎?」
沙穗尖銳地倒抽了一口氣。她困窘地看澪,澪承受著她的視線,只看著花果的母親,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神原大概不會再來學校了。
或許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澪絕望地醒悟到這件事。不是邏輯分析,她就是知道。因為她看到神原昨天那種痛苦掙扎逃跑的模樣。
——是我害的。
澪確實被白石搭救了,神原完全放棄她了。可是,如果被他盯上、成為他的獵物的,不只澪一個人的話……
這麼突然?她回想。
花果開始紮馬尾,是最近的事而已,她有足夠的時間和學長那樣快速親近嗎?想到這裡,澪嘆了一口氣。
時間不是問題。
改變距離的不是時間。澪自己也是,這些日子,天天都被神原牽著鼻子走。這短短三天內,對他的感情每一天都在變化。一旦變成這樣,就再也無法回到昨天以前的關係了。
她想起花果無聲的冷笑——神原學長真的好帥,感覺又很專情,好好喔,真羨慕妳——聽到花果這麼說,澪附和地說:「會嗎?」花果對這樣的她無聲地冷笑。
她們應該是朋友的。
但是那個時候,花果內心其實作何想法?
「我先去神原家看看。」
「我也一起去。」
澪聽著南野老師和花果母親的對話,不知如何是好的老師命令兩人:「妳們兩個回去教室吧。」
「花果同學的事還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所以妳們千萬不可以隨便跟其他同學提起。搞不好花果同學會突然回來,如果到時候大家都用異樣的眼神看她,她就太可憐了。」
老師極力開朗地說,教人聽了實在不忍。聽到那半是願望的說詞,花果的母親掩住了臉,彷彿再也承受不住地喃喃女兒的名字:「花果……」
離開學生指導室,回到教室之前,一路上沙穗都低著頭。她似乎不是顧慮到澪而沉默,而是真的說不出話來。兩人實在不想立刻回去教室,不約而同地走向無人的緊急逃生梯。
聽到吸鼻涕的聲音,轉頭一看,沙穗正噙著淚水。她發現澪在看她,道歉說:
「對不起,想哭的人是妳才對呢。我還在這裡哭,對不起。」
「……沒事的。」
澪不知道到底什麼東西沒事。她默默地遞出手帕,沙穗接過去,按著眼頭說:
「難道沒有男朋友這件事,花果比我們想像中的更在乎嗎?」
她自言自語地接著又說:
「可是這樣是不對的。」
這回語氣變重了,聲音裡帶著明確的怒意。
「因為這樣就搶別人的男朋友,真的差勁透了。這絕對是不對的。」
這個溫柔的女孩,像這樣為我憤慨——就連這誠摯的感情,若是被神原聽到,也會被曲解為自我欺騙吧——這樣的想法一瞬間掠過腦海。不行,會被支配——澪甩開那種情緒。
因為我已經回到了這個世界。回到這個能夠為了朋友、發自真心難過並流淚的世界,我不想讓任何人否定沙穗的這種正直與溫柔。
可是,花果離開了。
就像澪不斷地怯懦、受到神原責備那樣,被他抓住弱點、趁虛而入那樣。花果的內心,也確實地有著被趁虛而入的黑暗源頭。
想要讓朋友刮目相看的感情,或許就是花果的黑暗面。
那一天,花果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撫摸她那頭馬尾長髮的?
沙穗說她不舒服,澪送她去保健室。澪說「妳今天早退回家吧」,一個人回去教室。打開教室門時,白石已經在座位上了。
澪原本猜想白石可能會和神原或花果一樣,已經從這裡消失了,因此鬆了一口氣。看到他的身影,她打從心底感到心安。
「……要同學。」
為什麼這時候她會用名字稱呼白石?一直到後來,澪還是不明白自己的心理變化。然而此時澪非常自然地這麼叫他了。
這樣的稱呼明明應該很陌生,而且這間教室很久都沒有同學向他攀談了,然而白石要卻立刻抬起頭來。和一開始的印象一樣,那雙眼睛露出妖異的神色,看不出在想什麼。
但是現在澪不害怕那雙眼睛了,她甚至想要依賴他那種神祕的從容。
上課鐘響了,南野老師仍然沒有進教室,應該還在和花果的母親談話吧。應該好一陣子都不會進來。
「聽說神原學長不見了。」
澪以周圍的同學即使聽到,也聽不出內容的音量說。要的眼睛亮了起來,是很幽微的光,若非仔細觀察,否則不會發現的光。
「如果你要去找他,也帶我一起去。」
要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但是和昨天以前那種不耐煩、傻眼的眼神有些不同。他默默無語、興致盎然地回視著澪。
他應該已經知道花果和神原一起消失的事了,聽到澪的話,也沒有吃驚的反應。
要筆直地看著澪,澪也筆直地回視著要。
要是為了什麼樣的目的、在做些什麼,澪並不清楚。或許他打算盡快離開神原已經消失的這所學校,但是能找到花果的細微線索,只剩下眼前這個人了。如果失去了要,就無法可想了。
——分明是性騷擾嘛。
花果以前這麼形容要的行為,澪也認為雖然不是性騷擾,但應該算是「某種騷擾」。距離感異常,一廂情願地把自己的方便和狀況、想法強加於人。但澪現在覺得,神原一太對她做的事,或許才符合這種騷擾。
要說,這些傢伙把黑暗強加於人。
當時對澪頤指氣使的神原,眼睛深處確實有著黑暗。一旦望進那雙漆黑的眼睛,澪這些一般人普通生活的常識和正常的想法,全都再也不適用了。神原的全身散發出這樣的感覺,就宛如妖氣一般。
一個詞忽然浮現腦海。
黑暗騷擾。
散播內心的黑暗、強加於人,把他人拉進黑暗世界,這就是黑暗騷擾。內心和眼睛深處的黑暗流露到外界。所以,那是不是應該稱為黑暗騷擾?
「……屍。」
細微的聲音響起。「咦?」澪反問。要再次說:
「聽說昨天在三重縣的深山裡,找到了一具身分不明的男屍。」
他突然在說什麼啊?澪不明白他說的內容,要接著說:
「我覺得是神原一太。」
澪倒抽了一口氣,就這樣屏住了呼吸。
她回想起昨天鮮血淋漓、滿臉是傷的學長的臉。要開口問了——筆直地注視著澪的臉問:
「為什麼妳想一起來?」
以唐突的節奏說出重要的話,這應該是他的毛病吧。澪回答:
「因為我擔心花果。」
就算被說這是假好心,也無所謂。
被批評是博愛主義也無妨。
溫柔或許是一種軟弱,但與其失去溫柔,我情願永遠軟弱。我不會讓別人否定它。我沒有必要改變。
擔心、自責、覺得是自己害的——先發制人地道歉。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而做、不是真正的善良,她只能承受。
澪再一次說:
「因為花果是我的朋友。」
被說是模範生也沒關係。澪也明確地覺得遭到了背叛,但想要找到花果的心情是真實的。澪對要說:
「所以請帶我一起去,拜託。」
一段空白。
幾秒之後,要開口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