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猜謎秀【增修版】

作者簡介

金英夏（김영하）
1968年11月11日生，是韓國進軍國際文壇的先鋒作家，不少作品已經在美國、法國、日本、德國、義大利、荷蘭、土耳其等十餘個國家翻譯出版。
他畢業於延世大學企業管理系，1995年在季刊《批評》上發表〈關於鏡子的冥想〉，登上文壇。同年八月，金英夏以長篇小說《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與趙京蘭（《烤麵包的時間》）同獲第一屆文學村新人作家獎，受到文壇和讀者的廣泛關注。1998年，《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在法國翻譯出版，隨後又推出了德語版，1999年，金英夏憑藉短篇小說〈你的樹木〉獲得著名的現代文學獎（第44屆）。
2004年，韓國文壇颳起了強勁的「金英夏旋風」。他以短篇小說〈哥哥回來了〉、〈珍寶船〉及長篇小說《黑色花》在一年內勇奪黃順元文學獎、怡山文學獎，以及韓國三大文學獎之一的東仁文學獎。一年之內集三個著名文學獎項於一身，不僅成為年度文壇的一道亮麗風景，也是韓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罕見傳奇。
金英夏給人的印象帶有特立獨行的感覺，他不畏世俗眼光，曾戴著耳環領取文學獎，原本學商的他，後來卻在韓國國立藝術大學教寫作，也寫影評、客串電影、主持廣播節目等等，以電影《腦海中的橡皮擦》獲得「大鐘獎」最佳改編劇本獎，2017年、2018年還擔任韓國tvN電視台《懂也沒用的神祕雜學詞典》固定來賓。他不只擅長運用媒體推廣文學，也關懷社會議題，並且勇於發聲。
他擅長描寫都市生活的冷冽、無奈，現代人的黑暗面是他關注的主題，性愛與死亡更是他直接大膽的著力點。評論家將他比喻為「韓國的卡夫卡」，足見他的作品為讀者帶來的省思與衝擊，有其重要的代表性。
著有長篇小說《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1996）、《阿郎，為什麼》(2001)、《黑色花》（2003）、《光之帝國》（2006）、《猜謎秀》（2007）、《我聽見你的聲音》（2012）、《殺人者的記憶法》（2013）、《告別》（2022），短篇小說集有《傳呼》（1997）、《夾進電梯裡的那個男人怎麼樣了》（1999）、《哥哥回來了》（2007）、《無論發生什麼事》（2010）、《只有兩個人》（2017），譯作有費茲傑羅的《大亨小傳》等。

漫遊者已出版：
◎長篇小說
《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殺人者的記憶法》、《光之帝國》、《猜謎秀》、《黑色花》、《我聽見你的聲音》、《告別》
◎散文集
《懂也沒用的神祕旅行：小說家金英夏旅行的理由》、《見》、《言》、《讀》
◎短篇小說
《只有兩個人》

譯者簡介

盧鴻金
大學教授、韓文譯者。熱愛旅行、閲讀、譯寫。二十餘年來除從事對韓華語教學外，廣泛閲讀、翻譯韓國文學作品。著、譯有中、韓文各類書籍六十餘種，論文二十餘篇。代表譯作有金英夏《殺人的記憶法》、《光之帝國》、《猜謎秀》、《黑色花》、《讀》；朴範信《流離》；高銀《招魂》；李文烈《我們扭曲的英雄》、《問天，路怎麽走》；法頂箴言集《凡活著的，盡皆幸福》等。曾在韓國首爾交通電臺（tbs）「週末文化走廊」主講韓國文學多年。
E-mail:[email protected]

書籍目錄

【新版推薦序】當青春的尾巴只剩下內捲與躺平╱吳曉樂（作家）
第一章 牆裡的妖精
第二章 悄悄話
第三章 清晨的悲傷
第四章 滿是房間的宅邸
第五章 水族館裡的鯊魚
第六章 白蟻穴
第七章 公司
第八章 長阪橋的Long Man
第九章 昨日之書，今日之我
【解說】被放逐的青春，第歐根尼的邏輯 卜道勳（文學評論家）
【作者的話】
【修訂版作者的話】

推薦序/導讀/自序

金英夏今年訪台期間，在漫遊者出版準備的「快問快答：BTS跟Seventeen之中」，選擇了Blackpink。我還是要說，以風格來說，金英夏的孤兒三部曲，跟BTS《花樣年華》專輯搭配的效果應該不錯。《猜謎秀》要連連看的話嘛，另一端大概是〈Dope〉吧。
1866年，緊銜著工業革命，資本主義快速擴張的十九世紀，杜斯妥也夫斯基刊載《罪與罰》。彼時，俄羅斯帝國才廢除了農奴制度，貴族階層衰敗，取而代之的是野心勃勃的資本家。小說的主角拉斯柯爾尼科夫是一位讀了點書的青年，曾發表過出色的論文，但家境困蹇，逼得他中斷學業。為了生活，拉斯柯爾尼科夫屢次前往當舖典當他的物品，掌管當舖的老嫗，卻東挑西揀，僅支付零碎的金額。日積月累，拉斯柯爾尼科夫內心逐漸對老嫗滋長出可怕的恨意，他甚至發展出一套理論來說服自己，在這理論裡，老嫗這樣的存在，就是靠著吸食他人血液而續命的「蝨子」，世上少了一隻蝨子，稱不上什麼罪過。
2007年，金英夏出版《猜謎秀》。主角民秀也是一位高知識份子。父不詳，母親早逝，民秀由摩登、時尚的外婆崔仁淑扶養長大，祖孫倆的日子還算過得去，外婆去世後，民秀過了一段愜意，滿盈布爾喬亞情緒的日子。猜謎秀是他的樂趣，在充滿隱私感的網路空間裡進行知性、雅緻、沒有汗黏的對決。命運很快就對準民秀的弱點揮出重拳，就像民秀說的，「文明是不斷剔除像我一樣懶惰、懦弱的人而發達的」。首先是電力公司（再不繳電費就要斷電了），接下來是銀行職員（崔仁淑留下不小的債務，再不繳，你所居住的房子就要歸銀行所有了）。這時，「菠蘿麵包大叔」出現了，他是崔仁淑的舊情人，從前對民秀也算得上慷慨。老人帶來了一張外婆簽名且用了手印的借據，年利息百分之二十，以複利計算。本金是一千兩百萬，經過十八年，滾成三億的天價。老人說了一連串數字跟法律名詞，把毫無防備的民秀給砸得頭暈眼花，結論是：李民秀失去了位於繁榮地段的獨棟住宅與大多數的物品，搬進僅有一點五坪、跟棺材沒兩樣的便宜房間。他所喜愛的書，成了太佔空間而必須捨棄的奢侈品。民秀的女友光娜見異思遷，跳船前還大開地圖炮，把包括民秀的男人（以及他們的產地）給狠狠數落了一頓，「韓國男人在國際競爭力上太弱了。會做菜嗎？舉止得體嗎？不但不能製造氣氛，自尊心還很強，甚至還以為自己很厲害，真是無可救藥的自戀狂。這些都是給韓國的媽媽養壞的」。在菠蘿麵包大叔跟光娜一套組合拳下來，民秀不禁開始懷疑，適者生存，他是適者嗎？民秀從吊兒郎當的人，被逼得必須「對錢認真」，弱不禁風的他，應徵超商大夜班的工作。在此，我想稍微岔題去談，「超商」絕對不是個偶然的安排。2016年，村田沙耶香以《便利店人間》摘下芥川賞；2021年，韓國金皓然的《不便利的便利店》銷售突破百萬。店員就是社畜們的縮影，必須在少得可憐的時間內完成甲方（也就是客人）形形色色的要求（我曾遇到有人請超商店員協助填寫收件人的地址）。纖細敏感的民秀，果然在超商被澈底逼瘋，回到《罪與罰》，我相信民秀看著老闆的眼光，跟拉斯柯爾尼科夫看著當舖老嫗的眼光，必然在一瞬間是重疊的，人類即使出走叢林，但弱肉強食的法則仍刻在遺傳訊息裡，差別在於，這套法則隨著時間進化，如今有了花俏的技法跟迂迴的形式，關鍵字或許有：教育，努力，全球化，新自由主義等等。人們受到壓迫時，多半揚棄了卡繆式的反抗精神，而是肝（肝竟成了一個動詞）到三更半夜，每個人都肝到三更半夜，表示三更半夜就是正常的工時。內捲換句話說就是，他人即地獄。
《猜謎秀》點出了，誰不是活在大型的益智節目裡？主角民秀不就是「對崔女士的資訊不對稱」，才被菠蘿麵包大叔擺了一道嗎？至於我們讀者，還記得高中升大學的那次考試吧？以知識跟數十萬人對決，稍有閃失，就告別了光鮮亮麗的命運。不過，鮮衣怒馬的人們歡樂又有多久長？曾幾何時，成功的保鮮期比冷藏櫃的飯糰還短。人類的預期壽命不知不覺地走到七八十歲也別說稀罕了，那麼多看盡長安花的天才，那麼零星的頭銜跟位置，物價越來越貴，學歷一貶再貶，哈姆雷特的to be or not to be，轉譯成現在的語言就是內捲還是躺平。躺平也不是第一天就躺平了（那是貓），而是捲不動了必須要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就像民秀的朋友韓潔說的，「我們是檀君以來讀最多書、最聰明的世代，不是嗎？能說流利的外語、操縱尖端電子製品也像樂高積木一樣得心應手，幾乎所有人都是大學畢業⋯⋯可是為什麼現在我們都是無業遊民？為什麼大家都變成失業者啊？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小說裡有個「影薄」的角色，現身次數不多，即住在民秀隔壁房間的女人。民秀第一次對這個人有點認識，是跟女人在頂樓，一邊喝著燒酒，一邊烤五花肉來吃。女人是貧窮家庭的老么，從地方來到繁華的首爾，白天在大賣場從事包裝，其餘清醒的時間都在準備公務員考試。女人跟民秀同樣「蟻居」，但她跟民秀不同，民秀是痛苦的、半吊子的哲學家，都快繳不出房租了，他仍有餘裕想著人生、猜謎秀，以及初萌的愛情。就像新女友智媛說的，民秀像蝸牛，「躲在名為知識的堅硬外殼裡」。女人缺乏這外殼，只能「無明」地活著，是什麼在傷害著、消費著自己都說不明白。《猜謎秀》主要以民秀機智的自嘲以及對世事的洞明為推力，不過，就女人的結局，金英夏卻寫得低進塵埃，花落彼岸。看似一則不緊要的插曲，仔細端詳又觸目驚心。
《罪與罰》的最後，拉斯柯爾尼科夫因信仰與愛情而受救贖、重生；《猜謎秀》裡，小說家同樣給憂愁多思的主角設想了「來自不同世界」的女性智媛，民秀跟智媛的對話，乍看以愛情為外衣，但我想金英夏要說的終究是，在看似永劫的荒謬中，仍不要「靠近彼此靈魂的冒險」。再借一些篇幅說BTS吧。〈Dope〉於2015年問世，是民秀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的故事了。分析歌詞，不難歸納，「頗族們」的伎倆早已被識破，再也嚇不倒任何人。當我們身處三拋、五拋、到所有慾望都可以拋棄的世代，BTS發出了怎樣的咆哮？還是要燃燒到最後一刻，不是為了奉承，而是創造新世界的秩序。至於這個新世界會生做什麼模樣？我想，說不定腦筋轉得奇快的金英夏早已著手擬答了。

文章試閱

9
戀情的完成是祕密。戀情和祕密的關係就如同豆醬和微生物一樣。名為祕密的細菌讓戀情發酵。祕密讓發酵的戀情逐漸成熟，並且緩緩散發出氣味。裡面還有一些危險的成分。祕密如果太過火，戀情就會腐敗，最終會散發出惡臭，到了那時，所有人都會對其大皺眉頭。但如果恰到好處的話，戀愛就會變得神祕而刺激。以此觀之，結婚與其說是戀愛的墳墓，倒不如說可能是完全不同的開始。結婚不就是意味著去除戀愛中所謂祕密的危險因素，進入無菌狀態？
羅密歐翻進圍牆，在茱麗葉的陽臺譜下只屬於兩人的祕密，但二十一世紀的祕密在長四十五公分、寬十八公分的鍵盤上產生。在平靜的水面上，主視窗裡的謎題和提示、正確答案和錯誤答案平和呈現的同時，我們的密語在那底下的小窗、在水面之下熾烈地親吻著彼此。雖然我們的嘴唇相隔甚遠，但語言和語言之間卻無比接近。它們露骨地親吻、愛撫、將自己的肉體糅合於對方的肉體之中。這是用語言分享的愛情，誰能將其貶低為是虛無的呢？如果這種人在我的眼前，我一定會告訴他，這就是真正的愛情。真正的愛情是用語言分享的。崔斯坦死亡的原因其實是旗幟，而非伊索德，但是在旗幟之前，歸咎起原因，應該是緣於妻子被嫉妒心迷了心竅後說出的謊言，因為她把白色旗幟說成黑色旗幟的謊言，更先傳到崔斯坦耳裡之故。殺死崔斯坦的並非毒藥，而是傳到耳邊的愛人的話語、信號或者傳聞。迷惑羅珊芳心的也並不是大鼻子情聖西哈諾，而是他的信件；西哈諾愛的也不是羅珊，而是羅珊正在閱讀的自己的詩。在網路上聊天，是我們和自己的話語陷入愛情；我們的話語，那些代替我們呈現在畫面上的句子，又牽引出別的句子。我的句子和你的句子相遇，創造出下一個句子，那個句子又在不經意之間變換為其他句子。啊！那些話語離開我的身體，獲得生命，而話語與話語之間產生了愛情。那比肉身的愛持續更加持久，並且不會虛無。
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女朋友自殺了，但他卻一直保留著她的簡訊。簡訊在她死亡之前傳送，即便她被火化，成為灰燼消失之後，還是留存在他的手機記憶體裡。他曾經讓我看那則簡訊：「到家以後，打個電話給我。」看起來也許不過是一則沒有什麼意義、平凡、生硬的簡訊，但對他而言絕非如此。當天，那個朋友沒打電話給她，忽略了這條簡訊。他並非出於惡意，只是多喝了幾杯酒罷了。他回到家以後，立刻上床就寢。她則從自己的公寓玄關走出去，向上爬了兩層樓梯，然後從窗戶一躍而下。雖然這不是因為他沒打電話而發生，但事情終究還是變成這樣了。
那個朋友每天帶著她最後發來的簡訊，而非她的照片。手機變成了墓碑，而她最後的簡訊則成為墓誌銘。也許他和女朋友的關係，從那之後並無太大變化。他打開手機，看完簡訊後，偶爾按下「回覆」選項。他說他想輸入看看無人接收的簡訊。
「她走了以後，我仔細想了想，我們雖然在交往，但真正做的，好像只有發簡訊給對方而已。我要是考上位於首爾的大學就好了！」
我搖了搖頭，想甩開關於那個朋友的記憶，然後凝視我眼前的螢幕。我突然對於現實中的她，那個由血肉組成的她感到好奇。如果我和她其中一人突然死去，那此刻的交流豈不是太虛無了嗎？
……
從熱鬧不已的猜謎房出來以後，心情竟有些許惆悵。雖然只是按了一下滑鼠，卻好像變成被趕出華麗宴會的食客一樣，心情十分惡劣。將近十個人討論神話、電影史、十九世紀英國文學和語言哲學的世界，那耀眼的話語饗宴是否真的存在過？我關掉瀏覽器，環視四周。在這個「過慣了就會覺得還滿寬敞的」考試院小房間裡，我根本無法從這裡離開一步，只是這樣待著。真奇怪啊！人住的房間怎麼看起來會比筆電的十二吋液晶畫面更小？不僅狹小，而且還陰暗、寒酸。馬車變成南瓜，馬匹變成老鼠跑掉了，是啊！這就是現實。直到剛才為止，我還認為只要下定決心，猜謎秀獲勝也絕非難事；和「牆裡的妖精」的愛情也即將成就命定的相遇，可是在這個四周釘滿石膏板的考試院小房間裡，我只感覺這所有的一切愈發遙遠。
我的她真的會去參加電視猜謎秀嗎？如果參加的話，她究竟為什麼要去？她需要錢嗎？不，她看起來與那些世俗的欲望相距甚遠。即便是參加了，也絕非這個理由。總之，如果她參加猜謎秀，這個猜謎房裡的所有人都會看到她的臉孔，這件事真是令我不滿。我闔上筆電，跨坐在床上。前房客寫下的達爾文警句再次出現在我的眼簾。
「能夠活下來的並非最強的人，而是最能適應環境的人。」
敬愛的查爾斯．達爾文先生，請您告訴我，我是這個世界的適者嗎？好像不是吧？個體如何得知自己是這個世界的適者？經歷過的話就會知道嗎？經歷過之後，發現「天哪！原來我既不是這個世界的強者，也不是適者啊。那麼各位，再見吧！」說完這話以後即行退場就行了嗎？這也未免太無情了吧？人生只有一次，無法容許失誤是嗎？人生沒有敗部復活戰，就只是殘酷無情的萬人對戰遊戲是嗎？
達爾文沒有回答。我躺在床上，日光燈俯視著我。我甚至想詢問日光燈。日光燈啊！在照明的世界裡，勝過其他所有的照明裝置、生存下來的國民照明裝置日光燈啊！你不但營造不出什麼氣氛，開燈也需要很長時間，而且啟動器動不動就故障，但因為電費便宜、壽命極長，所以成為得以生存下來的照明界優良品種。我究竟能不能在這世上生存下去？和像樣的人交往、說著像樣的話、睡在像樣的家裡，吃著像樣的飯，這些事情難道有這麼困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