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浮世薔薇

原文書名:


9786269702343浮世薔薇
  • 產品代碼:

    9786269702343
  • 系列名稱:

    LW(文學半島)
  • 系列編號:

    3HLW0005
  • 定價:

    380元
  • 作者:

    閭丘露薇
  • 頁數:

    312頁
  • 開數:

    14.8×21×1.6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30703
  • 出版日:

    20230703
  • 出版社:

    二○四六出版-遠足文化
  • CIP:

    857.7
  • 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文學類
  •  

    ※缺書中
商品簡介


她到底可以走多遠?
自由訴說情感,捕捉一言難盡的時代

傳奇記者閭丘露薇首部長篇自傳體小說
跟隨三代女性的生命軌跡,從上海、香港、紐約到烏克蘭,尋回最終的自我

「封控中的人,像是一座座孤島,是無助的,甚至是絕望的。」
「對趙小姐,若林是一無所知的。她不知道這三十年,趙小姐是怎樣走過來的?她也不知道,趙小姐是不是還是把錢看的最重要,是不是依然相信,女人只有依靠婚姻才能夠過上她認為的幸福生活。」
「愛情,是唯一不可能被責備的東西呀。」
「自己人生的一半時間,她沒有在故鄉,而且,那一半人生,還有很長一段是沒有記憶,或者是不懂事的。那個上海,只是過去的上海,之後那個日新月異的城市,她是陌生的。她更在意家在哪裡。這麼多年,她很清楚,家在這裡,在香港。」

本書為閭丘露薇的第一本小說,帶有強烈的自傳色彩,講述一家三代女性趙小姐、若林、曉瑜的生活,與她們所見的世界,具有鮮明的女性視角,散發積極昂揚的女性主義氣質。

第一代趙小姐在七○年代的中國,勇敢離婚,抓住經濟開放的機會,成為第一批北上港商,在商場與男人之間恣意穿梭。第二代若林年輕時經歷學運,離開中國,成為記者與作家,在紐約當上母親並離婚,游弋於多樣的感情中,灑脫但仍相信愛,始終率性、獨立。第三代曉瑜正視自我性向,因一場疫情改變看待公共事務的態度,與愛人一同站上街頭。

故事從一九六○年代的上海開始,到二○二三年的香港,從新冠對個人命運的衝擊,到俄烏戰爭帶來的生死別離。三代女子在上海、香港、紐約、烏克蘭等各地輾轉發展,在歷史細鏬中摭拾愛情與親情,並以各自的方式尋找自由。閭丘露薇透過《浮世薔薇》,以城內人的角度講述外界所不知的內情,又能綜述整體生活型態,助讀者認知這些特殊歷史時刻中的具體細節。

《浮世薔薇》充滿一種縱橫行走的離散氣質,女子細緻的情感觀照結合理性的分析思考,是閭丘露薇的獨家標誌;引領讀者提升自身的洞察力,並尋找自身的自由之路。

「總之,一個人的生活,一點也不可怕。獨處也是一種生活技能。」——閭丘露薇

作者簡介


閭丘露薇,一九六九年出生於上海,一九九五年開始在香港定居。上海復旦大學哲學系畢業,香港浸會大學大眾傳播碩士,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大眾傳播博士。知名記者、傳媒人,曾於鳳凰衛視主持多個節目,並任新聞總監。閭丘露薇採訪過許多重大國際新聞,包括阿富汗反恐戰爭(為第一位在阿富汗進行現場報導的華人女記者)、伊拉克戰爭、阿拉伯之春、印尼海嘯、日本地震、四川地震等。她也負責報導中國政治新聞,採訪過多位中國國家領導人。曾獲「2003中國電視節目榜最佳電視記者」及二○○六年度十大「社會責任」中國博客。二○○七年五月在美國與朋友一起開辦新聞網站「一五一十部落」。現為香港浸會大學新聞系助理教授。

著有《鳳凰衛視閭丘露薇採訪手記》、《我已出發》、《行走中的玫瑰》、《無「薇」不至》、《不分東西》、《利比亞戰地日記》、《我所理解的世界》;以及兩本關於中國及香港傳媒研究的英文學術專著。

《浮世薔薇》為閭丘露薇第一部長篇小說。


商品特色/最佳賣點


◆本書是知名記者閭丘露薇的首部長篇自傳體小說作品,敘事情感細膩,理念分析犀利故事地理◆背景橫跨上海、香港、紐約、烏克蘭四地,深具國際視野。
◆閭丘露薇創造了三位不同時代、各具風格的女性形象,呈現女性對獨立與自由的求索。
◆透過舉重若輕的筆觸,探討親情關係,描繪女性情感和心理狀態的複雜與幽微,引發共鳴和思考。
◆首本描述新冠疫情期間上海及香港情景的文學作品,深入展現疫情對人們生活和社會的影響。

書籍目錄


推薦序 〈在浮世中反彈琵琶般「成長」〉 陳冠中
推薦序 〈浮世與亂世〉 張惠菁
寫在前面

第一章 上海—香港:決裂的母女
第二章 香港—上海:來不及道別
第三章 上海—紐約:美好與腐壞
第四章 烏克蘭:疫情·戰情·愛情
第五章 烏魯木齊路:亂世裡一對拉拉

後記

推薦序/導讀/自序


推薦序
〈在浮世中反彈琵琶般「成長」〉 (節錄)
陳冠中/作家

「記得愛自己」
「生於亂世,有種責任」
「這是你自己的故事?哦,是,也不是」

這是摘自閭丘露薇小說《浮世薔薇》的幾個句子。小說中一名叫若林的女子在年過五十,累積了不少人生經驗的熟年,終於做到「記得愛自己」和「生於亂世,有種責任」的自我領悟與期許。這是閭丘露薇的自述嗎?你看,書名有薔薇二字,而作者的英文名字不也叫Rose?書名指的浮世,是作者自已浮生的誌記嗎?或許這部小說包括了頗多作者對親身經歷的記述,但至於哪些部份屬自傳性質,要看作者以後有沒有意願透露——不過我覺得透不透露都不妨礙作者已經達到撰寫這部小說的目的,就是讓虛構與實然傳遽交織、內心與外在環境互涉,過去與今日非線性的觀照,而這一切都是爲了想要通透明白地說出國族與時代如何塑造個人,而個人又如何受囿或逃逸,如何階段性地順應或逆懟國族與時代,其中有幸有不幸,幸運者如小說主角若林經過自我發現,演化成長出新的自己。

《浮世薔薇》可以說是一部關於個人如何在家國洪流中,活出自己心智面貌的小說。它以國族時代「小說」了三代女性——若林,若林媽媽趙小姐,若林女兒曉瑜,也以女性的浮生「大說」了浮世。

編纂一個大半個世紀的國族事件簿而不失真,已是不易,然如果還想進而重繪其時其地的個人生活細微感受與眾生命運選項,則更是高難度的工程,需要驚人的記憶、大量素材的累積和同理心,而這三點我認爲小說的作者都具備了。這部小說對讀者來說有很強的認知功效,可提升讀者對數十年家國時人時政的理解,也有助我這樣的過來人審視消化曾經的年代,感傷地「重溫」快將失憶的紛亂過去。

當然,個人心智成長與所處國族社會的軌跡難免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但兩者的互動結果卻不一定是正面的,除非那是「主旋律」小說宣傳的世界。成長小說早期最重要的經典是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一七九六年的《威廉•邁斯特的學習時代》(Wilhelm Meisters Lehrjahre),書中主人翁的發展最終卻是正面的,顯示出作者對當時德語文明圈的個人追求心智成熟的事業,帶有啟蒙時代的樂觀。但其後的許多經典成長小說卻「反彈琵琶」,從十九世紀法國司湯達(Marie-Henri Beyle)《紅與黑》(Le Rouge et le Noir)和英國哈代(Thomas Hardy)的《無名的裘德》(Jude the Obscure)到二十世紀托馬斯•曼(Paul Thomas Mann)的《浮士德博士》(Doctor Faustus),小說主人翁的收場往往是負面的。就是說,個人與國族社會的發展出現了分歧衝突。這就拓展出當代成長小說的新轉向,不再相信國族與個人的同步正面建構,而是尋求消解國族社會加諸個人之型塑宰制,強調浮生與浮世的矛盾,從而發現自己心智成長之幽徑。

值得強調的另一點是,過往的文論指出的是成長小說預設了國族框架,近年的研究者卻看到這個框架並不是密不透風的,那些經典的成長小說主人翁往往都帶有溢出國族侷限的「世界主義剩餘物」。到了今天,個人的成長固然仍離不開「在地」,但每個人一生不同階段的心智型塑可以發生在不同的「在地」,甚至浮出了國族界線而在跨境、跨國、跨族、跨文化、跨虛實媒介的環境下,探索、發展、成就自己的心智。

我在北京住居超過二十五年了,自問相當關注其間國族歷史的進程,但卻因爲丕變頻仍,經常惘惘然覺得自己忘掉的事情實在太多,影響了自己對時局的判斷。《浮世薔薇》勾起了我許多的記憶/失憶,不僅重整了眾多的大小事件,更探究了那些不被深刻理解但很值得被懂得的個人,她們當時有哪些感受哪些人生選項,她們的心智是怎麼磨煉而成。讀《浮世薔薇》的時候,越往下看就越確定,這部小說對個人和對國族歷史時間下的「浮世」的描繪是靠得住的,作者是個可信賴的敘事者。

這也表示在現實比魔幻更魔幻的世界,在偽歷史假新聞充斥的後真相國度,在人的記憶比不上金魚的時代,成長小說將仍是一種被懇切呼喚、能夠滿足當代讀者情感與理智需求的小說類型。


【推薦序】
浮世與亂世(節錄)
張惠菁/衛城出版總編輯

閭丘露薇的第一本小說《浮世薔薇》,純以小說而言,不能說沒有缺陷。但是這本小說,或說,這本融合了閭丘露薇對自身、對時代觀察的半自傳書寫,卻是一個重要的文本。既看得到當代真實的歷史,也看得到人物與故事的原礦脈,露出地表,閃閃發光。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浮世薔薇》寫了三代女性。當中不但有劇烈的時代變遷,更有三代人各自的移民、遷徙、婚姻與愛情經歷。當人在時間與空間中四處移動,從一種文化語境遷徙到另一種(甚至也包括在關係中的遷移),最易發生掩埋的作用。事過,境遷,人在新的環境裡長出新的適應力,這是生存的本能。但同時有些過去的緣由,那些「當時是怎麼想的」,那些「她為甚麼那樣做」,便被新生的枝葉永久覆蓋了在下層,或像麵包屑做成的路標,消失在森林的自然循環之中。

或許我們終將忘記一切。一座城市的身世,它的語言,它的記憶,它的巷弄樓盤,都有可能被覆寫。一個女人的行跡,她當初選擇甚麼、她在從甚麼逃離、她愛或沒愛過甚麼,也是那麼容易就被忘卻,甚至連說出口的機會都沒有。當代中國遺忘太快,記得太少,《浮世薔薇》把其中的一些留存了下來。

閭丘露薇所寫的這個「浮世」,核心是三代女性的故事。

第一代是出生在文革前上海的趙小姐,改革開放的年頭她曾在香港、深圳做生意,之後又回到上海。第二代是出生在上海,受過高等教育,但人生更長的時間住在香港、認同香港的若林。第三代是曉瑜,出生在美國,卻選擇在上海工作、生活,是上海眾多華裔外籍人口之一。這三位女性是外婆、母親、女兒的關係。但她們不是一個典型的、生活在一起、和樂融融的家庭。時代變動加上個人選擇,使她們分離,像被浪潮沖散。她們原本幾乎像是三條平行線,各自獨立延展。疫情這兩年發生的事,將她們牽連在一起。

這也是個多地的故事。其中當然有上海、香港,有紐約,更有二○二二年受到侵略的烏克蘭。這是個全球化時代的故事,女性在全球網絡中移動。若林走得很遠,走到了戰火中的烏克蘭,思考了關於母親、女兒、愛情的許多事。有時確實是需要走得那麼遠,去看清楚近前的事。

浮世的難題之一是「愛」。就像張愛玲的《傾城之戀》,白流蘇與范柳原之間有百般的計量,那是由他們時代生活條件造就的愛的困難;但他們之間,也只消一場戰爭,便促成了「愛情」。《浮世薔薇》這三代女性各自的遭遇,各自的愛與不愛,也同樣受到她們時代的背景事件影響。二十世紀的文革、六四、改革開放,二十一世紀的中國崛起、香港民運、疫情、戰爭,影響了其中一些決定(包括愛情與親情)。

趙小姐看似算盤打得精,她給女兒做的安排,其實是安排她自己。面對這樣一位母親,若林有三十年時間與她斷絕關係。她從趙小姐版的「女人理想人生」強力出走——那奮力的掙脫,我想吾輩讀者大多會擊節讚賞。但當若林面對女兒,她和女兒的關係又是怎樣的?尤其是一位最初體會不到她對香港的愛、對公共事務關切的女兒?浮世之中,倘若有「愛」,並不是架空而絕對地發生,人終究是在柴米油鹽、在理想與認同、生活的安全感與危機感之間,感受著甚麼可愛,甚麼能愛。當她們各自在浮動的世間奮力找著屬於自己的平衡,她們也能找到路徑,通往沒人教過她們的「愛」嗎?

當去過遠方、經歷過陌生人的悲喜劇,幾乎靠近生死界線,而後折返時,若林仿彿也受到了一次淘洗。人要失散之後才能重逢,遠行之後才能回家。若林回來的時候,趙小姐的時代已經過去。即使她沒有從趙小姐身上學到理想的母親角色,但一個新的、超越傳統格套的家庭,一些新的對愛的定義,似乎正在形成中。

閭丘露薇寫《浮世薔薇》的起點,或許是她與母親的關係、她自身的經歷。但《浮世薔薇》的終點,卻是閭丘露薇給自己也給未來世代的祝褔,祝褔可以活得更自由,更放開束縛去愛。即使是亂世。或者,正因爲是亂世。

【自序】
寫在前面
閭丘露薇

那是二○二一年夏天的一個下午。

走在空蕩蕩的雅典街頭,無法確認,是世界恢復了正常,還是世界從此換了一個模樣,再也回不到從前。這種不確定,讓我決定,要重新開始學術寫作之外的大眾寫作。已經好幾年,眼前的沉淪和崩壞,讓我失去了記錄和表達的動力和能力。不能再這樣,自我放逐。

二○二二年的夏天,當我騎著單車,穿過勃根地那些過剛剛長出綠苗的葡萄田,突然有一種衝動,寫小說。

我們這代人成長於八○年代的中國,散落在世界各地,在故鄉和他鄉之間來來回回。 而來去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單是當下,有持續了三年的疫情,和不遠處的戰火。所有這些,都值得被記錄下來,不然,就會和其他很多事情一樣,最終被遺忘了。

既然自己不再是一名記者,無法抵達新聞現場,但是虛構的文字,依然可以探究人性和社會議題,引發讀者的共鳴和思考。

所以,我要寫小說。我想,這是我的責任。

文章試閱


第一章
上海—香港:決裂的母女
初春的上海,算是天氣最舒服的時候吧。過了春天,黃梅雨季就要開始了。
趙小姐最討厭黃梅天了。
「以前,誰的家裡才會像現在這樣有抽濕機呀。」連著好幾天滴滴答答的雨,下得心都變煩了。潮濕得好像在滴水的空氣,總是把趙小姐心愛的皮鞋搞得上面一塊一塊的霉斑,還有放在衣櫥裡面的衣服,拿出來的時候,有著一種酸餿的味道。
在她還年輕的時候,只能在南京東路的華僑商店可以買到香水,但是那是需要用僑匯券的,是要靠海外親戚寄錢回來才有的。但是趙小姐沒有這樣的親戚。她一直記得,每次走過商店門口,看著那些走進去的人,她想像著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像他們那樣,走路的姿勢都帶著一種驕傲。還好,她的一個好姐妹的親戚在香港,來上海探親的時候帶了一瓶香水。小姐妹用小玻璃瓶分了一點給她。黃梅天出門的時候,她除了會在脖子後面塗上一點點,還會在衣服上小心翼翼地灑上幾滴。她喜歡被太陽曬過之後,衣服散發出來的那種香甜的味道。可是黃梅雨季的時候,太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所以,趙小姐喜歡三月和四月。冬天過去了。不用穿得那樣臃腫。路邊的薔薇開花了。
當然,後來,黃梅天對於趙小姐來說,早就不是問題了。她住在了有空調,還有抽濕機的房子裡面,再也不是老式的,年久失修,老舊的木地板發出一陣霉味的石庫門房子。那是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想要逃離的地方。
這是二○二二年的春天,趙小姐住在一家養老醫院裡面。她已經在這裡住了快兩年了。這家養老醫院是上海最大,坐落在浦東。被一片新建的住宅區團團圍著。
這裡原本是上海的郊區。趙小姐曾經常常告訴那些初來乍到上海的人。在上海,有一句話:「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間房。」但是,趙小姐也不得不承認,上海變得太快,快得不斷打破她對上海的看法。浦東早就不再是她這種老上海人口中的鄉下。隨著一個個豪華地產項目的開發,浦東已經變成了有錢人住的地方,而上海市區的概念,也隨著浦東不斷地開發,向外伸展。那些趙小姐眼中的鄉下人,人家現在理直氣壯地當自己是正宗上海人了。不過也對,趙小姐想,現在的上海,都快要被外地人佔領了,都快沒有人說上海話了。
趙小姐是走了很多關係,託了人,才住了進來。
上海像她這樣的單身老人很多,服務好一點的養老院又非常稀有。所以,趙小姐覺得是值得為自己驕傲的。她付得起錢,加上還有點社會資源,所以可以有這種選擇。而所有這些,都是靠她自己,打拼出來的。
養老醫院分成兩層,一樓是給還能夠生活自理的老人,趙小姐就住在這層。除了吃飯睡覺,老人們會聚在休息室打打麻將,也能在院子裡面散散步,騎騎自行車,曬曬太陽,或者一起看電視。 現在大家都有手機,有的時候,也會聚在一起聊聊社會上發生的事情。
樓上那層,是給那些不能生活自理的老人們的。趙小姐沒有去過,因為那裡是封閉式管理,上面的人不能隨便出來,樓下的人也不能上去。趙小姐聽熟悉了的護工形容,那是一個連她們都不太願意去的地方。
趙小姐很難想像自己,有一天躺在床上,甚麼也做不了的樣子。
「如果那樣,我是覺得乾脆死掉好過了。」趙小姐經常對護工這樣講。
趙小姐今年七十五歲,不過如果看她的身份證,只有七十歲。當初託人辦這張假身份證的時候,她刻意地把自己的年齡報小一些。畢竟,她看上去確實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養老院裡面新來的老人,總是以為她只有六十多歲,奇怪她為甚麼這麼早住進養老院。
趙小姐燙著大波浪,然後向後梳起一個馬尾。這是她從四十多歲就開始的髮型,一直沒有變過,因為她覺得,最符合她的臉型,最能顯得年輕。每隔三個星期,她就會自己染頭髮。她想,她應該是這家養老院裡面,唯一一個還在染頭髮的,因為只有她的頭髮是黑色的。其他人,不要說染頭髮,很多人一個星期,都是穿著同樣的一套睡衣,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趙小姐不會這樣。她絕對不會穿著睡衣走出房間。哪怕是去走廊,她也要換下睡衣。奶奶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告訴她的,女孩子是不能夠穿著睡衣在外人面前出現的。
「可是,鄰居阿姨穿著睡衣上街買菜的呀?」
「你不用管別人,你自己做對的事情就可以了。」
趙小姐記得,奶奶是很看不起鄰居阿姨的,所以,不喜歡自己和鄰居阿姨的女兒玩。她們上同一所小學,差一個年級。
「你不要和小小玩。她功課不好,會把你帶壞的。」只不過到了中學,趙小姐自己成了其他家長眼中,帶壞女同學的人。
趙小姐出手大方,經常買吃的東西,請同樓層的老人,還有護工們一起分享,所以,這五年來,她成為這裡最受歡迎的人。這是她從小就有的習慣,她也相信,人需要對別人大方一點,這樣,別人才會樂意幫忙。她一直堅持讓大家叫她趙小姐,特別是年輕的護士和護工,只要對方開口叫她趙阿姨, 她馬上會糾正:
「叫我趙小姐好了。」
「你太不像上海人了。」來自外地的護工總是這樣誇她。這句話,趙小姐聽了太多年了。誇一個上海人不像上海人,算是對上海人的最大褒獎。
她沒有告訴這裡的人,她也是香港人。從法律角度來說,她只有香港人這個合法身分,因為她的上海戶口,在她拿著單程證去香港的時候已經被取消了。現在她拿著的身份證,雖然不能說是假的,但始終來路不正。
對於香港人這個身分,趙小姐曾經是非常驕傲的。她還記得九○年代的時候,每次回到上海,她總是有意無意的告訴別人,她是從香港來的。通常會迎來羨慕的目光,服務也會變得殷勤一些。哦,除了有一次,淮海路上的那家婦女用品商店。
淮海路從九○年代開始急速的改變樣貌,原本兩邊的洋房,不斷地被高樓取代。好在路邊的梧桐樹大多數還在,而且,只要從淮海路上轉個彎,走進兩邊的馬路,那些弄堂,街面,都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雖然街面的店鋪,越開越多,但是依然是趙小姐熟悉的模樣。
還好,和南京路比,淮海路上還是上海人多一些。
「外地人都喜歡去南京路的。我們上海人只去淮海路的。」趙小姐總是這樣告訴第一次來上海的朋友。
趙小姐買東西很仔細,每次,都會要售貨員拿至少三件同款貨品來進行比較,還常常在比較完之後,決定不買。這是她年輕的時候養成的習慣。錢來得不容易,當然要花得仔細。再說,她很享受讓售貨員為自己服務的感覺。
但是那次,售貨員毫不掩飾不耐煩的樣子。
「你買不買呀?買不起就不要看呀。」
「香港?哦,你是香港人呀?這有甚麼了不起,我還以為妳是從美國回來的呢。」那個中年女售貨員,一臉的鄙視,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
過去十多年,趙小姐很少提起自己香港人的身分了。相反,她開始想盡辦法,想要把已經註銷的上海戶口弄回來。
還好她認識人多。一個在廣東的公安朋友,幫她搞了一張廣東小城的身份證。她想,別人肯幫她,除了她有給錢,更重要的,還是自己討人喜歡的性格。很多時候,光有錢,也不是一定能把事情辦成的。
她已經有二十年沒有回過香港了,回鄉證早就過期。當然,證件可以隨時申請更新,她也隨時可以回去,但是她沒有這個打算,甚至連這個念頭都沒有。香港人這個身分,其實不是她刻意隱瞞,而是她自己都快忘記了。
趙小姐一直不喜歡香港。「太講規矩的地方。」她和很多人這樣抱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