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浮士德博士(翻譯家彭淮棟最後譯作。德文直譯,單冊經典回歸版)

原文書名:Doktor Faustus: Das Leben des deutschen Tonsetzers Adrian Leverkühn erzählt von einem Freunde


9786269870233浮士德博士(翻譯家彭淮棟最後譯作。德文直譯,單冊經典回歸版)
  • 產品代碼:

    9786269870233
  • 系列名稱:

    Classics
  • 系列編號:

    3MCL0003
  • 定價:

    990元
  • 作者:

    托瑪斯.曼Thomas Mann
  • 譯者:

    彭淮棟
  • 頁數:

    768頁
  • 開數:

    14.8x21x4.2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41011
  • 出版日:

    20241011
  • 出版社:

    漫步文化-遠足文化
  • CIP:

    875.57
  • 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文學類
  •  

    ※在庫量大
商品簡介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瑪斯.曼一生最鍾愛作品
翻譯家彭淮棟最後譯作
德國現代主義的傑作,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小說之一
一個關於瘋狂與理智、天才與墮落、智力成就與德國道德沉淪的故事

譯者導論逾兩萬字,譯注三萬五千字
附蘇珊.桑塔格回憶十四歲時,拜見托瑪斯.曼之〈朝聖〉

有人說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可以獲得兩次諾貝爾文學獎,此人便是托瑪斯.曼;第一次可以憑《魔山》得獎,第二次則可憑《浮士德博士》。

「這本書於我十分珍貴。它是我一生的總結,是我所親歷的這個時代之總結,同時也是我有生以來所能給出的最為個人的東西,其坦率近乎瘋狂。」――托瑪斯.曼

  德國大文豪托馬斯.曼在納粹德國流亡期間,寫下他最後一部偉大的小說《浮士德博士》。雖然他已經有一長串的代表作,但現在回想起來,這似乎就是他生來要寫的小說。

  這個故事是對德國「浮士德」傳說的現代改編,即出賣靈魂與魔鬼交易的故事,首次發表於1947年,講述一位20世紀的作曲家,為了獲得自己渴望的藝術力量,而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巧妙地將音樂、哲學、歷史、神話和政治交織在一起,借此探討德國文化和靈魂的危機。

  小說主角阿德里安.雷維庫恩是一位才華洋溢的年輕作曲家,其原型為德國哲學家尼采。少年時即顯露出天資聰穎、才華橫溢、孤傲自賞、野心勃勃的姿態,是一位有音樂天賦,前程似錦的年輕人,但他不滿足於現狀並追求「真正偉大的成功」,不遺餘力地想要達到更高的成就,因此與魔鬼交易,換取音樂靈感與創造力,得到了24年的天才歲月――日益非凡的音樂創新與進步,並與破壞性的瘋狂相互交織。

  隨著阿德里安的音樂作品逐漸獲得認可,他的健康狀況惡化,精神狀態日益崩潰,他的心靈也逐漸受到黑暗力量的侵襲,最終陷入瘋狂。最終,阿德里安走向了悲劇性的結局,他的音樂才華和精神都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而他的故事也成為一個對人性、藝術與道德的深刻探討。這個故事不僅是個人悲劇,也象徵了德國文化在納粹主義下的墮落。

  本書為托瑪斯.曼晚年最令人揪心和震撼的鴻篇巨著,作者本人也對其異常重視,視其為「一生的懺悔」、「最大膽和最狂野的作品」。在生前最後一次接受採訪中,托瑪斯.曼非常明確地表示這本藝術家小說是他的最愛:「這部浮士德小說於我珍貴之極……它花費了我最多的心血……沒有哪一部作品像它那樣令我依戀。誰不喜歡它,我立刻就不喜歡誰。誰對它承受的精神高壓有所理解,誰就贏得我的由衷感謝。」

  托馬斯.曼深入探索德國陷入的罪惡,成功地描繪罪惡的規模,這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他的小說既有歷史的針對性,又有神話的普遍性。本書不但是是托瑪斯.曼最深沉的藝術表達,阿德里安的生平也是個輝煌的寓言,暗喻納粹德國的崛起,以及德國人民摒棄人性、擁抱野心與虛無主義。這也是托瑪斯.曼對德國天才與真正偉大的藝術家,對他們可怕的責任最深刻的沉思。

  《浮士德博士》結構複雜,探討了藝術、音樂、政治和人性等多重主題,並以德國知識分子的視角來檢視當時的社會和文化問題,對當代社會和文化現象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和評論。托瑪斯.曼以其深度的思想、複雜的人物描寫和精湛的寫作技巧聞名,他在本書中展現豐富的想像力和文學才華,創造了一個引人入勝的文學世界,敘述風格沉重而富有詩意,充滿了象徵和隱喻,使小說具有深刻的思想性。這本小說是對德國精神和文化的深刻反思,並且在文學史上被視為對二戰後歐洲道德困境的強烈批判。

作者簡介


托瑪斯.曼 Thomas Mann
1929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德國著名作家,1875年生於德國北部小鎮呂貝克,父親經商,家境小康,童年時光「幸福且受關注」。十六歲那年父親去世,一家人靠變賣父親的公司生活,他對學校課業毫無興趣,提早輟學進入火災保險公司上班,工作之餘從事寫作。後來進入慕尼黑應用技術大學選修歷史、文學等課程,當時的目標是成為記者,成年後繼承父親的遺產,成為一名自由作家。

  第一次大戰爆發後,托瑪斯.曼起初支持帝國主義發動戰爭,認為戰爭原則上是必要的;之後遭到希特勒迫害,1933年流亡瑞士,1940年移居美國加州,發表了「我所在之處,就是德國文化」的名言。逃亡中一再宣揚反戰思想,晚年致力於創作長篇小說《浮士德博士》,作為一生的懺悔。1952年托瑪斯.曼一家人回到瑞士,1955年因動脈硬化症在蘇黎世的醫院逝世,享年80歲。

  托瑪斯.曼26歲時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布登布魯克家族》,小說一經發行就在讀者和文學評論界引起積極的反響和共鳴,因為書中人物並非完全虛構而是真有其人其事。28年後,於1929年以此書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內容描述兩個家族橫跨四代人物的興衰,反映出資產階級的醜惡、壟斷與激烈競爭,有如德國當時的縮影。長篇重要著作包括《魔山》、《浮士德博士》,另有《魂斷威尼斯》、《馬里奧和魔術師》和《崔斯坦》等中篇小說。

譯者簡介


彭淮棟

歷任出版公司編輯與報社編譯,譯品包括《西方政治思想史》、《鄉關何處》、《音樂的極境:薩依德音樂評論集》、《論晚期風格:反常合道的音樂與文學》、《貝多芬:阿多諾的音樂哲學》。

商品特色/最佳賣點


1. 本書改版全新編排內文,將譯注改為隨頁注以方便閱讀,並增加導讀與推薦序,有助於讀者快速掌握全書。
2. 托瑪斯.曼晚年最重要作品,有書評認為他憑此書可以再得一次諾貝爾文學獎。
3. 本書知識淵博、文筆優美、技巧高超,但小說情節仍然具有吸引力與可讀性。
4. 這部小說探討了藝術、音樂、人性、政治和文化危機等多重主題,對當代社會和文化現象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和評論,這些主題在當今社會仍然具有重要意義。
5. 本書蘊含許多深刻的思想和洞察力,能夠啟發讀者對生活、藝術和人性的思考,對讀者的思想和情感產生積極的影響。
6. 翻譯家彭淮棟學養深厚,尤其熟悉古典音樂知識,卻仍需費時兩年半嘔心瀝血,翻譯過程稱之為「夢魘」。譯者導論長達兩萬字,翔實譯注三萬五千字,幫助讀者全盤理解本書。

書籍目錄


目次

推薦序――文豪與譯家畢生最後力作 單德興
推薦序――再次悼念彭淮棟 錢永祥
導讀――天才崩壞的瘋魔啟示錄 王敏而

譯者導論
浮士德博士

附錄
朝聖――記托瑪斯.曼 蘇珊.桑塔格

推薦序/導讀/自序


推薦序

文豪與譯家畢生最後力作

單德興
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彭淮棟與德國文豪托瑪斯.曼(Thomas Mann, 1875-1955)緣分極深。他的第一本譯作《魔山》(遠景,1979)是借道羅─波特(H. T. Lowe-Porter, 1876-1963)英譯本之轉譯,當時年方二十六歲,以五十萬言、八百頁經典之譯開啟個人翻譯生涯與人生新境界。醉心於德國文學與歐洲文化的他,不以轉譯為足,遂自修德文,深入探究德國文學、藝術與文化之妙。最後一本譯作《浮士德博士:一位朋友敘述的德國作曲家阿德里安.雷維庫恩的生平》(漫步文化,2015)直譯自德文,時年六十二歲,兩書相隔三十六年。淮棟的翻譯之路始於曼,也終於曼,與其說是巧合,不如說是不忘初衷,方得始終。

正如《浮士德》之於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1749-1832),《浮士德博士》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曼「畢生最後一部力作」,自道「幾乎是以我心之血書之」,「前此所有作品都為歸指此書而寫」。而《浮士德博士》中譯也是淮棟「畢生最後一部力作」。即使他已累積三十多年經驗,從德文直譯過曼的好友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 1903-1969)之《貝多芬:阿多諾的音樂哲學》(聯經,2009),然而譯注《浮士德博士》的兩年半形同閉關,晝夜於斯,孜孜矻矻,以千日之功完成嘔心瀝血之作,自稱箇中辛苦有如「夢魘」。
之所以是「夢魘」係因博學深思、歷經兩次世界大戰的曼,藉由現代版浮士德,即為了二十四年音樂靈感、創造力而與魔鬼締約、出賣靈魂的作曲家,來反思德國、歐洲、乃至人類的文明,內容宏偉深邃,即使德國讀者閱讀時也希望手中有一把開啟該書奧祕之鑰。

淮棟身為資深譯者,深知翻譯困難,佳譯不易,而有「使無譯者,何來譯品,若無能手,何來佳譯」之說,也熟諳「譯無全功」之理(余光中語),故謙稱「吾欲寡過」。《浮士德博士》中譯本便是他知難而進、奮力而為、字字為營、句句為陣的成果。

淮棟精讀原文,多方查閱資料,參考曼本人也推崇的羅─波特之英譯本(而且發現她有刪節之處),務期完整正確傳達原意。此外,為協助讀者了解書中深意,更將個人相關研究化為附文本,撰寫逾兩萬字導論、近八百條譯注,合計逾五萬五千字,除了說明人名、地名以及文學、歷史、藝術、音樂等典故,並加上前人研究與自己詮釋,用心之良苦、工夫之扎實、功力之深厚令人佩服。

桑塔格(Susan Sontag, 1933-2004)在〈朝聖──記托瑪斯.曼〉一文中透露,十四歲時與同學登門拜望流亡美國加州的曼,直接從作者口中得悉對此書的看法:「部分以尼采生平為底……不過,我的主角不是哲學家,他是個偉大的作曲家」;「德國靈魂的高峰與深淵都反映於其音樂之中。」曼坦承,這是「我所寫過最大膽的書」,「我最狂野的一本書」,「也是我老年的書」,「我的《帕西法爾》」、「當然,是我的《浮士德》」,以音樂裡的華格納(Richard Wagner, 1813-1883)與文學裡的歌德之最後力作,來比喻自己甫完成的《浮士德博士》。

曼也曾表示,此書是「我一生的總結,是我所親歷的這個時代之總結,同時也是我有生以來所能給出的最為個人的東西,其坦率近乎瘋狂。」他在生前最後一次訪談中明言:「這部浮士德小說於我珍貴之極……花費了我最多的心血……沒有哪部作品像它那樣令我依戀。……誰對它承受的精神高壓有所理解,誰就贏得我的由衷感謝。」而精心譯注此書的淮棟,不僅是其解人與知音,更是協力者與傳播者,文豪地下有知,必當奉上由衷感謝。

淮棟才華洋溢,敏學覃思,博覽強記,翻譯態度嚴謹,文筆典雅洗練,一生譯作三十餘本,量多質精,普受推崇。身為臺大外文研究所同學,筆者欽佩淮棟不忘初心,翻譯之道以文學始,以文學終;也惋惜他在學養、見識、文筆臻於巔峰之際溘然辭世,中文譯界從此少一健筆;更遺憾自己未能及時訪談老同學,分享他的翻譯經驗與理念、治學之道與自修之法(書法、音樂皆為自學,造詣不凡)、人生體悟與生命智慧。而淮棟最依戀、最花心血、最受精神高壓的《浮士德博士》,遂成為一代譯家留給中文世界最後以及最厚重的禮物。
個人堅信「譯在人在」,只要佳譯存在,「譯者彭淮棟」就會長在!



導讀摘錄

天才崩壞的瘋魔啟示錄
――托馬斯曼《浮士德博士》的音樂文化與政治

王敏而
牛津大學音樂學博士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軸心國的戰敗告終之後,德國知識分子圈發起了許多深刻,甚至刻骨銘心的反省與自我批判,檢討到底為什麼德國╱日耳曼民族會引發如此慘痛的人類浩劫。哲學家霍克海默與阿多諾合著的《啟蒙的辯證》、漢娜.鄂蘭的《極權主義的起源》,以及本文將主要討論的經典小說《浮士德博士:一位朋友敘述的德國作曲家阿德里安.雷維庫恩的生平》(下文簡稱為《浮士德博士》)都是這個脈絡下所誕生的作品。
《浮士德博士》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德國文豪托馬斯.曼(Thomas Mann)創作於一九四三至四六年間的長篇小說,其內容主要是描述天才作曲家雷維庫恩因為不滿足於現狀,而持續地尋求突破,以至於決定用自己的靈魂和魔鬼交易不世出的作曲才華。

然而在雷維庫恩將自己的藝術造詣不斷提升到新的境界時,他周遭的環境卻開始逐漸陷入道德危機,最後等待雷維庫恩的,是無止盡的懺悔――《浮士德博士》的內容廣博、精闢又深刻,本文無法概括其全部內容,而是簡要回顧「浮士德」這個符碼在十九世紀歐洲音樂文化脈絡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歌德筆下的浮士德;其後聚焦討論《浮士德博士》書中勾勒十二音列作曲技法的文化、政治意涵。

浮士德的文化符碼
浮士德的故事雖然在不同版本中略有出入,但大體上的主線都是:博學的浮士德為了追求永恆的知識╱真理╱美,也為了滿足個人的慾望,甘願出賣靈魂給魔鬼梅菲斯托。其中歌德的劇本《浮士德》無疑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作品之一。

歌德的《浮士德》創作歷程超過六十年,從一七六八直到一八三二年。其間正好經歷了歐洲人文思潮從啟蒙走向浪漫的轉捩點。在歌德的筆下,浮士德在追尋極致的「美」的路途中,是可以摒棄道德,甚至連自己的靈魂也可以被放上交易台。

而這個在窮盡個人之力後,卻還有所不滿足,於是轉向尋求超自然力量協助的心態轉變,則象徵了從啟蒙到浪漫的思潮轉變,這其中隱含了一個「理性崩壞」的過程――浮士德原先也想要透過自己理性的努力來尋求美的體驗,但最終還是敵不過自己的慾望,而做出將靈魂交給魔鬼的非理性選擇。這個從理性轉向非理性的過程,便是浮士德故事中的核心。

歌德的《浮士德》自從問世之後,刺激了許多作曲家的創作,例如白遼士的歌劇《浮士德的天譴》、李斯特《浮士德交響曲》、古諾的歌劇《浮士德》……等等。馬勒的第八號交響曲第二部的歌詞也同樣是取材自《浮士德》的結尾。但在歌德的原著中,浮士德雖然博學多聞,卻幾乎隻字未提音樂的部分。這也是曼的《浮士德博士》與歌德的《浮士德》最根本的不同之處。

為什麼主角雷維庫恩是個作曲家?
在另外一篇著名演講《德國與德國人》中,曼認為歌德沒有將浮士德的形象與音樂連結是一個嚴重的錯誤。曼認為:

「音樂是具有『惡魔性』的……既可以有規則,卻又同時是非理性和混亂的溫床;音樂具有咒語般的召喚力,是數字的魔術,是所有藝術中最神秘、抽象、遠離現實,卻又最富激情的一種。」

通過這段文字,不難理解為何曼筆下的雷維庫恩會是一個作曲家。首先,曼認為音樂的抽象特質可以既有規則,又同時失序,這種矛盾的本質為惡魔留下了空間。其次,音樂這種普遍被視為表達情感的藝術形式,卻又與強調邏輯與理性的數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這些曼對音樂的理解都是後文分析《浮士德博士》的重要線索。但曼本身並非專業的音樂學家,因此在寫作時,音樂的部分參考了許多阿多諾的建議,而書中主角雷維庫恩音樂部份的成就,則脫胎自第二維也納樂派的代表人物――發展出十二音列作曲手法的阿諾.荀貝格。(未完)


譯者導論摘錄

德國的性格與命運

  《浮士德博士》書首題詞引自但丁《神曲》〈地獄〉篇,隱喻此書所述是一趟地獄行。打從此作落筆,托瑪斯.曼多次在通信中直言這部小說的主題是德國的性格與命運。據此視之,德國之墮地獄,半因主觀性格所鑠,半由客觀環境所激。《浮士德博士》作曲家主角雷維庫恩與敘事者宅特布隆姆的性格與德國觀及世界觀,本質上由曼虛構的中世紀小城凱撒薩興(Kaisersaschern)輻射而成。「Kaisersaschern」一名由「Kaiser」(凱撒,即「皇帝」)與「Asche」(「骨灰」或「遺體」)合成。凱撒則指德國國王鄂圖三世(Otto III,九八O∼一OO二),其人長年征戰異域,志在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經略義大利,效查理曼大帝故事,一統基督教世界,兼且自封「世界皇帝」。原始且孤立的部落與羅馬帝國(當時西方最高的文明)相遇,播下雙方從此時爭時合的久遠種子。鄂圖三世本非赫赫有名之君,但德國史學家卡勒(Erich von Kahler)於一九三七年出版《歐洲史裡的德國性格》(Der deutsche Charakter in der Geschichte Europas),將他詮釋為德國歷史的「樞紐」(Knotenpunkt),日耳曼民族自他而有民族與普世兩種情性,以及德意志與歐洲兩種力量彼此相吸又互斥的雙重性格。異教與基督教,野蠻與人文火併,從此多事。德國政治成熟遲緩,執持內在性與激進的民族主義,與歐洲精神的衝突由馬丁.路德與新教延續而下,經由浪漫主義對過去的嚮往與對理性的鄙薄,再到訴諸民粹與英雄崇拜的新浪漫主義,卒與威瑪共和的人文主義理想激烈衝擊。比及納粹興起,將相信魔鬼且主張近乎盲目服從王候構成的路德據為己有,並刻意訴諸日耳曼的異教崇拜,標榜日耳曼民族純粹性,德意志性格中的民族主義與野蠻主義遂凌掩一切。

  托瑪斯.曼一九三六年流亡於瑞士,與同時流亡的故人卡勒時相過從,卡勒多次對他朗讀次年才在瑞士出版的《歐洲史裡的德國性格》,曼盛稱之為「德意志心理的標準詮釋」,在《浮士德博士》裡假宅特布隆姆之口說,以雷維庫恩的世界觀與音樂養成而言,他是道地的「凱撒薩興之子」。小說運用詩的特權,將史實中埋骨阿亨(Aachen)的鄂圖三世改葬於虛構的凱撒薩興,並在小說中多處闡發古老德國的狹隘鄉土主義與世界主義之間無所適從的困境,與其在德國挑引兩次世界大戰中扮演的角色。

  凱撒薩興有其現代建制與工商理性的表面,而中古式的獵巫與復古的野蠻主義等魔性隨時可能應機爆發。小說的地理中心凱撒薩興坐落宗教改革本鄉,為路德區之心臟,而雷維庫恩生平蹤跡所至之地,莫不有凱散薩興的幢幢魔影。曼如此安排,用意顯然,因為他視路德為宗教改革下迄納粹這段德國悲劇之禍階。在〈德國與德國人〉演說中,曼形容路德為「保守的革命者」,是「德國精神的巨大化身」,他是「自由英雄」,但是「德國式」英雄,因為他懵然不知「政治自由」層次的自由,甚至打靈魂最深處厭惡今天所說的「公民自由」;曼坦承「不喜歡他,這最純粹形式的德國性格,這反羅馬,反歐洲的態度」。小說裡,路德、浪漫主義、華格納、尼采、希特勒一脈相連的魔根禍果一一可索。

  托瑪斯.曼流亡,回思故國,屢言希特勒並非意外,而是道地德國現象,納粹非自外來,而是源出德國文化與民族性格,《浮士德博士》於此亦痛乎言之,並以貫穿德國千年精神發展的凱撒薩興為其象徵。一九四一年八月十三日,他在致義大利政治家斯弗爾札(Count Carlo Sforza)信中談法西斯主義,直指這層關連:

我們必須上溯相當遠,才找不到今天已達卑劣至無以復加並且有使世界淪於野蠻,有奴役世界之虞的那種精神的跡象。至少必須遠溯至中世紀;路德……已有斷然可指為納粹的特徵。費希特有何其可怕的特徵!華格納的音樂裡含有何等威脅,其著述更不待言!叔本華與尼采何其濁淖不清!

  這裡再引一段文字,為本節作結,曼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函覆西澳大利亞大學德文系教授波拉克(Hans Pollak),商榷「德國思想家對德國悲劇情勢的責任」:

黑格爾、叔本華與尼采難辭塑造德國心靈及其與人生和世界關係之責,此點之不容否認,一如馬丁.路德與三十年戰爭難脫干係,其恐怖景象清清楚楚早就「繫在他頸項上」【按:語出《舊約聖經》〈箴言〉3:3】。否認思想領袖之過,未免辱沒他們,而且我們德國人應該關心德國思想與德國偉人的曖昧角色,痛加思考。
(未完)

文章試閱


第一章

  我要堅決地確切聲明,我要訴說已故阿德里安.雷維庫恩的生平,為一個我所親愛,被命運可怕捉弄,舉得那麼高又摔得那麼重的人和天才音樂家,寫這第一部,當然也是相當暫備一格的傳記;而一開頭,我先來交代幾句我自己和我的情況,但我堅決地確切聲明,這絕然不是出於有意張揚自己來喧賓奪主。單單只有一個念頭使我決定以自己來入話,這念頭是,讀者――也許應該說:未來的讀者;因為此時此刻看來,我這本書沒有絲毫機會可見天日 ,除非奇蹟降臨,這些文字得以脫出我們這座陷入圍困的歐洲堡壘 ,使外界得知些許我們孤寂的秘密;――容我再說一遍:只因為我認為,未來的讀者將會希望順便知道寫這些文字的是誰、做什麼的,我才在正傳開始之前表白,略談一下我自己――但是,作此表白的時候,我不無心理準備,這麼做,會不會正好喚起醒讀者懷疑他碰到的這個人牢不牢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有資格擔任這一件工作任務,因為我著手這件工作任務可能是出於我這顆私心的驅策,而不是我真正適才適性。

  我把以上的文字再讀一遍,由不得我不察覺內心裡一絲忐忑不安,呼吸有點兒困難,這十足是我今天在我使用多年,坐落伊薩爾河畔富來興的小書房裡就座之時的心情寫照。今天是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四日,雷維庫恩死後,也就是說,他從深夜進入最深的夜之後三年,我坐下來,開始寫我這位不幸朋友的一生。他現在安息在主裡,啊,但願他是安息在主裡;――我說,我這忐忑不安和呼吸困難,十足是我就座走筆時的心境寫照:躍然難禁,有話要說的衝動,和深恐自己不勝此任的畏怯,深深交纏,令我萬分困窘。我稟性至為節制,應該說屬於健康而人性的氣質,奉和諧與理性為圭臬;我是做學問的人,是宣誓過的Lateinischen Heeres(注)成員深入拉丁人文傳統之人,和藝術也不無接觸(我拉柔音愛的中提琴),不過,我是一個偏向學術意義的繆思之子,比較喜歡自視為羅伊希林、多恩罕姆的克洛特斯、穆提亞努斯、艾奧班.赫塞等《隱昧書信晦之人書簡》時代人文主義者的後裔。魔性,我雖然不敢妄自否認其對人類生活的影響,但我永遠覺得它和我的天性是徹底枘鑿不合的。我出於本能,將它拒斥離於我的宇宙觀,從來不曾絲毫起意和那些黑暗的力量魯莽往來,或者帶著自負向他們挑戰,或者在它們主動趨近試探我的時候向它們那怕伸出小指給它們。我向這樣的態度獻上犧牲,不僅思想上如此,外在的處境亦然:我毫不猶豫就辭掉我心愛的教書志業,而且是在這個志業變得明顯和我國的歷史發展不能相容之前。這方面,我心安理得。但是,我這樣的果斷堅定,或者,你可能會說,我在道德上的這種狹隘短淺,只有更加強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適格從事我以使命自居而著手的這件任務。

  我才一動筆,筆端不自禁流出一個令我內心有幾分尷尬局促的字眼,就是「天才」一詞;我說的是我那位故友的音樂天才。「天才」一詞,說來雖然浮誇,到底還是有其高貴、和諧與人性健康的意味和性格。像我這樣的一個人,儘管遠遠不敢自以為沾得上這個崇高的境界,或者妄稱自己有divinis influxibus ex alto(注)的福氣 ,但我也看不出有什麼充分的理由畏縮,看不出為什麼不能帶著愉悅的仰望和敬重而親近之感談論它或處理它。看來沒有理由。然而也不能否認,而且從來沒有人否認,魔性與非理性在這個光輝煥爛的境域中占有令人不安的一席之地,、這個境域和冥府之間有一種令人微微毛骨悚然的關連,而且就是基於此故,我提到天才時為了使人放心而使用的特徵形容詞「高貴」、「人性健康」及「和諧」,並非十分貼切,――即使――我痛苦而地斷然提此區分――即使是純正、天然、上主賦予或說上主懲罰的天才,而不是後天得來而容易變質的,罪惡且病態的那種天才,某種可怖交易的結果……

  我在這兒打住,因為我為自己藝術能力不足和缺乏沉著自制而感慚愧。阿德里安,我們可以相信,一定不會――在一首交響曲裡,――讓這麼一個主題如此過早登場,這――主題至多只可能在細膩微妙掩飾之下幾乎不知不覺潛行而至。此外,我不自禁寫下的這些文字,讀者可能覺得是模糊不清、不能信賴的暗示,我自己則徒然有輕率冒失之感,是笨拙地的開門見山。對我這樣的人,這是一件難事,而我如此近乎輕浮,自以為有本事用創作藝術家的觀點見解,舉重若輕且從容熟慮經營一個他珍視如生命且急如燃眉的題材。我因此而太過倉促提出純正和不純正天才的區分,這個區分,我認識其存在,但我馬上又自問這區分的存在是否正當。事實上,經驗迫使我至為費力、至為迫切思考這個難題,竟至於我有時候驚疑自己彷彿逾越我本質有限、性分所適的思想水平,甚至天生的資質彷彿經歷一種「不純正」的提升……

  我再次打住,恍悟自己談起天才,以及它不管怎麼看都受魔性影響的本質,我收住筆,為了說明我懷疑自己對這件任務是不是適性適分。但願我不斷要提到的一件事實克服我內心這個顧慮遲疑。我注定獲得和一位天才之人,本書的主角,親近度過我多年人生。從童年開始結識他,目睹他成長,見證他的命運,並且以微末幫手的角色參與他的創作。雷維庫恩青春期根據莎士比亞喜劇《愛的徒勞》譜曲的戲謔之作,改編腳本出自我手,滑稽歌劇組曲《羅馬人事蹟》和清唱劇《聖約翰的啟示》的文字整理,我也親與其事。此外,我手中有些文件、無價的草稿,是故人在他健康的日子,或者不能這麼說,應該說他在他相對健康、法律意義上仍然健康之時候,以其遺願交付給我的,是給我,沒給別人。我有意根據它們來訴說他的生平,而且在字裡行間適當必要之處直接選用。最最重要的一點――這個辯白一直我有一個最適切的理由,持之以對人類或許不然,但對上主必定最能交代的理由:我愛他,懷著懼怖和深情、懷著憐惜和忘我的贊賞愛他,而且極少疑問他對我是不是有最低程度絲毫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