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我以星辰書寫看不見的天空-關於自由與黑暗的讀書隨筆
原文書名:
產品代碼:
9786269923809系列名稱:
文學半島系列編號:
3HLW0021定價:
380元作者:
王璞頁數:
320頁開數:
14.8×21×1.7裝訂:
平裝上市日:
20241128出版日:
20241128出版社:
二○四六出版-遠足文化CIP:
855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聯合分類:
文學類- ※在庫量大
商品簡介
「正是,書林之中,每一棵樹,都是一本會生長的書;來往的人物,理當酷愛讀書著書,應該都是尊道顯義之人。」
——羅青(作家、畫家)
巨眼、慧眼、毒眼,無所不讀
作家之心、學者之眼、俠女心腸
擺脫黑暗的讀書指南
爽讀推薦
李靜宜(作家、翻譯家)
房慧真(作家)
陳健民(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客座研究員)
廖偉棠(作家)
鴻鴻(詩人、評論人)
顏純鈎(作家、資深編輯)
顏擇雅(評論人、出版人)
鍾玲(作家、學者)
(按姓氏筆畫序)
愛情往往會淡化,愛人往往會變心,書卻不會,它們是你最忠實可靠的朋友,永遠在那裡,在你孤獨時給你作伴,在你愁悶時幫你解憂,在你絕望時給你希望。——王璞
王璞的讀書隨筆具有作家性情,具有獨特角度,敢於作判斷,不時作驚人之語;同時筆下既見大歷史,也有個人成長的記憶;作評論時痛快淋漓,寫回憶時細膩動人。同時王璞也將讀書與觀世結合,在文本的世界與現實世界中來回比對評論,尤其對於歷史中的不自由處境多有批判,本書是一位自由主義讀書人以閱讀穿越黑暗的路線圖。
假如你曾親身經歷過極權主義暴政,這首詩還會有別的解釋嗎?只需一個關鍵詞,這些支離破碎的句子,這些連連不斷的省略號,便會以哀歌、哀樂、葬禮進行曲的形式集結,呈現出詩人想表達卻一時不能明確表達的涵義。——〈阿赫瑪托娃如何走過黑暗時代〉
而所謂文學,不就是去除了國別、族別、宗教政治差別的客觀敘事嗎?它表現的不是一地一族一國的苦難,而是人類普遍生存困境。——〈古爾納的天堂信息〉
「正是,書林之中,每一棵樹,都是一本會生長的書;來往的人物,理當酷愛讀書著書,應該都是尊道顯義之人。」
——羅青(作家、畫家)
巨眼、慧眼、毒眼,無所不讀
作家之心、學者之眼、俠女心腸
擺脫黑暗的讀書指南
爽讀推薦
李靜宜(作家、翻譯家)
房慧真(作家)
陳健民(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客座研究員)
廖偉棠(作家)
鴻鴻(詩人、評論人)
顏純鈎(作家、資深編輯)
顏擇雅(評論人、出版人)
鍾玲(作家、學者)
(按姓氏筆畫序)
愛情往往會淡化,愛人往往會變心,書卻不會,它們是你最忠實可靠的朋友,永遠在那裡,在你孤獨時給你作伴,在你愁悶時幫你解憂,在你絕望時給你希望。——王璞
王璞的讀書隨筆具有作家性情,具有獨特角度,敢於作判斷,不時作驚人之語;同時筆下既見大歷史,也有個人成長的記憶;作評論時痛快淋漓,寫回憶時細膩動人。同時王璞也將讀書與觀世結合,在文本的世界與現實世界中來回比對評論,尤其對於歷史中的不自由處境多有批判,本書是一位自由主義讀書人以閱讀穿越黑暗的路線圖。
假如你曾親身經歷過極權主義暴政,這首詩還會有別的解釋嗎?只需一個關鍵詞,這些支離破碎的句子,這些連連不斷的省略號,便會以哀歌、哀樂、葬禮進行曲的形式集結,呈現出詩人想表達卻一時不能明確表達的涵義。——〈阿赫瑪托娃如何走過黑暗時代〉
而所謂文學,不就是去除了國別、族別、宗教政治差別的客觀敘事嗎?它表現的不是一地一族一國的苦難,而是人類普遍生存困境。——〈古爾納的天堂信息〉
作者簡介
王璞,生於香港,長於中國。五○年代初襁褓中被父母帶去北京,先後生活在北京、東北大興安嶺、長沙、上海、深圳,一九八九年最後一個月年近四十時回到出生地香港。
作過中小學代課教師、車工、電工、鐘錶修理工、編輯。
上海華東師大文學碩士、博士。一九八○年開始寫作。定居香港後作過報社編輯和嶺南大學中文系教授。二○○五年辭去大學教職專事寫作。
出版的主要作品有:
長篇小說《貓部落》、《家事》、《我爸爸是好人》等。
中篇小說《再見胡美麗》、《西灣河》、《水調歌頭》等。
短篇小說集《女人的故事》、《知更鳥》、《嘉年華會》等。
散文集《別人的窗口》、《紅房子灰房子》、《我想變成一本書》《小屋大夢》、《悠悠我心》等。
長篇傳記《項美麗在上海》(印刻)。
文學評論:《一個孤獨的講故事人——徐訏小說研究》、《散文十二講》、《怎樣寫小說》等。
2023年在2046出版社出版回憶錄《故城故事》。
書籍目錄
推薦序 星空書店的門把╱羅青 5
第一部 文學放題
我們那年代的翻譯家 1 4
崇洋媚外:禁書時代搶?讀的書 1 8
右派父親為我們譯的書 2 4
多麗絲.萊辛:特別的貓 2 8
伍爾芙 《 普通讀者 》 3 2
辛辣的反省:格拉斯 《 鐵皮鼓 》 3 6
《 暗星薩伐旅 》 :要不要留在你的國家? 4 0
暴政時代的精神貴族 4 2
阿赫瑪托娃如何走過黑暗時代 4 6
跟?布羅斯基遊聖彼得堡 5 0
普拉東諾夫:身處絕境也要寫作 5 4
我讀哈代:令人驚艷的雖敗猶榮 5 8
福克納與小說實驗 6 2
馬克吐溫:美國式幽默 6 4
索爾.貝婁: 《 太多值得思考的事情 》 6 8
三位大師筆下的印度 7 0
《 暮色將近 》 :臨老變身大作家 7 4
馬斯克、貝佐斯、朱克伯格都喜歡的作家 7 8
道格拉斯.亞當斯:啟示過馬斯克的作家 8 2
聶魯達的岐路 8 4
札加耶夫斯基〈去利沃夫〉 8 8
沒有國籍的詩人 9 2
拉美文學爆炸 9 6
我的寫作聖經:馬爾克斯 《 番石榴飄香的日子 》 1 0 2
我喜歡的日本作家 1 0 6
我讀川端康成:純美世界與現實關懷 1 1 0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1 1 6
簡井康隆的一鳴驚人 1 2 0
村上春樹最感動我的一本書 《 棄貓 》 1 2 4
米沃什:堅持發出自己的聲音 1 2 6
古爾納的天堂信息 1 3 0
作家沒有祖國 1 3 4
奧茲 《 愛與黑暗的故事 》 1 3 6
野火燒不盡—讀聶紺弩 《 北荒草 》 1 4 0
〈 從前慢 〉 1 4 4
梅娘竟然活了下來 1 5 0
羅青:不明飛行物來了 1 5 4
夢裡的翅膀 1 6 2
第二部 憶傳放題
別鬧了,費曼先生! 1 6 6
托馬斯.曼:為自由放棄一切 1 7 6
奧威爾的噩夢 1 8 2
不惜一切代價買自由 1 8 6
倖存者的聇辱 1 9 0
中國的白俄難民 1 9 2
西伯利亞的囚徒 1 9 6
我以星辰書寫我志在天空 2 0 0
鮮卑利亞 2 0 4
再也回不到從前:薇拉回憶納博科夫 2 0 8
愛森斯坦之死 2 1 2
吉卜力的天才們 2 1 4
《 失焦 》 : 卡柏的戰地攝影 2 1 8
此地居然形勝:上海淪陷時期的文化生活 2 2 2
聞道是西方寶樹曰婆娑 2 2 6
張恨水: 《 我把這世界看透了 》 2 3 0
朦朧大間諜 2 3 6
高粱地上的語言學家 2 4 4
年高德劭:周有光到沈從文 2 4 6
杭藝三劍客 2 5 0
我對這個世界沒甚麼可說的 2 5 6
動物童話 2 5 8
都有一本血淚賬: 《 費正清的中國回憶錄 》 2 6 0
致命的「相遇」 2 6 8
永抱遺篇泣斷弦 2 7 0
後記 讀書也是一種戀愛行為 3 1 4
推薦序/導讀/自序
序
星空書店的門把
—序《我以星辰書寫看不見的天空》羅青
O
一間書店裡當然不只有一本書,而一本書裡絕對可以有一間書店。
一
近代以來,愛書人常愛以「海」喻書,想是從《 辭源》 (1915 )、《 辭海》 (1936 )引申而來,無非象徵古今中外圖書,廣闊無涯,幽深無底,取之不盡,讀之不竭,令人有望洋興嘆之感。愛書讀書寫書的書迷、書廚、書癡,向前展望書海,不免有黑潮熱火情節,親潮冷峻懸疑之想,於是巨浪擎天成警句,浪花透雕為雋語,前呼後擁,接踵而來;回頭環顧陸地,遇見湖、泊、潭、澤,頓有公私大小圖書館之思,於是埤塘魚塘串聯水圳,有如全書大典附帶提要,分布田野四處,沁人心脾;接下來,方圓井水,好似單冊詩文,甘泉一杯,譬如小品妙論,濃酒半盅,直是小令絕句,也都是順理成章的聯翩浮想。
可是,聯想儘管可以美妙無比,現實往往人算不如天算。多年前,我在繁華熱鬧台北東區的一樓花園舊居,城市內最不可能淹水的地方,遇到天外飛來,意外雨災,雖然只傾盆了短短一夜,然濁流卻已及膝。頓時全家圖書相簿,遇水則發,發如泡水麵包,泡成附身糾纏我多年的夢魘。伴隨夢魘而來的災後之災,當然是書魚、銀魚、蠹魚、壁魚、衣魚,在桌燈無奈的照射下,為「書海」二字,投出又長又厚,既黏且稠的陰影,揮之、洗之、刷之、刮之,不去。無奈,只好轉向書叢、書林求救。
「書林」之喻,典出揚雄〈長楊賦〉:「今朝廷純仁,遵道顯義,並包書林,聖風雲靡;英華沈浮,洋溢八區,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談王道者,則樵夫笑之。」但見書林之表,有風雲變幻,枝葉上下,有英華開落,幹根之際,有名士樵夫,談笑問答,你往我來,愜意非常。正是,書林之中,每一棵樹,都是一本會生長的書;來往的人物,理當酷愛讀書著書,應該都是尊道顯義之人。
以林木喻書,真是再恰當也不過,因為書籍本為林木草葉所製,相互有骨肉父母子女之親,再加上聖賢名士,嘔心瀝血,於書頁間綻開奇花;才子狂士,披肝瀝膽,在章節裡累結碩果。凡夫俗子入林,但見瓊琚玉露滿眼,可以隨興摘食啜飲,並於咀嚼吸納之間,心胸意態,點滴潛移默化,氣息吐屬,渾然雍容自華。
有了「泡書」的夢魘,我現在的居所,樓高十七,透過芸窗寬敞的整片玻璃,穿過陽台花園的扶疏枝葉,可以看到海拔標高兩千一百公尺「拉拉山」的身影。「拉拉」,泰雅族語「大刀」之意,漢語「刀劍嶽」也,充滿了高不可攀的險峻聯想。然而實際攀爬,倒也平易近人,山林樹木,排列有如歡天喜地的啦啦隊,毫無殺伐之氣,反增開朗之心。
山上有五百到一千五百高齡的巨樹二十五株,幾乎全是台灣紅檜,主幹粗壯雄偉,枝葉茂密參天;其中五號神木,年輪高達二千五六百年以上,我私自封為《 論語集註大全》。另外三株,壽長達一千五百年左右的,分別獻上別號曰:《 文心雕龍》 (劉勰480-538 )、《 昭明文選》 (蕭統501-531 )、《 庾開府集》 (庾信513-581 )。
大樹主幹皴皺難解如正文,因歷代讀者,不斷灌注閱讀體會的營養,樹圍逐漸粗壯增大;神木枝葉亮麗扶疏如註疏,因時代風氣,輕拂猛吹而自然不斷更新。如此以樹木花鳥草蟲,類比圖書文集的例子,自兩漢以降,俯拾即是,傳統深厚,花樣繁多,豈是一篇蕞爾小文,能夠盡數。就連《 淵鑑類函》、《 說郛》……等大部頭的弘篇巨製,也難以悉數概括。
然如此古色古香又包羅萬象的書林,到了二十、二十一世紀,也不得不對鋪天蓋地而來的電影、電視、電子書、有聲書、影音書,大幅讓步。如今,只要有筆電、手機、螢幕,就可通過人造衛星或星鏈計劃,從高速網路上,即時閱讀古今中外,或深或淺,或雅或俗,陽春白雪,各類圖書,無所不有。百年書海、千年書林,全都捲入此一無垠廣闊的網路星空,成為圖書星系。
郵輪、遊船、渡輪、竹筏,是帶領讀者遊覽書海波濤的書店;遊覽車、接駁車、狩獵車、電纜車,是引導讀者探索書林草原的書店;而遊覽圖書太空星系的書店,則非天文台、天文觀測站莫屬,也就是古代所謂的清台、靈台,還有那觀象之台。
書林、書海時代的導讀書店,歷來已有不少。如今圖書進入太空星鏈時代,導讀億萬銀河系的星空書店,更是迫切急需,刻不容緩。
二
王璞女士自幼酷愛讀書,在烈日灼身無書可讀的艱困環境中,在上下左右現實銅牆鐵壁的微小隙縫裡,狼虎巡行、窮搜猛追、幾番掘撬,無數掏挖,居然養成古今中外各類圖書,無所不讀的習慣。
在她的腳下手中,中外語文的渡輪、古今方法的纜車,及各式大小理論的天文望遠鏡,無所不備,充分發揮她得緣修練苦讀比較文學的長處。
她漫遊的腳印,採蜜的手紋,所到之處,巨眼、慧眼、毒眼隨之而至,老幹新枝之作,大鵬雛鳳之聲,無不從容擇要點選,閒閒吸取菁華,為讀者獻上花蜜一盤、一碗,或一碟。其用功之勤,使力之專,速度之快,直可上追知堂老人周啟明(1885-1967)。
她除了談龍談虎外,還愛談吃談喝,從耕耘自己的園地,到建立獨有的清靈台、天文觀象台,循序愉快完成,無不乾淨俐落。令集懶、散、漫於一身的我,為之嘆服。尤其難能的是,她以作家之心,曲折體會各種文類,用意大度寬厚,對傑作歡喜讚嘆,於遺珠不吝讚美;又以學者之眼,針砭細評各式見解,尺度嚴謹細膩,正是猿臂之矢無虛發,魚目雖巧難混珠。
此外她又有俠女心腸,海上與遇毛賊海盜,肯定棒打不饒;書林與綠林無賴,絕對嚴懲不貸;至於對那縱放野火燒山,引起燎原大災的窮凶極惡,則口誅筆伐,萬箭齊發,虹吸江河,必澆之熄之而後快。
現在,她準備多年的星空書店,即將開張,堂皇星座,壯麗星雲,當然不能放過,一一盡收望遠鏡底;耀眼彗星、亮眼流星,於剎那即逝的瞬間,必然分秒抓拍,存檔為證。至於妖星、煞星、熒惑星,更是不能輕饒,管他擎羊星、陀羅星、火星、鈴星、地空星、地劫星,凡是惡曜,一概用筆帽,點點蓋之,扭轉滅之,或砥而瀝之(delete)。
至於她邀請讀者參加書店開幕式的請柬,名叫《 我以星辰書寫看不見的天空》,其中收入六十四篇讀書隨筆,篇篇精工打造,有如六十四只銀光閃閃發亮的門把。
要知道,星空書店的大門,是任意門,忽隱忽現,好像無處可尋,又像就在身邊,或頭頂,或腳下,剛才好像迎面差錯而過,轉眼居然旋身忽再碰頭。沒有門鎖,也無須鑰匙,讀者只需打開請柬,握住其中任何一支門把,輕輕一按,順勢一推,就可以雙腳離地,橫著、豎著、顛倒著,飄移進去,悠遊神往,不想出來。
三
日前打開電郵,發現有附件自香港飛來,乃一份十多萬字的書稿,原來是名作家王璞,為新書邀請寫序的信函。我細看目錄內文,依次讀來,覺得篇篇都若有所感,不免技癢難耐,立刻回郵應允。
然而五六七八天後的大清早,一旦開機準備正式下筆,便感覺有重蹈梁啟超、蔣百里二人「車輪」覆輒的隱憂。 (註)所幸出版社總編輯鄧小樺女士,不但早已耳聞我患有開口滔滔不絕的毛病,而且還預見我有士衡下筆不能自休的暗疾,急忙電郵追來申明,序文只消二三千字即可,並低調提醒,社方將大方支付稿酬。這才使我當下懸崖勒馬,以免字數失控,惹來貪財之譏。
然而如此天馬行空,東拉西扯,拼湊出來的兩千多字,只能當做「磨磚豈能成鏡」的文章殷鑑拋出,難以混充中西滿漢全席的開味小碟捧上。
崇洋媚外:禁書時代搶著讀的書
生長於西印度群島的英國作家奈保爾(Sir Vidiadhar Surajprasad Naipaul,臺譯:奈波爾)在回憶他早年所受的文學教育時,老是提起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 )。毛姆也許不是頂級小說家,但卻是奈保爾心目中的一代宗師。少時他一開始讀小說,他那位文學發燒友父親就要他讀毛姆,說要讀就要讀一流小說,千萬不能讓三四流小說敗壞文學口味。奈保爾後來就把毛姆當標桿。讀小說時總要拿這根標桿比一比:比毛姆好還是差?這樣就能辨識下九流作品。
回想起我的讀書時代,雖然大多在無產階級文學、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裡薰陶著,所幸我識字後讀的書,第一部便是納訓譯的《一千零一夜》,第二部是葉君健譯的《安徒生童話集》。他們就成了我的文學標桿,所以後來雖被革命文學不斷浸淫,可是因為心中早有那根標桿在,便有意識地找中外經典來讀,文學口味才未被徹底敗壞。
文革時,大小圖書館統統被封,中外經典都成了封資修毒藥,我們只能天天讀「紅寶書」和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誌)社論。只好通過各種途徑找書看。一天晚上,我正百無聊賴著,好友建平興衝衝跑來報告一個好消息:校圖書館被人挖了個洞,可以進去偷書。
於是趕緊拿個大口袋和手電筒就跑。果不期然,圖書館後牆有個洞,正好可以鑽進一個人。鑽進去往裡一看,嘩,一片狼藉,書都從書架上給掀翻在地,堆得足有一尺高,我們真的置身於書籍的海洋裡了。太好了!太好了!可是,從哪裡下手呢。
我當機立斷:「撿外國小說拿!」
還好之前已讀過了不少外國小說,知道了莎士比亞、狄更斯、巴爾札克、托爾斯泰等作家大名。當此時間倉促、力氣有限的非常時刻,總算知道該拿甚麼書。
那天夜裡,我們各自揹了滿滿一麻布袋書回家。記得我偷到的書裡有《戰爭與和平》 (一、三部)、《悲慘世界》、《遠大前程》、以及《約翰.克利斯朵夫》和《苔絲》。那時尚不知羅曼.羅蘭(Romain Rolland )和哈代 (Thomas Hardy )的大名,之所以撿了後面這兩部書是因其書名。崇洋媚外呀!
這些書讓我頓變大富豪。在此之前我只有一本戈寶權主編《普希金文集》、一本《魯迅詩文選》和一本《革命烈士詩鈔》。現在財大氣粗啦,在書友中身價立漲,交換起書來底氣十足。那時我們的換書「黑市」跟任何市場一樣,也有約定俗成的交易規則。其中最重要的有兩條:
一,以量而論,書的厚度要大致相等,一本厚書可換兩至三本薄書。
二,以質而論,一本外國名著可換兩本或多本中國現當代小說。例如一本《巴黎聖母院》可換一本《紅日》加一本《紅旗譜》。一本《苔絲》可換《三家巷》一二三部全套。一本《基督山恩仇記》,對方竟要我用四本中國小說換,還只許我看兩天,而對方可以把我的書看七八天。這明顯是不平等條約。但我也只好接受。沒辦法,《基督山恩仇記》超級緊俏。
兀自苦笑搖頭,唉,「崇洋媚外」不僅沒被批倒批臭,反而發揚光大了。
說到崇洋媚外,還有件事或許也可說道說道。
我們那時候,只要來自外國的東西都屬「洋」,美國是「美帝」,蘇聯是「蘇修」,其他第一第二世界的國家都是美帝走狗,而東歐國家除阿爾巴尼亞外,都是蘇修走狗,統統都要打倒。馬列主義來自德國和蘇俄,當然也算洋貨。紅衛兵抄家時連馬列書籍也一起橫掃。有一次我拿本俄文版《毛主席語錄》在公交車上看,也差點被一幫戴紅袖章的傢伙沒收。說我「放著中文紅寶書不看,看洋文的,居心何在!」
於是出現這一咄咄怪事:在這宣稱自己信奉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國家,馬列書幾近絕跡。文革時已讀到初三的我,從沒讀過一本馬列書。文革時期,一個偶然的機會才讓我第一次讀到了馬克思恩格斯。
那大概是一九六八年,文革最瘋狂的時期已過去。一日,我偶經省圖書館,發現那張封了多日的大門開了條縫。忙鑽進去四處窺測,發現二樓竟然有間閱覽室開了門。一名中年女子坐在門口織毛線,室中卻空無一人。見我探頭探腦,那女子便招呼道:「進來呀,可以坐這裡學毛著。」
進去一看,滿屋紅寶書之外,最後面卻有一櫃深棕色封面的書,趨前細看,竟是一整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數了數,有二十八本之多。
便拿了第一卷坐下來翻閱。開篇第一篇文章是馬克思《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刊檢查令》。這題目就引我入勝。第一,普魯士是外國,凡是外國的事情我都滿心好奇。第二,他們也有書刊檢查制度嗎?跟我們的相比怎麼樣?第三,看看馬列主義祖師爺對它是怎麼說的?
這一翻不要緊,拿起來就放不下了。寫得太好了!別說跟我們那滿紙胡言亂語的大字報和假大空話連篇的社論相比了,就是跟那紅寶書相比,也不在一個等級上。那幽默的文字,那雄辯滔滔的氣勢,那行雲流水的節奏,旁徵博引,淋漓盡致。而最最令我拍案驚奇的是:這馬師爺批判的,何止是普魯士德國,簡直就是當下的現實!
我把一些令我激動的段落讀了又讀,還抄下來,以致至今我還大致背得出書中一些片段和名句,比如以下這幾段:
「你們讚美大自然令人賞心悅目的千姿百態和無窮無盡的豐富寶藏,你們並不要求玫瑰散發出紫羅蘭一樣的芳香,但你們為何要求世界上最豐富的東西—精神只能有一種存在形式呢?⋯⋯每一滴露水在陽光下都閃耀出無窮無盡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陽,無論它照耀多少個體,無論它照耀甚麼事物,你們卻只准它產生一種色彩—官方的色彩。」
普魯士書報檢查令要求:「特別注意準備出版的作品的形式和語調,一旦發現作品因感情衝動、激烈和狂妄而帶有有害的傾向,應不准其印行。這樣一來,作者就成了最可怕的恐怖主義的犧牲品,遭到了法律的制裁。追究傾向的法律,即沒有規定客觀標準的法律,是恐怖主義的法律。」
「凡是企圖管治精神的政府,都是反動的政府。
」讀到這裡,我簡直要起立拍手叫好,歡呼出聲:「明白了明白了!」
我明白了,為何他們把馬列主義祖師爺的著作也列為禁書?要是人人都讀到以上這些話,正在橫行的這些冒牌馬列主義者便會原形畢露。馬克思抨擊的,何止是舊日的普魯士,他抨擊的是世界上所有的專制極權政府,從西方到東方,從過去到現在。
從那天開始,大約有兩三個月,我每天帶著兩個饅頭,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來這間閱覽室讀這套書,把這套書從第一本到最後一本通讀了一遍,連注釋也不放過。我決心要搞搞清楚:我們如今所經歷的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甚麼是真馬克思主義?甚麼是冒牌馬列主義?
這套書的譯者署名是:中共中央馬恩列斯著作編譯局。我後來才知道,在這個名目下,集結的是一批當時中國的頂級翻譯家。其中包括錢鐘書、師哲、陳昌浩、姜樁芳⋯⋯我永遠感謝他們,他們精湛的譯文不但幫助我走出蒙昧,而且讓我享受和學習到一流的中文,令我終身受益。
伍爾芙 《普通讀者》
這是現代派小說家弗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臺譯:維吉尼亞.吳爾芙,港譯:維真尼亞.吳爾芙)的讀書隨筆集。我非常喜歡。
伍爾芙以小說《到燈塔去》和《達羅衛夫人》成名,但是比起她的小說來,我更喜歡她的散文隨筆,而她的隨筆多以讀書隨筆的形式出現。她曾將這些隨筆結集成兩本書,《普通讀者》一、二集。那年,北京三聯書店出版了瞿世鏡的中文選譯本,就是我讀到的這本《普通讀者》。
這些讀書隨筆有很多是伍爾芙為倫敦《泰晤士報文學增刊》寫的書評和作家短論。也許考慮到讀者群不止是文學發燒友,還有各行各業的大眾,比起她那些刻意求工趣味高雅的小說來,她的這些隨筆反而更貼地,更輕快,更有趣。她在序中引用塞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 )的話開宗明義道:
「能與普通讀者的意見不謀而合,在我是高興的事,因為,在決定詩歌榮譽的權利時,儘管高雅敏感的學術教條也起著作用,但一般來說,應當考慮未受文學偏見污染的普通讀者常識。」
從這樣的原則出發,伍爾芙寫這些隨筆時竭力放下大作家的架子,與普通讀者平起平坐。然而,作為一位卓有成就的小說家,她對文學作品的認識、理解、見地當然要比普通讀者高超。她當然能比普通讀者更準確到位地評估一位作家的高下和一本書的文學價值。
何況伍爾芙博覽群書,學識豐厚。她雖因父母重男輕女沒有受到科班教育,是在家裡的圖書室自學成材的。但她家學淵源,父親是英國著名作家,哈代、羅斯金、亨利.詹姆斯等一流文學家都是她家座上客。她耳濡目染,視界開闊。沒了科班教育的束縛,反而可以把全部時間放在閱讀自己喜愛的書:小說、詩歌、戲劇、歷史、傳記、回憶錄等等,不一而足。
她精通歐洲各國的文學史。所以她寫起文學家們的生涯和作品,都如數家珍。尤其寫起女作家來更是得心應手,艾米莉.勃朗特、簡.奧斯汀、勃朗寧夫人這些大名鼎鼎的女作家,在她那支生花妙筆下更其光彩照人,搖曳生輝。
到底是小說家,寫起評論來也能運用形象思維,文章就不像那些只善邏輯思維的學究批評家們似的枯燥乏味。她的文學才華和成就決不在她評說的大多數作家以下,但從她的讀書隨筆可以看到,她花了大量時間和精力研讀所有那些作家的作品,不止是為了介紹他們,也從中汲取對自己有用的營養,才會「庾信文章老更成」,文章越寫越好。
可惜她雖幸運地嫁了一位摯愛她的丈夫,卻不幸從小患有精神病,在五十九歲那年死於一次大發作,投河自盡。前些年有部電影《此時此刻》 (The Hours )講述她的故事,把重點放在她這一不幸結局上。扮演伍爾芙的妮歌.潔曼憑此角色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我卻覺得她並沒有領會伍爾芙精緻深邃的靈魂。不過,誰又能理解呢?也許,就連伍爾芙本人也不能。
這位被視為女權主義鼻祖的女作家曾說過:女性作者只要有一間自己的房子和五百鎊年金收入,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寫作。她自己不是有了比這更多更好的優渥寫作環境了嗎,還有個好丈夫,可她還是三番五次要去死。電影中的伍爾芙對此的解釋是:「有些人就是要去死,好讓別的人活得更好。」在給丈夫的遺書裡她也寫了大致一樣的話。
我倒是覺得,應當有另一部伍爾芙傳記,強調她豐富優雅的精神生活。以她和姐姐凡妮莎為核心的倫敦「布魯姆斯伯里團體」是英倫一道亮麗的文化風景線,不僅影響了一代文學家,也影響了整個文化界。作家福斯特、經濟學家凱恩斯、歷史作家利頓.斯特雷奇都常在那裡出沒,而伍爾芙兩夫婦成立的出版社,發掘出來的大師名作多得驚人:喬治.艾略特、T.S. 艾略特、曼斯菲爾德、奧登、克里斯朵弗.伊舍伍德⋯⋯就連伍爾芙自己都是這間出版社發掘出來的。
我想像,或可將《普通讀者》這本書作為一條將這位大師絢麗多彩的精神生活串起來的絲線,寫一本陽春白雪的伍爾芙傳記。她曾經跟那麼多的文化精英在廣闊的時空中共處、對話、交流、上窮碧落下黃泉,以致於無法回歸粗糙、嘈雜、野蠻的現實生活了,這是個悲劇,但對她自己來說,未嘗不是一個最好的結局。
可惜後人的興奮點往往在這一團體成員的軼聞八卦,以及他們之間複雜的情愛關係,他們的不肖子孫,竟然也以曝光自己名人前輩的「醜聞」為樂事。
我喜歡的日本作家
不知大家是否注意到,老一輩翻譯巨匠也好,新一代優秀翻譯家也好,都是英、法、俄和西歐語種,好像缺乏日譯巨匠。就算是魯迅那等文豪,從日語譯出的《死魂靈》也慘不忍睹。
我想,日語文學譯者也許有輕敵之嫌,以為日文跟中文比較相近,只要日文夠好就勝任文學翻譯,殊不知近親通婚最易出畸形。以翻譯而言,就是更易有望文生義、想當然耳、近義同義難辨等問題。尤其日語的敬語和含義微妙的感嘆詞,很難以無縫對接的中文表現,往往讓譯文變成缺胳膊少腿或繁瑣累贅的日式中文,怪裡怪氣。
當然,還是有非常優秀的日語譯家。回想起來,日本作家中我偏愛井上靖,便跟翻譯家有關。
八十年代初大陸開放初期,一些大型文學期刊往往開有外國文學專欄。我就是在《漓江》期刊上讀到了井上靖《獵槍》的。那真是一篇交揉了中日文精華的譯作(可惜我忘了那位譯者大名),將日本人婉轉內斂的心理活動和語言特色準確流暢轉達,且將井上靖作品獨特風格:明快的節奏、優雅的文字、憂而不傷的語感等,表現得無微不至。那時我正在學日語,還去找了原著來對照學習。後來甚至試譯了井上靖一個短篇〈驟雨〉,竟然發表了。就更喜歡井上靖了。
夏目漱石反而是我後來才喜歡上的。大概因為讀到他的第一篇作品《從此以後》,譯本便是那種怪怪的日式中文。後來讀了《我是貓》,對夏目漱石的印象便大為改觀。起初好像讀的是曹曼的譯本,開頭是:「我是貓。還沒有名字。」就覺得非常親切接地。其實這也正是夏目漱石敘事語言的特徵,平易近人又詼諧大氣,所以才被譽為國民作家。
我後來又讀了《我是貓》的另一版本,文字就比較生硬拘謹。開頭是:「咱家是貓,名字嘛,還沒有。」那位譯者顯然下了很大功夫,要把原文所用的謙稱「我」準確轉換成中文;奈何中文裡卻難找到可以與之準確匹配的單數第一人稱,只好用了「咱家」,一開頭就給人一種低冷感。其實夏目漱石這部小說的風格很是明朗通達,最初以連載的形式發表在雜誌上,引起熱烈反響,才結集成書。
想起來,我對谷崎潤一郎的認識由反感到驚艷,大抵也跟譯者有關。我讀的第一部谷崎潤一郎作品是他散文集《陰翳禮讚》。大概受到之前中國評論者對他「畸戀」、「虐戀」、「色情」評介的影響吧,先就有抵觸情緒。而我所讀的那一中譯本,文字又有點怪怪的,突顯谷崎潤一郎的清冷與陰鬱,就草草翻閱而已。
及至後來讀到竺家榮所譯《細雪》,也許因為之前讀了她譯的渡邊淳一《失樂園》吧,喜歡她自然流暢的譯筆,一讀,果然跟《細雪》行雲流水般的敘事很是般配,遂一口氣讀完。這才見識到谷崎潤一郎最大師的層面。從頭到尾都不過是那一家四姐妹的談婚論嫁瑣事:一次一次的相親、相親前的準備、相親中的細節、男女方的衣著舉止、以及各人微妙的心理活動,比奧斯汀更瑣碎,卻缺乏奧斯汀的幽默。
不過谷崎潤一郎有其獨到之處,他文字和描述精緻、細膩、雍容,出手的便是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很優雅,很日本。看似沒有懸念,其實懸念絲絲點點地埋伏在家長里短的絮叨中,讓讀者難以釋卷。須知,世人對兒女情長的期待跟他們對色情暴力的關注其實一樣強烈,所謂「人間有味是清歡」,只看作家的功力如何。谷崎潤一郎有一種如詩如畫的講故事才能,「尋尋覓覓」地、「過盡千帆皆不是」地、「似花還似非花」地把那鄰家男女的眉間心上事娓娓道來,竟牢牢抓住了萬千讀者的心。
我是一口氣把這本書讀完的,先追情節。第二天,又讀一遍,好仔細琢磨他那藏而不露的文字功力。
後記—讀書也是一種戀愛行為
瑪格麗特.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臺譯:瑪格麗特.莒哈絲)談到寫作時說過:「當我寫作時,我在戀愛。寫作,是一種戀愛行為。」我要說,對於我來說,讀書更象是一種戀愛行為。愛侶們情到濃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恨不得時時刻刻粘在一起,這跟我對書的感情一樣,一日不讀書就心緒不寧,感覺這一天虛度了。讀到一本好書時更是放不下,非一口氣把它讀完才能安睡。要是實在太厚了讀不完,我就把書翻到最後一頁讀完它,等明天從結尾往前讀。而且,愛情往往會淡化,愛人往往會變心,書卻不會,它們是你最忠實可靠的朋友,永遠在那?,在你孤獨時給你作伴,在你愁悶時幫你解憂,在你絕望時給你希望。這幾年我飽受坐骨神經痛之苦,往往坐立不安度日如年,書成了我最好的止痛藥,找到一本好書的那日,我便知那日會比較容易捱過。
何況,我還有另一戀愛手段—寫作。我把讀書的點滴心得寫下來,放到facebook ,原只是出自一種傾訴的欲望,就象跟家人晚餐時會把當日瑣事隨意漫談,卻竟然見到一些新知舊雨也登斯樓,不吝點讚、評說、教正,令我病痛俱忘,霍然而生「以星辰書寫我志在天空」的激情。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 )有本書叫《 戀人絮語》,以解構主義手法將戀人們的情話詮釋得無微不至。我想我這本小書也是一種戀人絮語,寫給我愛戀的群書之作者,寫給熱心關注我的眾書友,也寫給常在孤獨與病痛中掙扎的自己。感謝羅青先生為拙作增光添彩,百忙之中撥冗為拙著作序。感謝眾書友,沒有你們的支持就沒有這本書。感謝二ま四六出版社,再次給了我得到更多讀者的機會。感謝小樺,你是最好的編輯,幫我改的篇題有點石成金之效。當然還有滿滿的感謝給這本書未來的讀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