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我多的是時間漂流:I Just Want A Beautiful Escape
原文書名:
產品代碼:
9789570872576系列名稱:
星叢系列編號:
184735定價:
420元作者:
陳浪頁數:
244頁開數:
14.8x21x1.5裝訂:
平裝上市日:
20240201出版日:
20240201出版社:
聯經出版事業(股)公司CIP:
863.55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聯合分類:
文學類-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時間是種狀態,生命漂流其中。
而書寫,便是回憶的光影旅行。
年度暢銷旅行文學作家陳浪.全新創作嘗試
首本個人散文集.漫遊日夜的深情流淌
22篇時光散文 + 8篇城市書寫 = 30歲的陳浪
曾以為日子,就是把無數過去相疊、覆蓋、抹盡,進而獲得一個全新的自己。
後來才明白,生活更像是趟走進三稜鏡的光影旅行,每個階段留下的身影,始終存在。
邁入而立之年的陳浪,在歷經疫情席捲、年歲翻篇後,對旅行有了嶄新體悟,不再止於人事風物的外在觀察,而更深入傾聽內心的蕩漾與迴響。比起二十時代的流浪遠方,現在的他,走回平凡卻又深刻的尋常,擁抱著日子的起伏,探索著生活的光譜。
本書由一日之始,按時序書寫,讓光陰隨文字脈絡遞進,除了旅讀遊望,更深切回憶過往。在同座城市的街隅,重溫生命的不同時間點,彷彿與過去的自己再次對話,看那些散落成長途中宛若星塵般的時光,何以照亮著、指引著他,讓無盡的漂流,也擁有了方向。
▍本書特色
年度暢銷旅行文學作家陳浪,疫情後的全新抒情創作嘗試
城市書寫 × 時光散文
時間是種狀態,生命漂流其中。
而書寫,便是回憶的光影旅行。
年度暢銷旅行文學作家陳浪.全新創作嘗試
首本個人散文集.漫遊日夜的深情流淌
22篇時光散文 + 8篇城市書寫 = 30歲的陳浪
曾以為日子,就是把無數過去相疊、覆蓋、抹盡,進而獲得一個全新的自己。
後來才明白,生活更像是趟走進三稜鏡的光影旅行,每個階段留下的身影,始終存在。
邁入而立之年的陳浪,在歷經疫情席捲、年歲翻篇後,對旅行有了嶄新體悟,不再止於人事風物的外在觀察,而更深入傾聽內心的蕩漾與迴響。比起二十時代的流浪遠方,現在的他,走回平凡卻又深刻的尋常,擁抱著日子的起伏,探索著生活的光譜。
本書由一日之始,按時序書寫,讓光陰隨文字脈絡遞進,除了旅讀遊望,更深切回憶過往。在同座城市的街隅,重溫生命的不同時間點,彷彿與過去的自己再次對話,看那些散落成長途中宛若星塵般的時光,何以照亮著、指引著他,讓無盡的漂流,也擁有了方向。
▍本書特色
年度暢銷旅行文學作家陳浪,疫情後的全新抒情創作嘗試
城市書寫 × 時光散文
作者簡介
陳浪
1993|作家、講師、行腳節目主持。
具有許多身分,還是最享受當個旅人。喜歡坐在咖啡廳裡觀察城市,喜歡蒐集世界各地的可樂瓶,喜歡用夕陽與旅程道別。應該熱愛繁華的年紀,卻嚮往著依山傍海地過日子,在季節變換裡追尋美感與詩意。偶爾懷疑自己對生活的選擇,但始終相信,旅行的路有多長,創作的路就有多長。
★歷年著作
《沒有終點的陸途 The Continent》(2015)
《我不懂青春,只懂遠行 The Backpacker》(2016)
《哪裡,是我的流浪 The Wanderlust》(2019)
《旅行的形狀:影像札記 Into Solitude : Photo Diary》(2021)
《漫長的紀念 Heart of Gold》(2022)
Instagram / jerrychenstepout
Facebook / 陳浪JerryChen
書籍目錄
☉日出
天氣預報
巷口
08:30東京
早場電影
聽力測驗
周而復始的起落
11:00上海
☉正午
終身大事
舊情書
午後咖啡館軼聞
14:00南京
刺青
人生使用指南
17:30洛杉磯
☉日落
長隧道
青春歌手
底片相機
20:30大阪
失衡
再見煙火
忘記海洋的魚
23:00香港
☉午夜
無眠
恆星消失的原因
Edward Hopper
01:00澳門
在逃犯
我所能抵達的時間上游
05:30台北
☉日出
此致三⼗
文章試閱
▎早場電影
盛夏的臺北,自朝晨起便酷熱難耐,街頭瀰漫著一夜未散的暑意,幾乎要人喘不過氣。
往戲院快步走去的路上,暗自忖度幸有綠蔭遮蔽,本想透過葉縫看上幾眼湛藍的天,卻差點迎頭撞上身著制服遊蕩的少年。或許同是早場電影的觀眾吧,我沒有放任心中生成過多庸人自擾的疑問,逕自轉進劇院,熟門熟路地找到對應的影廳。表訂五分鐘前愜意落座,是剛剛好的從容。
打從學生時代開始,我便常獨自觀影。
猶記得高中對面那間規模不大的影院,外裝斑駁,又專門播映冷門生僻的文藝片,生意自然冷淡。我常假藉補習的名義,於放學鈴響後溜進影廳,在迫切想逃離一切的年紀,遊走在一個個虛實相間的夢裡。
售票口的阿姨有著上了年紀特有的關心,一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雙眼,滿溢著對校園八卦的憧憬。而我總是害羞地低頭不語,待票到手後,便箭步奔向電影。位於地下室的影廳,空間狹仄,不比學校視聽教室大上多少。陳舊的座椅,可見飲料潑灑的水漬,不但清潔隨意,還自帶一股難聞的塑料味,更別提那嗡嗡作響的冷氣運轉聲,整場如影隨形。但這亂象叢生的觀影體驗,反倒使我心神安定,久而久之,甚至備感溫馨。
有時影片太長,趕不及於返家門禁前看完,只得中途推門離開。有幾回被好事的阿姨發現,她還會貼心地問道:「不如明天放學,再來把後半段補完?」
福利實屬誘惑,可我不曾厚臉皮地嘗試過,在懵懵懂懂的年歲,總是習慣半途而廢。
高二那年暑假,老舊的戲院猝然歇業。新品牌宣布接手後,隨即展開為期一年的翻修。得知消息的我,從書包翻出整疊沒能用上的電影兌換券,作廢了也捨不得丟棄,連同心中不少不多的悲傷,一併藏進抽屜深處。電影總歸是要看的,遂轉移陣地,改往人潮群集的西門町。作為引領潮流的基地,影院的選項更加多元、設備亦更加新穎,但對於一名十七歲的少年來說,內心卻矛盾不已。那些隨處可見、年齡相仿的面孔,總是一身前衛的裝束,或蹲在街角模樣兇狠地抽菸,或躲在巷末深處鬼祟地交易。我深怕沾染叛逆的氣息,卻又不得不為了觀影涉險。阡陌縱橫的青春走過,慶幸我從沒迷失在六號出口。
高中生活的最末年,對街煥然一新的戲院盛大地開幕,我卻一次也沒走進。正活在升學惡夢中的自己,再無閒情逸致,每多看一部電影所招致的學習進度落後,都像種不可饒恕的罪過。我無須遁身黑暗,因為黑暗,早已無時無刻不籠罩著我。
升上大學後,相對自由的作息有如撥雲見日,令我得以重返影院,甚至迷上早場電影。
晨間營業的劇院並不多,幾番探查後,我更偏愛林森公園旁的秀泰影城。儘管離家較遠,但搭乘公車穿城而過,搖搖晃晃地去赴一場早晨的約,也算種不慌不忙的浪漫。若再碰巧遇上一人包場,更是難能可貴的幸運。
那般可遇不可求的場合,是種無以名之的寂靜,隔絕了外在喧鬧,卻又能與放大的孤寂坦然共處。看著看著,有時還不免產生錯覺,以為銀幕裡的角色是刻意為我演出,一句句臺詞亦成了面對面的交心傾訴。
光陰荏苒,學生時代早已謝幕,人生的起伏卻才剛揭幕。如今走進電影的我,已經不是為了逃避什麼,而是想要重溫什麼,甚至預習什麼。那可以是一趟旅程的聚離、一段情緣的始末、一場生命的送迎,抑或以上皆非,純粹是一次精神上的抽離、心靈上的複印。電影帶來的可能性,往往超出我所想像,卻又似曾相識,仿若播映著自己。那些年少的徬徨失措、成長的沮喪挫敗,在他人譜寫的劇本裡,有時亦能感受情節雷同。然後明白,不過是同種生活。
差不多的時間點,偶能碰見幾位同樣獨來獨往的觀眾,我試圖歸納彼此的共通點,可總是一無所獲。也曾想過鼓起勇氣,探詢對方來歷,又怕過多的言詞叨擾,落得兩敗俱傷的境地。長大後的城市裡,已沒有令我避而遠之的區域,我卻比任何時候都擔心越界。背包客那套路途萬用的搭訕之詞,終究無法照本宣科地適用萬般經歷。
同場入座的我們,或許有緣,卻是空有交集。保持黑暗,保持距離,自顧自地沉迷,燈亮後旋即分離。畢竟話說回來,似乎唯有散場,才能真正地完滿一部電影。
論起最近一次的觀影經驗改變,則歸咎於疫情。
在防疫旅館隔離的日子裡,時間前所未有地漫長。百無聊賴的我,只能透過筆電複習幾部鍾愛的旅行電影,以消磨這被無端偷走的時光。看著Julia Roberts 在義大利體驗「無所事事的甜美(Dolce far niente)」,看著Ben Stiller 在喜馬拉雅山嶺的雪豹前領略何謂活在當下,看著Reese Witherspoon 在太平洋屋脊步道蛻變重生。熟悉的故事精彩不改,卻不再悸動與震撼。
線上串流的崛起,固然方便人們隨時隨地加進視聽,卻也在奪去最重要的儀式感之後,一併減去與演員羈旅天涯的共感。那時候我才發覺,原來在疫情剝奪的所有日常裡,電影院竟教人如此念想。
「如果看不完的話,就明天再來吧。」
同樣懷念的,還有自從習慣早場電影後,便再無機會聽聞的話語。
除此之外,明天也有明天的計畫,今日事倘若不今日畢,便好似拖泥帶水、蹉跎光陰。成年後才開始叛逆的我,縱然會在心底咕噥著不同意,但面對這約定成俗的處世規矩,也難免無力,只得順應。
但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呢,至少在我曾踏實走過、一去不返的年代裡,其實還有過溫柔。
▎20:30大阪
我相信我絕非唯一把道頓堀唸成道頓掘,還渾然不覺的觀光客。這肯定是個經典的日本旅遊笑話,然而每年總有無數未曾造訪過大阪的旅人,興高采烈地前來,嘴上犯起同樣的謬誤,都是為了眼前這老早透過社群媒體分享、進而眾所皆知的畫面。
依著運河堤岸建起的樓房,滿掛醒目的霓虹招牌,在華燈初上的夜裡,燦爛萬千。其中最吸睛的,當屬已更換至第六代的固力果跑跑人。地標般的存在,早被列入大阪市的指定景觀。可走馬看花的旅客,顯然不會留意看板背後的故事,只愛效仿地舉起雙手、單腳站立,用如出一轍的姿勢合影留念。奮力穿過戎橋上摩肩接踵的拍照人群,才終於覓得一處絕佳的視角。放眼望去,昔日的旅行回憶也宛若河畔的霓燈光影,明滅不已。
我記得DONKI商店造型奇特的橢圓摩天輪,也能認出一蘭拉麵本館門口高懸的燈籠,偶爾自橋下悠緩駛過的觀光船,亦如印象裡的模樣,始終激不起我付錢乘搭的渴望。方才走過鬧哄哄的商店街時,我又一次路過那間生意興隆的章魚燒店,學不乖地再次加入長列,依舊對那口感濕黏的麵糊外皮失望透頂,還是毫無異議地把寶貴一票投給家鄉的日船。
凝睇水光燈影,也逐漸心生漣漪,為何在這樣熟知的風景裡,仍有股道不出的生分呢?
類似的矛盾感受,不久前也出現過,只是倒反過來,變作陌生中的熟悉。
那是當我搭乘環狀線,沿著市區邊緣穿行,在大阪車站落車後,循著因為大型建設而被迫改道的臨時路徑,朝著名的藍天大廈展望台前進。本該僅需幾分鐘的步行距離,一下子變得曲折離奇。看著工地圍牆掛起的「迷惑」字牌,意即日本常見的施工道歉啟事,我竟罕見地混淆方向。幸虧在好心路人指引之下,才得以趕上天邊將盡的晚霞。
從未登臨眺望的繁華,恍若在這般燈火齊明的夜裡,大城市彼此之間,或多或少也會有些形似。撇除一眼能認的標誌性建築不談,倘若將視線著重於那些千篇一律、卻又參差不齊的辦公大樓,迷離恍惚間,總會分不清此刻究竟位居何地。
是因為去過太多地方嗎?還是因為無論去往何處,心裡始終存有特別的念想,讓即便早已習慣出發的自己,仍會在差不多的時間點,憶起腦海雷同的光景。不小心認錯一座城,其實無傷大雅,浪跡天涯的旅人啊,眼底總有難以忘懷的遠方。
自疑自問,終究沒有解答,我依樣畫葫蘆地跟隨身邊的遊客,順著露天的環形步道,一圈圈地來回走著。我們就像蒼茫夜裡,具有既定軌道,卻各有轉速的群星,總在繞行時不斷地錯過又重遇。
「不好意思,雖然可能會造成您的困擾,但能麻煩您幫我拍張照嗎?」
直到有位隻身觀景的日本女子,喊停我無意識的步履,也將我喚醒於那因為獨旅,而易於馳思遐想的心緒。戴著黑框眼鏡的她,身著保暖的羊毛衫,與單薄衣袖、直打哆嗦的我形成明顯對比。十一月的風,吹上高樓,已挾帶幾許冷冽。是我太久沒在秋天回來,都生疏了這個時節。
她輕柔的口氣,有著日本人言語裡一貫溫和的包裝,縱使迂迴,倒也熟習。於是我接過她的手機,一連拍了數張,任務達陣後,也順理成章地將自己的相機交託予她。儘管事後看來,那是張因為失焦而顯得模糊的映像。既看不清我的臉,也看不清城市的夜,卻彷彿捕捉了這個無法重來、轉瞬即逝的時間點。
返回大阪車站時,本該搭乘地鐵的我,刻意朝火車的方向走去。適逢尖峰時刻,人們腳步迅疾,飛快地奔往各自選定的月台,有條不紊地散離。而我停佇原地,不知所措,只能一字不漏地緊盯票閘口前的顯示螢幕,意圖找到那並不真實存在的車次。
約莫是國中生的年紀吧,我在時常光顧的唱片行裡,被一部名為「不思議幸福列車」的日本電影所吸引,轉而用壓歲錢買下人生的首片DVD。情節設定縱然老套,懵懂的我倒也一度深信大阪車站會真如劇情所演那般,在每逢偶數月份的第三個星期五,於深夜零時零分發出一班去向不明的列車,只為把各懷煩惱的都市人,載往某個偏遠的小鎮療傷。這些年來,我反覆看過幾回,格外鍾愛身為主演的德永英明於片中演繹的《時代》一曲,歌詞是這樣唱的:
「「ネマペネマペプ時代ゾ回ペ、別ホシ出逢ゆメゑベ返ウ。
(周而復始,時代總在輪轉,相聚賦離,重複不斷。)
今日ゾ倒ホギ旅人ギグパ、生ネホ変マゲサ歩わクエプ。
(今天倒下的遊子們,一定也能再站起來,重新出發。)」
說來可惜,我曾向出版社提及借鏡該部電影的著作構思,設想同以大阪車站作為起點,展開一趟沿著西日本海岸、追逐夕陽的長旅。只怪排山倒海而來的疫情,使得計畫窒礙難行,當初的提案也自此封存,暫無再啟的可能。
所謂遺憾,之所以名為遺憾,正是因為無論怎麼彌補,都難以全然地圓滿。光陰終究不會水過無痕地走過,人想方設法畫起的圓裡,總會有些情節失了軸心,失了軌跡,便失了後續。至少如今站在大阪車站,也算是收拾了當年無疾而終的殘局,撫觸了創作路上屢屢受挫的自己。
下次回來大阪,我不會再唸錯名字了,至少被糾正過的我,已經知道「堀」在日語中的真實意涵。意指水道的它,讓「道頓堀」不僅指稱町名,更是這條貫穿風華的運河本名。然而來來去去的人們,其實無心探究夜的緣由,只想在天亮以前,將夜的華麗悉數帶走。
離開道頓堀之前,我在停等紅燈的十字街口,無預警地發覺隔街記憶猶新的身影。戴著黑框眼鏡,穿著羊毛衣衫,原來她也在這裡。頃刻間,那股縈繞心頭多時的陌生也隨之消泯,並非由於找回一面之緣的臉龐,而是因爲眼前畫面再次提點了我,何謂旅行。即便年歲翻篇後,各種急起直追的責任與義務,使得自己無法再如二十幾歲時那般逍遙灑脫,但我仍舊是我,依然能在這樣的異鄉夜裡,想起當初是如何因為那些無可預知、卻又總能攜來驚喜的美麗,輾轉成為一名旅人。
唯有拾起這份熟悉,牢記心底,從今以後,我才能繼續深愛著旅行。
伴隨號誌變換,綠燈通行,湧動人群裡她沒有認出我來,但擁有再次相遇的可能性,就算最後錯身而過,也是種不可多得的幸運。
入夜後的街頭,秋涼更顯凜冽,可我嘴上哼著久別重逢的旋律,倒也還算溫暖。
▎恆星消失的原因
影影綽綽的回憶裡,我仍明晰地記得那個炎炎夏日的午後,和阿姨排在台北天文館前延亙不絕的人龍之中。作為一名剛滿九歲的男孩,我已能語氣堅定地向周圍的大人表達自己對於宇宙的興趣。彼時的冥王星仍未除名,我能夠一字不漏地背出九大行星,亦能滔滔不絕地談起浩瀚的星際,儘管日常的活動範圍不過是個面積幾十坪的公寓。
時序正值暑假,滿街孩提有如脫韁野馬,竄遊城市各處。為了安撫精力旺盛,卻又無事可做的我們,許多父母攜家帶眷地前來天文館,因為不過幾週前,重金打造的《宇宙探險》才正式揭幕。這項堪稱樂園等級的設施,令遊客得以坐進船艙造型的車廂,逼真地模擬太空旅行。循著軌道,穿梭各大星系,見證寰宇源起,更會在中途捲入黑洞,甚至邂逅外星生命。如此具有開創性又極富教育意義的活動,甫推出便引發轟動。不分平假日,展館門口皆是萬頭攢動。
歷經三小時餘的排隊,阿姨早已精疲力盡。我倆坐在天文館二樓的休憩區,一口接一口地吃著消暑的草莓冰淇淋,意猶未盡的我還不忘吵著再搭一回。記憶裡一向慈藹的阿姨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牽起我的小手,把我帶到館內常設展覽的角落,那裡有座漆黑無比的隧道,人群稀落。
「不如我們去看星星,好嗎?」
緊張地握著阿姨的手,徐行伸手不見五指的闃暗,及至走抵隧道中央,縱目所見盡是星辰耀閃。我驚訝地叫出了聲,恐懼登時煙消雲散,雀躍地用手指比劃起天穹。那時的我,還未熟記星座圖騰,亦不懂得如何在滿天浩繁中憑藉一顆星,找到另顆星,我只是單純地在未知的事物面前,感到激動與欣喜。
「這些星星,都一直在看著你喔。」
一晃眼,都要長成三十歲的大人了。
關於星榆的知識早已遠超當年,不說北斗七星的姓名倒背如流,就連季節獨有的大三角、大弧線都如數家珍、瞭若指掌。但沒有成為天文學家的我,更多時間也不再將目光投射廣闊的天宇,反而困窘於日常生活的瑣碎。城裡的光害一天比一天嚴重,本該常在的璀璨一天比一天黯淡,似乎唯有在夜闌人靜的枕邊時刻,才會偶爾記起許久未見的星空。
但就算回到幼時鍾情的場所,一切也今非昔比、判然不同。數年前,自從開館以來就沒整修過的天文館,破天荒地重新布展,成果卻教人大失所望。經典的展品不復存在,展示手法也單一死板,明明講述著同個宇宙,卻不再是我熟習的故事。此外,最讓人難過的,還是那乘載回憶的星空隧道,竟也隨之消失。如今偌大的空間,丟失了靈魂,僅用來播放枯燥乏味的影片。滿天星斗都已淡滅,隧道宛若黑洞,吞噬所有寶貴的時光,我卻無力重返。
國境解封後的首個春天,過於想念星辰的我,藉由假期飛抵日本九州,開著租來的車隻身橫穿熊本縣,投宿被自然環抱的高原旅店。倚著窗台,極目遠眺,所見之處空無一人,僅有群山連峰。我看著遠處火山煙霧噴湧,感受大地脈搏,這是汲汲營營的都市生活,永遠無法帶給我的悸動。
之所以遠赴這間旅宿,其實是為了晚餐後的重頭戲——星空散步。
興致勃勃的房客們,準時地聚合於大廳。負責講解的老師滿頭白髮,戴著金絲邊框的眼鏡,看來充滿智慧與經歷。簡單寒暄幾句後,他熱情地將事先準備的手電筒及望遠鏡逐一分發,同時播放一部簡明扼要的導覽影片,意在提點我們今晚的夜空。
「不過呢,有時候也無法預期什麼。星空啊,總能帶給我們驚喜。」
我謹記老師的話語,跟隨眾人緩慢的腳步爬上長坡,來到飯店旁一處能夠徹底避開光源的草地。就定位後,大夥兒異口同聲地倒數,隨即關上手邊的光。剎那間,天星密布,鋪展眼前。不單是仰望,就連環顧四周,都能感覺自己仿若漂浮宇宙,像擁抱著孤獨,原來孤獨也能如此溫柔。
「你們知道嗎?每天的星空雖然看來並無二致,其實是因為變化太過微小。」
憑靠雷射筆輔助解說的老師,娓娓道來所有已知及未知的見識,包括如何用最好辨識的北斗七星尋找能指引方向的北極星。聽著聽著,我卻有些出神,看著劃過夜幕的星芒,說不明那是飛機抑或衛星,又難保那只是我眼裡不自覺泛起的光暈。
思緒萬千之際,驀然察覺有顆一會兒色澤豔紅,一會兒紫光閃現的星點,在貼近山頭的位置來回錯動、跳躍不定。
「老師,請問那是什麼?」
顯然也有學員留意到那顆詭譎的亮點,於是老師順勢將雷射筆指去,不過片晌,它便消失得無蹤無影,惹來驚呼連連。
「說來奇怪,照理講那個位置沒有星星。看來我們,可能目睹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一時之間,大夥兒眾說紛紜。身旁的年輕女子指證歷歷,語氣浮誇地堅稱那是幽浮探查地球的蹤影;也有帶著一家老少的父親秉持科學至上的信仰,認為只是火箭發射的殘骸,而我知曉宇宙沒有答案,微渺的我們,不過都是運算的一環。
「其實,恆星也會消失,但和人類持有的時間相比,實在不足為道,我們很難真正地見證群星轉變。所以方便的話,就記得幾百萬年後,再回來這裡瞧瞧吧!」
星空散步的活動,就在老師引人發噱的幽默之中作結。原路返回的途中,冷冽的晚風吹得我直打寒顫。恍然間,似乎又望見那個神祕的光點,天邊閃動,似在問候。
那天凌晨,失眠的我再次步出飯店,順著同樣路徑,摸黑尋回觀星的草坪。
無聲之中,僅聞心跳;無垠之中,滿是星宿。生活的紛擾,有時令人感到虛無縹緲,在漫長又短暫的人生裡失去施力點,感知不到地心引力的牽引,反而像是注定奔離的星系,總在自顧自地走遠。我突然念及另個天文理論,即是此刻所見的星空,皆非當下情況的如實呈現。畢竟星球之間,相隔過於遼遠,或許這顆懸掛天際的光點早已覆滅,我們卻要歷經無數世紀,才能收到遲來的訃帖。儘管如此,星塵般渺小的我依然真切地意識到自身的存在,有多麼珍貴,該多麼感謝。
就算淹沒茫茫書海,時移境遷後,終究是個被遺忘的姓名,那也無所謂。我很樂意扮演一個光點,因為一個光點,原來可以走得如此遙遠。
回國後,這些日子睡得並不算好,總要耗費良久才能入眠。
夜不成寐的黑暗裡,我偶爾會想起那個高原的觀星夜,也懷念起童年時期尚未翻修的天文館,更會思念起過世多年的阿姨。她是否也是這廣袤天穹的美麗繁星?倘若地上的我有幸觀測,她還會記得我嗎?
直到側身看見床旁亮起的微弱星點,憶起那是兒時在天文館商店購買的夜光壁貼,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就在身邊,默默地陪伴多少歲月。
「這些星星,都一直在看著你喔。」
親愛的阿姨,我好想親口告訴妳,恆星沒有消失,我們又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