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日本經典文學:斜陽(附紀念藏書票)
原文書名:
產品代碼:
9789577107640定價:
280元作者:
太宰治譯者:
周敏珠頁數:
256頁開數:
14.8x21x1.3裝訂:
平裝上市日:
20220214出版日:
20190828出版社:
笛藤出版圖書有限公司CIP:
861.57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聯合分類:
文學類- ※在庫量大
商品簡介
無賴派作家太宰治,戰後廢墟的文學顛峰。
獻給道德過渡期的犧牲者,與最後的貴族。
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無條件投降。
這正是在那之後的故事。
身為沒落貴族的一家人,溫柔的母親、已故的父親、看似放蕩的弟弟與為愛奮鬥的和子,在屬於他們,也不屬於他們的山莊上,拖行過生命的軌跡。
太宰治以女主角和子為第一人稱,寫下了女性內心情感掙扎與重生的故事。
戰後的空虛、不安、無奈,周圍的人們只能將心底的悲苦,藉助酒精與麻藥帶來的暈眩,尋求片刻的安心。就這樣,自己的生活在不知不覺間弄得一塌糊塗,自己的身上僅剩下這份無常。然而革命尚未拉開序幕,這裡還需要更多、更多寶貴的犧牲。
整個時代,如日落的太陽西沉下山。和子則尋著深藏在心中的彩虹,獨自一人踏上追求愛的路途。
戰鬥,開始!
戀愛、喜歡、思念、真正的戀愛、真正的喜歡、真正的思念!
愛沒有理由,她堅持著自己的革命。
戰爭結束,而他們的奮戰才要開始。
無賴派作家太宰治,戰後廢墟的文學顛峰。
獻給道德過渡期的犧牲者,與最後的貴族。
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無條件投降。
這正是在那之後的故事。
身為沒落貴族的一家人,溫柔的母親、已故的父親、看似放蕩的弟弟與為愛奮鬥的和子,在屬於他們,也不屬於他們的山莊上,拖行過生命的軌跡。
太宰治以女主角和子為第一人稱,寫下了女性內心情感掙扎與重生的故事。
戰後的空虛、不安、無奈,周圍的人們只能將心底的悲苦,藉助酒精與麻藥帶來的暈眩,尋求片刻的安心。就這樣,自己的生活在不知不覺間弄得一塌糊塗,自己的身上僅剩下這份無常。然而革命尚未拉開序幕,這裡還需要更多、更多寶貴的犧牲。
整個時代,如日落的太陽西沉下山。和子則尋著深藏在心中的彩虹,獨自一人踏上追求愛的路途。
戰鬥,開始!
戀愛、喜歡、思念、真正的戀愛、真正的喜歡、真正的思念!
愛沒有理由,她堅持著自己的革命。
戰爭結束,而他們的奮戰才要開始。
作者簡介
太宰治
與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並列為日本戰後文學的巔峰人物,被稱為「昭和文學不滅的金字塔」。本名津島修治,生於一九○九年,青森縣北津輕郡金木村。父親曾任貴族院議員。中學時期成績優異,並開始在同人雜誌發表小說、雜文及戲劇。
一九三五年因短篇《逆行》入選第一屆芥川賞候選作品。後續出版《晚年》、《虛構的徬徨》、《二十世紀旗手》等作品後深受注目,奠定文壇的地位。接著陸續發表《跑吧!梅洛斯》、《越級訴訟》等多部名作。同年秋天更以《女生徒》獲選第四屆北村透谷紀念文學賞。
一九四七年,《維榮的妻子》、《斜陽》、《人間失格》被認為是戰後他最優秀的代表作品。之後隨著結核病的惡化,對於時代寵兒的身分感到疲憊,與女讀者山崎富榮在六月十三日深夜,於玉川上水投水自盡,享年38歲。
書籍目錄
關於作者
一、
「所謂的裝模作樣,就是和高雅端莊毫不相干且卑賤的虛張聲勢!本鄉附近到處都掛著『高級』寄宿所出租的招牌,其實那些什麼貴族,大多數都像『高級』乞丐一樣呢,真正的貴族才不會像岩島那麼庸俗!」
二、
去年,什麼也沒有!
前年,什麼也沒有!
這之前,也是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徒有愚蠢之事,而我身上,僅剩這份無常、這雙分指鞋。
三、
「玫瑰花終於開花了!媽,妳知道嗎?我現在才發現呢!終於開花了。」
四、
我現在很想向母親和弟弟說清楚,想明白地告訴他們,我從很久以前就愛上了一個人,將來希望能以情婦的身分過活。這個人,您應該也認識,他的名字縮寫就是M.C。
五、
「聽說喜歡夏天開的花的人會在夏天死去,所以我原本以為自己今年夏天應該就會死了,結果沒想到直治卻回來了,所以才多活到了秋天。」
六、
那殺身體、不能殺靈魂的,不要怕他們,唯有能把身體和靈魂都滅在地獄裡的,正要怕他。
七、
姊姊,妳不是打算將媽媽的遺物──麻和服改製成給我明年穿的夏衣嗎?請將那件衣服放在我的棺材裡,因為我很想穿上它。
八、
就算瑪莉亞生的不是丈夫的孩子,但只要瑪莉亞感到自豪,那他們就會是聖母與聖子。
太宰治生平年表
推薦序/導讀/自序
關於作者
太宰治在他三十餘部的作品中,採用近乎凌虐式的質疑與解剖的寫作手法,對自我和日本社會的陳腐、虛偽與罪惡進行一次次深刻的挖掘。
太宰治誕生於一九○九年六月十九日,日本青森縣北津輕郡金木村,本名津島修治。兄弟姐妹共十一人,太宰治排行第十,兄弟中排行第六。津島家在當時是青森縣的地方名紳。其父親津島原右衛門曾擔任眾議院議員、貴族院議員,同時經營銀行與鐵路。母親體弱多病,太宰治自小便在姑母及保母的照顧下長大,這對太宰治的生涯有著不容小覷的意義。幼年時期缺少母親的陪伴,導致太宰治身陷自卑疏離與虛矯冷漠的困境中,那份身為富家之子的誠惶誠恐,使他無法擺脫出身的內疚與罪孽,自始至終都隱藏在他的內心深處。
一九二三年,入學青森縣立青森中學,同年父親去世。
一九二七年就讀弘前高中(現在的弘前大學)。中學時期的他成績優異,在校友會誌及同學編製的同人雜誌發表小說、雜文和戲劇。傾倒於芥川龍之介、泉鏡花的文學作品。同年芥川的自殺,帶給了太宰治相當大的衝擊與影響,後來深陷馬克斯思想的困惑自殺未遂。
一九三○年進入東大法文科,初會井伏鱒二,奉其為終身之師。然而漸與非法的左翼運動有了交集,忙於參與共黨活動而怠惰學業,致使不斷的被留級最後革除學籍。然而懷抱著熱情與悲憫本質的人,注定無法生存於政治界,從左翼運動中體會到的絕望與人際關係上的挫折,導致其不斷追求自我毀滅之道。
一九三五年因短篇《逆行》成為第一屆芥川賞的候選作品,被認為是新進作家。後來接連出版多部帶有哀切抒情的作品集《晚年》、《虛構的徬徨》、《二十世紀旗手》、《女生徒》。
一九三九年(太宰治三十歲)在井伏鱒二的作媒下與石原美和子結婚,暫時進入了安定的生活。隱藏著青春期陰沉的悔恨,帶著中年生活者的自覺,繼續維持家庭與鑽研文學,發表了《滿願》、《快跑!梅樂斯》、《越級訴訟》等多部著名作品。並於同年秋天以《女生徒》一書榮獲第四屆北村透谷獎。
一九四一年,長女園子誕生。經北芳四郎的鼓勵,重返十年不見的金木村老家。次年母親病危,偕妻返家照顧母親,並發表《新哈姆雷特》、《千代女》、《控訴》、《風的訊息》等著作。
一九四四年,陸續發表《裸川》、《佳日》,《佳日》被東寶電影公司拍成電影。八月長男正樹誕生,婚後處於安定期的太宰治收起了早年支離破碎的文體,呈現出明朗、溫柔、充滿善意的風格,但對於敏銳沉靜又執著的太宰治而言,這段安定期卻只是他晚期淒絕的自我毀滅前的熱身。這段期間正是日本帝國有史以來最狂飆的時代,一方面中日戰爭面臨膠著狀態,另一方面太平洋戰爭又起,整個日本都籠罩在自信滿滿、試圖以鮮血征服世界的氛圍中,這場充滿虛浮野心與頓挫悲情的戰爭,反而彰顯太宰治自苦自毀下的理性與銳利。
一九四七年《斜陽》成書,可說是集太宰治文學作品之大成,作品中亦預告了太宰治自裁的結局。
一九四八年以《如是我聞》再度震驚文壇,並開始著手寫《人間失格》,直到《第二手記》完成。隨著肺結核的惡化,太宰治感到疲憊並時常吐血,最終於六月十三日深夜與情婦山崎富榮在玉川上水投水殉情結束了他消沉多感的一生。
太宰治始終沉浸在判離舊價值觀的憧憬中,以輕淺卻生動的文字揭露無可救藥的媚俗性,然而弔詭的是他卻迫不及待地落入大和民族另一個根深蒂固的傳統——在絢爛顛峰下的凋零之美。
文章試閱
早晨,在飯廳裡輕巧地啜飲一匙湯的母親突然「啊!」地低叫了一聲。
「有頭髮嗎?」
該不會是湯裡有什麼怪東西吧?
「不是。」
母親儼然什麼事都沒發生般,繼續飛快地舀起一匙湯送入口中,若無其事地將臉別向一旁,望著窗外盛開的山櫻花,就這樣頭也不回繼續飛快地將一匙湯送進小巧的唇間。「飛快」這形容詞對母親來說,絕對一點也不誇張。母親的喝法和婦女雜誌上刊載的優雅用餐禮儀大相逕庭,但弟弟直治曾一邊喝酒、一邊對我這個姊姊說:
「不能因為有爵位就覺得是貴族喔!像有人即便沒有爵位,卻是擁有『天爵』的出色貴族,也有像我們這樣空有爵位的人,說什麼貴族?簡直和賤民沒什麼兩樣!像岩島(直治提到了他那身為伯爵的學伴)那種人,不覺得他根本比在新宿花街拉客的人還低賤嗎?最近柳井(也是弟弟的學伴,子爵的次子)的哥哥結婚了,那混帳東西,竟然還穿了燕尾服!真不知道在搞什麼,原來那種場合有必要穿燕尾服出席喔?這還不打緊,在席間致詞時,那個傢伙竟然還說出『是也』這種奇怪的話,我都快吐了。所謂的裝模作樣,就是和高雅端莊毫不相干且卑賤的虛張聲勢!本鄉附近到處都掛著『高級』寄宿所出租的招牌,其實那些什麼貴族,大多數都像『高級』乞丐一樣呢,真正的貴族才不會像岩島那麼庸俗!就連我們家,要說到真正的貴族,大概也只有媽媽了吧!媽媽才是如假包換的貴族,有無人能及的地方!」
就連喝湯,一般我們都是微低著頭面向湯盤,接著橫拿起湯匙舀湯,直接橫著湯匙、將湯送入口中。不過,媽媽卻是將左手手指輕靠在桌沿,上半身挺直,臉筆直地向前,幾乎不看湯盤,橫拿著湯匙輕快地舀起湯,讓人不禁想用燕子來形容般,輕巧靈活地將湯匙與嘴角呈直角狀,湯就順著湯匙的尖端流入唇齒之間。接著,繼續若無其事地左顧右盼,而手上的湯匙,飛快靈巧得像燕子揮舞小小的翅膀般,湯匙中的湯從不曾灑落過一滴,也不曾發出丁點兒喝湯或碗器撞擊的聲音。或許這樣並不符合所謂「正式禮儀」的用餐方法,可是,在我的眼中卻是非常、非常可愛,甚至覺得這才是真正優雅的用餐方法。而且事實上,像飲品這類的食物,直接流入嘴裡品嚐,反而特別美味。然而,因為我就像直治所說的高級乞丐,根本沒辦法像母親那般輕巧且毫不做作地使用湯匙,所以只好放棄,仍然低頭面對湯盤,尊照那種所謂的「正式禮儀」以陰陽怪氣的喝法喝著湯。
不只是喝湯如此,其實母親的用餐法也和正式的禮法有很大的出入。當肉品料理上桌時,母親會用刀叉迅速地將肉全部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後放下刀子,直接用右手拿叉子,一塊一塊地叉起肉來,開心地細細享用。若是帶骨的雞肉,當我們還在為了如何不讓碗盤發出聲音,拚命努力將肉從骨頭上剔下來時,母親已毫不介意地用指尖抓起骨頭,直接用嘴巴將肉和骨分離。即使是如此野蠻的吃法,在母親身上看起來卻是無比可愛,甚至還散發著一股莫名的嫵媚氣息,所以說起來,她真不愧是如假包換的貴族呢!不只是帶骨的雞肉如此,有時母親連午餐的火腿、香腸都會用手直接抓起來吃。
「為什麼飯糰那麼好吃,妳知道嗎?因為飯糰是用人的手指捏出來的!」
母親曾經這麼說過。
我也認真想過,用手抓東西真的感覺比較好吃!可是像我這樣子的高級乞丐,如果學得不好,那真是「東施效顰」,看起來就活像乞丐乞食圖的畫面了,所以不敢學,只好忍耐。
就連弟弟直治都說「媽媽是無人能及的」,我也深深體悟到要效仿母親真的很困難,甚至還有一種「絕望」的感覺。記得一次在西片町家的內院裡,當夜空中高掛起一輪美麗的初秋之月,我和母親兩人在池塘邊的涼亭賞月,笑談著「狐狸娶新娘」和「老鼠娶新娘」這兩個故事的新娘所準備的嫁妝有何差別時,母親忽然站起身,往一旁的胡枝子叢走了進去,從白色的胡枝子花中,母親露出一張更為晶瑩白皙的臉龐,微笑著說:
「和子呀!妳猜猜看,媽媽現在在做什麼?」
「摘花吧!」
聽我答完,母親又再度響起小小的聲音,笑說道:
「在尿尿啦!」
因為母親根本沒蹲下身去,著實讓我嚇了一跳,不過,也確實感受到一股自己無法仿效、真正的可愛與天真。
雖然這跟早上喝湯的事有點偏題了,但在我之前讀過的某本書上,得知路易王朝的貴婦人們,會在宮殿的庭園,或走廊的角落,若無其事地上廁所,這份天真無邪,真的是非常可愛,也讓我認為,母親或許是最後一位「真正」的貴婦人。
話說,早上喝了一口湯後,母親不是「啊」地叫了一聲嗎?當我問道:「有頭髮嗎?」母親回答:「不是。」
「是湯太鹹了嗎?」
早上的湯,是把上回美國配給的青豆罐頭濾壓成泥,煮成類似濃湯的湯品,而自己一向對料理沒什麼自信,所以即使母親說不是,但我心裡還是挺不放心地追問著。
「煮得很好喝。」
母親認真地說道,喝完湯後,接著又用手抓起海苔包的飯糰送入口中。
從小,我就不喜歡吃早餐,不到十點的話肚子就不餓,所以就算能勉強喝完湯品,可飯一點都不想吃,我將飯糰擱在盤內,用筷子戳成得一團糟,然後再夾住一小口,像母親喝湯那樣,將筷子與嘴巴呈直角,如餵小鳥般送入口中。當我還在慢吞吞地咀嚼時,母親已經吃飽了,她悄悄地站起身來,將背靠在灑有晨光的牆上,靜靜地看著我吃飯,一邊說道:
「和子,還是不想吃嗎?早餐就該吃得津津有味才行呀!」
「媽媽呢?覺得早餐好吃嗎?」
「當然呀!我又不是病人。」
「和子我也不是病人呀!」
「不行!不行!」
母親笑得有點兒淒楚,並輕搖著頭。
我在五年前曾患上肺病,臥床休養了好一陣子,可是我自己明白那是一種「任性」病。然而,母親前陣子的病才真的教人好生擔心,令人悲傷的病。儘管如此,母親卻只是一勁擔心我的事。
「啊!」我喊道。
「怎麼了?」
這回換母親問我了。
我們倆對眼相望,好像心有靈犀般,當我呵呵一笑後,母親也勾起了微笑。
因為,人每當想到害羞的事時,就會奇妙地發出「啊」的叫聲。像我心裡剛才突然清晰想起六年前離婚時的事,才忍不住「啊」地叫了起來,不過母親呢?母親不可能有過像我這般丟臉的過往,不對,還是說,有什麼……。
「看來媽媽剛剛也想起某些事了吧?是什麼事呢?」
「我忘了。」
「是我的事嗎?」
「不是。」
「是直治嗎?」
「是……。」
母親歪著腦袋繼續說:「是吧?可能喔!」
弟弟直治大學讀到一半,就被徵召去當兵,分派到南方小島,至今音訊全無,即使大戰結束了,仍是下落不明。雖然母親說她已經做好再也見不到直治的覺悟了,可是我從來沒有這種「覺悟」,堅信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雖然想放棄希望了,可是一喝到好喝的湯,還是會忍不住想起直治,當初要是有對他好一點就好了!」
直治自從上了高中,就醉心於文學,過了不良少年一般的生活,不知道讓母親吃了多少苦。儘管如此,母親喝了一口湯後,還是會不自覺地想起直治,並發出「啊」的一聲。我把飯塞入嘴裡,紅了眼眶。
「沒事的,直治一定沒事的。像直治這麼壞的壞蛋,是死不了的!會死的人都是
心地好、長得標緻又溫柔的人,像直治那種人就算用棒子搥,也不會死的!」
母親不禁笑著嘲弄我說:
「那麼,意思是和子妳會早死囉?」
「哎呀!怎麼會?我呀,可是超級大壞蛋呢!會活到八十歲的,放心吧!」
「是嗎?這麼一來,媽媽我肯定能活到九十歲囉!」
「沒錯!」
我說到一半,開始有點為難。壞蛋會長壽,而標緻的人會早夭。母親她非常地美麗,可是我希望她能長命百歲。我倉皇失措了起來。
「心眼真壞!」話一說完,嘴唇開始顫動著,眼淚啪噠地直直落下。
和各位說說蛇的事情吧!四、五天前的一個下午,附近的孩子們在庭院的竹叢裡發現了十多顆蛇蛋。
孩子們篤定地喊著:
「是蝮蛇蛋!」
只要想到那片竹叢裡會孵出十隻蝮蛇,就沒辦法放心走進庭院裡,於是我提議:
「把蛋燒了吧!」
一如預期,孩子們一聽各個欣喜雀躍,緊跟在我身後。
我在竹叢附近堆上樹葉和柴火,點燃火後,將一顆、一顆的蛋扔進火堆裡。可是蛇蛋卻怎麼燒都燒不起來,就算孩子們繼續往火上丟入樹葉和小樹枝,把火勢弄得更大,蛇蛋還是燒不起來。
下面農家的女兒從圍牆外笑著問道:
「妳們在幹什麼呀?」
「我們在燒蝮蛇蛋!要是生出蝮蛇來,就太可怕了!」
「有多大呀?」
「跟鵪鶉蛋差不多大,全白的喔!」
「那不是蝮蛇的蛋啦!是一般小蛇的,而且生蛋是燒不起來的。」
農家女孩好像覺得很可笑似的,笑著走開了。
已經點了三十分鐘的火,可是蛇蛋說什麼都燒不起來,我要孩子們將蛋從火裡撿起來,埋在梅樹下,並撿了一些小石頭做了小小的墓碑。
「來,大家拜拜囉!」
我蹲了下來、合掌膜拜,孩子們也乖巧地在身後跟著蹲下身、合掌膜拜。和孩子們道別後,我一個人慢慢拾階而上,母親正站在紫藤架陰影處的石階上,她說:
「竟然做了這麼令人心痛的事……。」
「原以為是蝮蛇蛋,沒想到只是小蛇,不過已經好好埋葬了,沒事的!」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被母親這麼盯著,總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雖然母親絕對不是迷信的人,可是自從十年前父親在西片町的家中去世後,母親就開始非常怕蛇。在父親臨終彌留之際,母親看見父親的枕頭上掉了一根黑繩,沒有細想直接順手一抓,沒想到竟然是一條蛇!蛇飛快地溜走,出了走廊後,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只有母親與和田舅舅目睹了一切,他們互看了一眼,為了不驚動送終的各位,兩人隱忍著不發一語。所以,雖然當時我們也在場,可是有關蛇的事,卻一點兒也不知情。
不過,在父親逝世當天的黃昏,我倒是親眼看見庭院裡的池塘邊,每棵樹上都有蛇盤據。我現在是二十九歲的阿姨了,而十年前父親去世時,年紀也到十九了,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儘管經過十年之久,當時的記憶還是非常清晰,應該不會有錯。當時我為了要剪花供在靈前,於是往庭院的池塘走去,而我在池邊的杜鵑花叢附近站定時,突然看到杜鵑花枝頭盤繞著一條小蛇,受了一點驚嚇。當我準備折下棣棠樹的花枝時,枝頭上竟然也爬有小蛇,結果旁邊的木犀樹、楓樹、金雀花、藤蔓、櫻花……,每一顆、每一株樹上都有小蛇盤繞。不過自己當時並沒有很害怕,只是覺得或許蛇也和我一樣,對父親的死感到悲傷,所以特地從巢穴中鑽出來憑弔父親之靈。後來我將庭院裡有蛇的事偷偷告訴母親,母親只是冷靜地偏著頭若有所思,沒特別說些什麼。不過,這兩則「蛇事件」,確實讓母親變得十分討厭蛇,只是,與其說討厭蛇,倒不如說是崇仰、敬畏來得貼切一點兒吧!
母親發現我焚燒蛇蛋後,肯定會聯想到不吉利的事吧?一想到這兒,我也開始覺得燒蛇蛋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很怕這件事會讓母親遭受不幸的厄運,整個人提心吊膽、坐臥不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都沒辦法釋懷。可我早上用餐時,卻又亂說什麼「美人早夭」的無聊話,最後因為沒辦法自圓其說而哭了出來。當我在收拾碗盤時,總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鑽入了
一隻會讓母親折壽的可怕小蛇,心裡懊喪得不得了。
然後當天,我就在庭院裡看到蛇了。那天是個無比晴朗的好天氣,打理好廚房後,打算搬張藤椅到庭院的草地上織點東西,當我將藤椅放在庭院時,發現石頭邊的竹叢裡有一條蛇。「唉呀!討厭!」腦海裡只有這個想法,沒做多想的我把藤椅搬回簷廊處,將椅子放在簷廊上坐下,開始編織。下午,我想去庭院深處的佛堂找一本藏書──瑪麗・羅蘭珊1的畫集,沒想到一走到庭院,又看到一條蛇在草地上緩緩爬行著,和早上那條蛇長得一模一樣,好細長且高雅的一條蛇呀!我認為應該是條母蛇。牠靜靜地橫渡草地,爬到野薔薇的陰影處後停了下來、仰起頭,伸出如細長火燄般的蛇信,
接著左顧右盼一番,但不久後,牠便垂下頭,悲傷地縮成一團。我當時一心只覺得牠
真是條美麗的蛇!不久便走到佛堂拿了畫集,回來時,望了一眼方才蛇所在的位置,但已不見其蹤影。
黃昏時分,和母親在中式房裡喝茶時,往庭院的方向一探,忽然又看到早上那條蛇慢慢出現在石階的第三層石級上。
母親也發現了。
「那條蛇是不是……?」
母親開口後隨即站起了身,向我走近,並拉住我的手直直地站著。聽母親這麼一問,自己突然靈光一現:「會不會是那些蛇蛋的母親?」
「對!一定是!」
母親的聲音非常沙啞。
我們兩手互握,屏息靜看著那條蛇。悲傷地蜷縮在石階上的牠開始蹣跚地動起來, 接著虛弱似地橫過石階,爬向燕子花叢裡。
我小聲地說:「從早上開始,牠就在院子裡爬來爬去了。」
母親嘆著氣,跌坐在椅子裡。
「對吧?牠一定是在找蛇蛋,好可憐喔!」
母親壓低了聲音說道。
我也束手無策地笑了笑。
夕陽映照在母親的臉上,母親的眼睛好像散發著一縷藍色的光芒,而那張看似微慍的臉龐,帶著一股極富魅力的美。接著,我突然發現,母親臉上的表情與方才悲傷的蛇有某種神似之處,而盤住在我心裡的卻是如蝮蛇般醜陋、蠢蠢欲動的蛇,為什麼?為什麼呢?我總覺得,心中的這條蛇,某天可能會吞噬這隻懷有深切悲痛的美麗母蛇。我將手放在母親柔軟而瘦削的肩頭,身體毫無緣由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