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殿下讓我還他清譽1

原文書名:


9789860691702殿下讓我還他清譽1
  • 產品代碼:

    9789860691702
  • 系列名稱:

    i 小說
  • 系列編號:

    IR037S
  • 定價:

    360元
  • 作者:

    三千大夢敘平生
  • 相關作者:

    封面繪圖:蓮花落 / 書衣繪圖:Zorya
  • 頁數:

    336頁
  • 開數:

    14.8x21x1.7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11118
  • 出版日:

    20211118
  • 出版社:

    愛呦文創有限公司
  • CIP:

    857.7
  • 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文學類
  •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要麼生、要麼死
少年俠氣。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血海深仇下是被掩蓋多年的皇權政爭,及兩個少年至死不渝的真心

★口是心非的冰山小王爺X正經不超過五秒的俠氣少年
★晉江積分3.3億、6.4萬書評、11萬收藏、VIP強推古風耽美文,看過都按讚
★書衣封面的窗戶能左右打開,便能看到在王府裡重修舊好的蕭朔和雲琅
★開窗書衣設計概念:
書中常出現「窗戶」這個元素,不論是雲瑯常一言不和就跳窗逃走,或年少時喜歡翻窗進書房找蕭朔玩,或是府外雪虐風饕、府內燈燭安穩。以此為概念,封面畫出王府裡兩人漸漸解開心結後,開始抽絲剝繭調查當年的血案,聯手面對書衣窗外的風雪及王府外來自皇上的猜忌和朝堂陰謀,呈現出王府裡與王府外的兩個世界。

★隨書好禮大方送:
第一重:隨書贈送精美留言卡
第二重:作者獨冢專訪-1,分享創作二三事
第三重:首刷加送開窗書衣,且看王府內的兩人要如何化解往日恩怨,聯手面對王府外詭譎的朝堂局勢
第四重:書衣上有燙金的作者簽名

鎮遠侯府滿門抄斬,小侯爺雲琅逃了五年,一著不慎,落在暗衛手中。
雲琅跪在法場,對著寒光閃閃的鍘刀,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且慢!我懷了琰王的兒子。」

據傳,琰王蕭朔父母早逝,性情殘暴嗜血,手上不知多少冤魂人命,更與鎮遠侯府有不世血仇。
雲琅胡言亂語死裡逃生,從刑場被扛回了琰王府。
燭光下,蕭朔神色陰鷙,眉目冰冷吩咐:「找間上房,撥下人丫鬟,為小侯爺延醫用藥。」
雲琅不好意思,剛要跟他客氣,冷不防聽見最後一句。
蕭朔:「讓他生。」
雲琅張了嘴,欲言又止。
……小王爺的盛情難卻啊!


蕭朔:「那日你將我灌醉後,做了什麼?」
雲琅:「沒有那天晚上!都是編的!」
老主簿:「那您就編啊!隨便編一個不就完了嗎!」

蕭朔:「記下來。」
老主簿:「什麼?」
蕭朔:「《雲公子夜探琰王府》。那晚月色正好,雲公子見琰王月下獨酌,蹲在牆頭上,見色起意。尋了個機會,將酒動過手腳。待琰王喝到半醉,便……」
雲琅此時吐血暈倒在他肩上,氣力已竭,意識昏沉,一隻手拽著他的衣袖。
蕭朔曲臂,虛護了下,靜靜站了一陣。
蕭朔:「投懷送抱,入我懷中。」

作者簡介


三千大夢敘平生

專職做夢,副業寫作,睡眠重度困難戶。
熱愛漫長的行走,熱愛觀察和記錄,理想是成為一個能把故事講好的人。
有三千場夢,三千段講不完的故事,和三千顆不同味道的水果糖。

【封面繪圖】
蓮花落

繪手一枚,喜歡古風,尤其鍾愛武俠,武俠是初心也是白月光。
因為太懶無法走萬里路,所以讓想像縱馬於江湖之間,可以自由持一竹杖任行逍遙。
希望某天筆能長大到畫出喜歡的花草鳥獸和各種好看瀟灑男人,但筆往往不受控是最大的煩惱。

書籍目錄


【第一章】傳聞小侯爺身懷琰王血脈
【第二章】叫太醫來,就說有人胎氣不穩
【第三章】去見小王爺,給他講那月色正好的故事
【第四章】年紀輕輕,既當爹又當娘的少將軍
【第五章】君子報仇,十來年不晚
【第六章】我活著,你就永遠別想著我會把你扔下
【第七章】小王爺,我委屈,抱我一會兒吧
【第八章】沒戲弄你,我想看那本寫了吹參湯的話本
【第九章】小王爺怒氣攻心,硬生生吐了口血出來
【第十章】他這些年,胸中積了不知多少鬱氣
【特別收錄】作者紙上訪談第一彈,分享創作二三事

文章試閱


【內容試閱】
【第一章】 傳聞小侯爺身懷琰王血脈

嘉平元年,冬月,朔日。
汴梁,御史臺。
雪是昨夜停的,凜風捲著嘯了半宿,將京城白茫茫壓了一層。
御史臺人來人往,已經忙碌了整整一個早上。
「卷宗,案冊。」御史中丞親自帶人安排,忙得焦頭爛額,「都要齊備,不准錯漏一樣!囚車鐐銬用新的……沒有就去找!」
尋常犯人不入天牢,進了御史臺獄的,不是位高權重,就是罪大惡極。
御史臺送走了不知多少囚車,出了門走北街,不出一刻就到鬧市法場。今天這等陣仗,還是頭一回。
從半月前人被綁得嚴嚴實實,連夜押進來,侍御史也是頭一次見著這位傳聞中「極端凶惡、殺人如麻」的悍犯。
看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眉目生得英氣疏朗,身上只套了件單薄的囚衣,漿洗得格外乾淨。
絲毫看不出剛提了要在囚車上插花的過分要求,犯人剛揉著耳朵,不甚在意地安撫了中丞大人,正無所事事地倚著乾草堆打哈欠。
「這是什麼人物?」自己辛辛苦苦翻曬了三天的乾草,侍御史一眼就認了出來,瞪圓了眼睛,「將死之人,如何還這等做派?」
「這幾年才來京城吧?」老文吏放下卷宗,「那是雲小侯爺。」
侍御史不解,「誰?」
老文吏嘆了一聲,「知道鎮遠侯嗎?」
當年鎮遠侯謀逆兵變、構陷皇子性命,滿門抄斬,侯府也從那時起就跟著荒置了下來。
一晃五年,門上的封條早已破敗不堪,分封的王爺諸侯換過一茬,這座侯府也依然沒能易主。
「當年有人誣陷端王謀逆,害得端王歿在了天牢。」這是天大的事,侍御史自然記得,「先帝震怒。徹查之下,才知道原來是這個鎮遠侯膽大包天,妄圖謀逆,又構陷皇子。」
老文吏點頭,「鎮遠侯是皇后親侄,卻闖下這等滔天大禍。皇后陡聞這等變故,連驚帶痛,沒多久就也薨了。」
侍御史心驚肉跳,「果然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不錯。」老文吏點點頭,「鎮遠侯府,正是雲府。」
侍御史愣住,「那這位雲小侯爺……」
「那年冬月初一,先帝親自下旨,將鎮遠侯府滿門抄斬。」老文吏道:「封城十日,殿前司將整個京城翻了一遍,盡斬雲府上下五十餘口。天羅地網,唯獨跑了一個。」老文吏:「便是雲府的長子嫡孫。」
「……」侍御史聽得撼然怔忡,抬頭望過去。
雲琅打好了哈欠,撣了撣囚車上的浮雪,把手塞回木枷。
「雲小侯爺。」御史中丞自打接了這個燙手山芋,已經不錯眼盯了他半月,一雙眼盯得通紅,「御史臺不曾虧待你。」
雲琅拱一拱手,「是。」
「酒杯是琉璃的。」御史中丞:「菜蔬和肉縱然平常,也都十足新鮮,一片隔夜的筍尖也沒有。」
雲琅誠誠懇懇,「有勞。」
御史中丞:「一共三罈竹葉青,大理寺上元時送的,一滴不剩。」
「酒其實不好……」雲琅低嘆一聲,迎上中丞陰森森視線,改口:「破費。」
御史中丞:「仁至義盡。」
雲琅心服口服:「確實。」
「只剩一個時辰。」御史中丞:「閣下若越獄,下官一頭撞死在這囚車上。」
雲琅:「……」
時辰未到,御史中丞一屁股坐在地上,牢牢盯著他。
鎮遠侯府滿門抄斬是五年前的事,雲小侯爺逃了五年,也不是一次都沒被抓到過。
五年間,地方郡、縣圍剿十餘次,京城殿前司封城三次,千里追襲七次,一無所獲。
雲琅身手超絕,又長年提兵征戰,在北疆邊境滾出一身生死之間的恐怖直覺,哪怕一時被擒住了,稍有疏忽便能藉機脫身。這些年來,因著雲府一案被罷官免職的官員已不下五指之數。
御史臺接了人,御史中丞就沒完整闔眼過一宿,予取予求,務求伺候得雲小侯爺不再跑一次。
御史中丞親自交接,扶著囚車送出御史臺。

****************

罪臣伏法,當街問斬。
囚車繞到菜市口,已至午時二刻。
菜市口人頭擠擠挨挨,一早就開始熱鬧,過了午時,已支起了幾個茶攤。
御史中丞搶上幾步,趕在兵士前,伸手扶住車轅。
雲琅掃一眼那幾個兵士手中的殺威棒,低頭笑笑,不以為意,戴了枷鎖走下囚車。
雲琅向人群裡大致一掃,正要上法場,被御史中丞按捺不住攔下,「少侯爺——」
雲琅朝他囫圇抱拳,「酒真的不好。」
御史中丞定定望著他,張了下嘴,沒能出聲。
雲琅自覺不是挑事的人,想了想,誠懇奉告:「大理寺送的是假酒。」
御史中丞:「……」
法場是臨時搭的,難免草率,階下還是一片雜草磚石,刮著囚衣格外粗糲單薄的布料。
雲琅振落牽衣蓬草,舉步踏上石階。
臺上人高高坐著,眼皮也不抬,「犯臣何人,犯下何罪?」
御史中丞尚未及開口,侍衛司騎兵都指揮使高繼勳已上前一步,抱拳俯身,「回老太師,犯臣是雲府餘孽雲琅,犯的是抄家滅族的滔天大罪。」
監斬的是當朝國丈、太師龐甘。
三朝老臣,頭髮鬍子都白透了,拄著御賜的龍頭拐,顫巍巍路都走不穩。整個人倒還老而彌堅地捧著詔書,念得抑揚頓挫:「天生民,而立之以君。夫君者,奉天養民者也……」
雲琅向來對這些之乎者也頗感頭痛,找準一根木柱,跪坐下來靠著,閉目養神了一陣。
龐甘不緊不慢念了一炷香,終於念到最後:「聖上繼位,感天承運,奉先帝之遺詔大赦天下……然,謀反大逆、罪大惡極者,皆不在此列!」
不少人被懾了一跳,本能抬頭。
「雲府之罪,罪無可恕!」龐甘放下聖旨,沉聲道:「雲琅,你可知罪?」
雲琅起身,「知道。」
龐甘語氣愈沉了幾分:「隱匿之後,你逃去了什麼地方?」
雲琅想也不想,「天大地大,四海為家。」
龐甘追問:「都做了什麼?」
雲琅笑笑,「亡命之徒,自然是逃命。」
龐甘緊迫不捨,「何人助你脫身?」
「眾叛親離。」雲琅嘆道:「孤家寡人。」
案問到此處,便再也問不下去。
龐甘仍不甘心,拄著拐杖緩步上前,近身低聲:「雲琅,你如今已命懸一線,該說些什麼,心中總該有數……」
雲琅笑一笑,在刑臺前盤膝坐定。
龐甘再要說話,一旁監斬官低聲道:「大人,時辰……」
龐甘臉色沉了沉,拂袖回了高臺。
「老太師。」監斬官低聲稟道:「時辰已至,監斬大臣只剩琰王告病未到。」
龐甘神色冷峻,「開斬。」
「是否不妥?」監斬官猶豫,「琰王畢竟奉命監斬,可要派人去請一請?」
雲琅原本闔眸盤膝靜坐著,不知聽見哪一句,睜開眼睛。
「琰王蕭朔?」侍御史在刑臺下,悄聲問老文吏:「可是端王那個……」
老文吏沉聲:「噤聲。」
侍御史臉色也跟著變了變,低下頭閉緊了嘴。
「雲氏餘孽。」龐甘看向刑臺,「謀逆作亂、殘害忠良,滿門抄斬,並脫逃之罪,今認罪伏法……」
雲琅出聲:「且慢。」
龐甘臉色驟沉,又當他臨死嚇得改了念頭,打算供出別人來保命,壓著脾氣等他說。
雲琅好奇,「你們說的那位琰王,便不來了嗎?」
「放肆!」龐甘怒火沖頂,厲聲叱道:「來與不來,與你何干!?」
已經看出雲琅打定了主意不配合,龐甘再不由他打岔,寒聲道:「開斬——」
雲琅:「與我有干。」
他嗓音清冽明朗,壓著龐甘蒼老渾濁的嗓音,吐字格外清晰篤定。
龐甘臉幾乎氣成了豬肝色,死死瞪著他。
雲琅被人按著,躺在鍘刀底下,神色誠懇,「此事說來話長,尚得慢慢理順。老太師若有閒暇,還請飲一杯涼茶敗敗心火,尋個僻靜之處坐穩當,摒退閒雜人等……」
「雲公子。」監斬官小心打斷:「時辰緊迫,長話短說。」
雲琅:「我懷了琰王的兒子。」
整個法場都跟著靜了靜。
監斬官扶得慢了半步,老太師眼睛瞪得溜圓,沒能坐穩,險些一頭栽下了監斬臺。
御史中丞張口結舌,看著雲琅,「小、小侯爺……」
二十三年前,先帝佑和十年秋。司天監報西方白虎異象,參下三星動,臨昴畢、伐天街。
第二天,內監來報,鎮遠侯府得了長子嫡孫。
此事傳得極廣,京城沒人不知道,雲小侯爺是星動而生,命犯白虎、不同常人。
街口專給人看相算命的先生還說,這白虎命格是剋身大凶,主血光橫死,災煞怕克,福少禍連綿。
但先生沒講,白虎命格還有些別的特異能耐。
比如懷孩子。
還是琰王的孩子。
刑臺之下,百姓路人議論紛紛。
「荒謬……荒謬!」侍衛司奉命護衛法場,高繼勳聽著眾人議論,怒聲呵斥:「胡言亂語,妖言惑眾!」
雲琅枕著鍘刀底座,仰頭見他氣得面紅耳赤,好心關懷,「高大人飲一杯涼茶,敗敗心火……」
「住口!」高繼勳上前一步,「時辰已至!老太師不必聽他妄言,儘快行刑……」
雲琅抬了抬手,拿木枷卡住鍘刀,「且慢。」
高繼勳喘著粗氣,死死盯著雲琅。
「雲氏一族,滔天大罪。知罪逃亡罪加一等,合該當街處斬,以儆效尤。」雲琅嘆息一聲:「然,稚子何辜。」
御史中丞站在法場邊上,深吸口氣,用力按了按額頭。
「這段話有些文雅。」雲琅怕侍衛司的高大人不懂,卡著鍘刀,好心解釋:「意思就是說,雖然我罪大惡極死有餘辜,但我肚子裡的孩子是沒有罪的。」
「我聽得懂!」高繼勳幾乎惱羞成怒,「少在這故弄玄虛!就算你身懷異數,也不過是個雜種餘孽……」
雲琅奇道:「莫非高大人認為,昔日冤案雖然早已平反多年,琰王卻還有罪不成?」
高繼勳正要呵斥,話到嘴邊,忽然不自覺打了個激靈。
五年前那一場冤案,正是聖上死穴,朝野上下至今卻仍然諱莫如深。
滿朝文武都知道,聖上和端王兄弟情深,卻因為人微言輕,只能眼睜睜看著端王獲罪入獄。後來端王平反、鎮遠侯獲罪,如今的聖上那時尚是六皇子,監斬時尚且一度哀痛過甚,吐血昏厥。
沒能救下端王,皇上始終心懷愧疚,對端王遺子的厚待已到了不論規制、不講道理的地步。
平日裡私下說說便也算了,此時眾目睽睽,若是真被雲琅繞進去、順著話頭說了,難免要惹皇上雷霆之怒。
高繼勳驚出一身冷汗,閉了閉眼定定心神,沉聲道:「琰王……自然無罪。」
「這就是了。」雲琅嘆息一聲,「孩子是他的,自然也是無罪的。」
「縱然我有心伏法,卻不該牽連無辜。」
「若是孩子已經足月,我捨了這條命,剖腹取子,也算對得起琰王。」雲琅慨嘆,「偏偏他尚不足月,卻要隨我一屍兩命,幼子何辜。可憐端王血脈飄搖,竟自此斷絕……」
鍘刀懸在半道,被木枷卡著落不下來。刑臺上下聽著雲琅唏噓慨嘆表完了心跡,一時都有些茫然怔忡。
老太師龐甘忽然出聲:「且慢。」
監斬官愣了下,轉過頭。
「雲琅。」龐甘扶著拐杖上前,一雙蒼老渾濁的眼睛緊盯住他,「依你所說,你與琰王……關係匪淺?」
雲琅點頭,「自然。」
龐甘看著雲琅,心中一喜。
他始終欲從雲琅口中逼問出同黨,不想雲琅此刻竟自己露了馬腳,當下不動聲色,緩聲追問:「是何關係?」
雲琅有些莫名,「老太師不知道?」
「我與琰王。」雲琅幫他總結,「生死血仇。」
雲琅沒再往下說,抬頭向雲邊看出去。
天色陰沉,眼見著還要落雪,厚重雲層一疊接一疊蔓到山頭。
隱約可見一線天光。
御史中丞定定看著雲琅,心口跟著一緊,背後冷汗涔涔透出來。
「黃口小兒,謊也編不圓!」龐甘臉色變了又變,半晌坐回監斬臺,冷笑,「既然血海深仇,你又如何能與他攪在一起?還不是矢口狡辯!」
「這有何難。」雲琅失笑,「這種事,無非灌灌酒下下藥。我對他傾心已久,潛進他府裡,尋個月黑風高良辰日,趁他半醉半醒神混沌時……」
御史中丞天翻地覆咳嗽起來。
雲琅沒能說完,有點惋惜,「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御史中丞:「……」
人群尚在愣怔,鴉雀無聲。
御史中丞站了半晌,實在不忍再看下去,按著額頭往角落退了退。
「斯文掃地……斯文掃地!」老太師龐甘氣得鬍鬚打顫,抖著手指他,「天子腳下,豈容此等惡行!」
監斬官聽雲琅說得信誓旦旦,雲裡霧裡間竟已不知不覺信了七八分,猶豫勸道:「老太師,畢竟稚子……」
「何來稚子?分明孽種!」龐甘厲叱一句,抄起斬簽,劈手摔下監斬臺,「荒唐至極!午時三刻已至,速速行刑!」
亡命牌落地,鍘刀必須見血。劊子手屏息凝神,咬牙正要行刑,忽然聽見清脆蹄聲。
兩匹飛馬破開人群,人立嘶鳴,剛好到了監斬臺下。
勁風擦身而過,亡命牌被墨羽箭當中射穿,死死釘在木柱上。
馬上是兩個身形驃悍的黑衣人,其中一個手中弓弦仍在輕震,神色漠然,沉默立馬。
人群一陣騷動,有見識過的,忍不住低呼出聲:「玄鐵衛!琰王府的人……」
龐甘臉色變了數變,落在那兩個冷硬如鐵的黑衣護衛身上。
玄鐵衛是端王留下的親兵,朔方軍裡的精銳,飲血無數殺人如麻,沒一個是好惹的。
皇上憐惜琰王少年失怙,特准玄鐵衛在京城內持刀縱馬。縱然是當朝大臣權貴,也沒人願意同這些只知道護主奉命的殺胚對上。
「本朝律例,從無死囚赦免一說。」龐甘勉強壓下怒火,上前道:「琰王既然告病,法場便該由監斬大臣處置……」
「我家王爺養病,聽聞有子嗣流落府外。」其中一人冷冰冰道:「遣我二人前來尋回。」
「子虛烏有,不過垂死掙扎、胡編亂造罷了!」龐甘:「琰王何必當真……」
「我家王爺說,端王一脈,子嗣艱難,血脈凋零。」另一人道:「不能放過一個。」
龐甘一時被噎住,還要再說,那人已下了馬,至鍘刀下將躺得溜扁的雲琅提起來,扛下了刑臺。
「我家王爺吩咐,琰王府借去十月,驗看血脈。」先前說話的玄鐵衛探向懷中,摸出一方生鐵權杖,拋在刑臺之上,「十月之後,要殺要剮,把人剁成幾段,隨你們就是了。」
雲琅從鍘刀下被扛出來,囫圇塞進了馬車。
玄鐵衛漠然沉肅,護持著馬車緩緩出了鬧市。
雲琅還想矜持,拿腦袋把簾子頂開一小半,看著越來越遠的刑臺,「諸位稍待……」
為首的玄鐵衛稍勒馬韁,看了他一眼。
雲琅不太好意思,清了下嗓子,「能再回去一趟,讓他們幫我把枷鎖摘下來嗎?」
「不是為我。」雲琅有理有據,很客氣,「枷鎖刑具五行屬金,是大凶之物,主肅殺,對養胎不利。」
玄鐵衛並不理他,扶著身側長刀,催馬前行。

****************

端王過世後,先帝讓端王幼子蕭朔襲爵,爵位分例供享一律不變,唯獨改了封號。
王府被下旨重新精心修繕過,向外擴了一條街,圍牆高聳,比以前氣派了不少。
雲琅自覺套上了木枷,被押下馬車,站定抬頭看了看。
雲琅站在府門前,多看了幾眼,視線被玄鐵衛牢牢擋住。
雲琅抬頭,朝他笑笑。
為首的玄鐵衛姓連,叫連勝,端王給起的名字。
玄鐵衛都是端王親兵,從朔方軍時就跟著端王。後來端王從朔北回京,連勝也跟著回來,進了禁軍殿前司,做過三年的殿前指揮使。
雲琅老往端王府跑那些年,沒少被老御史暴跳如雷地堵門,多半都是靠連勝替他瞞天過海、蒙混過關。
「正門不能走。」玄鐵衛凝注他半晌,側開頭,向旁邊一指,「西門入。」
雲琅點點頭,朝西門走過去。
西門的僕從去稟報王爺,玄鐵衛停在門外,沉默良久,霍然出刀。
雲琅不閃不避,凌厲刀風劈面掠下,狠狠颳過眉心,臂間緊跟著微微一沉。
木枷應聲碎開。
僕從從府裡小跑出來,將門敞開。玄鐵衛收刀還鞘,揮手領屬下牽過馬車,進了王府。
雲琅被人領著,穿過大半個王府,帶到了一處格外不起眼的偏殿。
「王爺說,他還有棋局未了,脫不開身。」下人引他入門,在殿中坐下,「請雲公子在此稍待。」
室內暖意融融,大概是燒了地龍取暖。雲琅順手換了個暖爐抱著,正在研究太師椅的木料,聞言抬頭,「什麼局?」
下人一板一眼,「棋局。」
「打攪一下,你這裡真是琰王府?」雲琅撐著桌沿,向窗外看了看,「琰王蕭朔。從玉,炎聲,琰琬的琰,意思是美玉的那個……」
「不是。」下人道:「琰圭的琰。」
雲琅微頓,收回視線。
下人朝他一拱手,出了門。
故人往事,依稀還在眼前。雲琅唏噓一陣,往囚衣夾層裡摸了摸,翻出個從御史臺搜刮的栗子,正要捏開拋進嘴裡,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雲琅捏著栗子,張著嘴,愣了下。
門外,甲兵衛士漠然森嚴。
天已黑透了,掌了燈,光從廊間投過來,在屋內落下分明人影。
一別經年,琰王身形軒峻,墨衣壓著層疊金線,血紅內襯映在燈燭下,翻出一片黑巒一片血海。
蕭朔背著光立在門口,眉目陰鷙,視線冷冷落在他身上。
雲琅手一鬆。
栗子掉在地上,滾了兩滾,落進暗影裡。
雲琅回神,把暖爐往懷裡揣了揣。揉了揉手腕,放下暖爐,撈住腕間墜著的鐐銬鎖鏈,撐起身。
蕭朔天賦異稟,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十來歲時就比他高出半個頭,眼下看只怕也沒差出多少。
單論相貌,變化也並不大。
輪廓更鋒利了,氣息更薄涼了,無波無瀾的視線落在他身上,茫茫一片凍雪苔原。
雲琅在凍雪苔原裡站了一會兒,往後挪了挪,有點想把那個剛放下的暖爐摸回來。
手一動,玄鐵衛長刀霍然出鞘,厲聲:「不准動!」
雲琅收回手。
玄鐵衛身手了得,不容他喘息,刀風凌厲,燭影跟著一晃。
薄薄血刃泛著寒意,已經抵在了頸間。
雲琅舉起雙手,苦笑,「我還戴著鐐。」
「世人都知道。」蕭朔站在門前,凝注他良久,緩聲開口:「雲小侯爺身手絕倫,暗器功夫了得。」
雲琅有點不好意思,抱拳客氣,「世人謬讚……」
蕭朔合攏密函,放在桌上,「雲琅。」
雲琅怔了下,抬頭看他。
「你這些年的蹤跡,禁軍、皇上清楚的,我知道。」蕭朔緩聲:「禁軍、皇上不清楚的,我也知道得十之八九。」
「你猜。」蕭朔傾肩,冷戾眉眼沒進燭影裡,「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小王爺話音輕緩,殺意像是日暮薄雪,隨著暗影悄然覆落下來。
食肉寢皮,挫骨揚灰。
雲琅看著他,輕扯了下嘴角。
他動了下唇,要說話,神色忽然微變,驟然抬手襲向蕭朔胸肩。
電光石火。
玄鐵衛尚且來不及反應,雲琅已將蕭朔縱身撲倒。
幾支暗箭破窗而入,狠狠扎在了兩人方才站的位置。
「什麼人!」玄鐵衛厲聲呵斥,拔刀破窗而出,「防衛,有刺客!」
窗外有人快速跑動,夜色寂靜,兵器碰撞聲格外響亮。
雲琅很識時務,沒站起來當靶子,還在窗戶底下溜扁趴著。
這一下砸得太結實,哪怕底下有蕭朔墊著,也撞得金星直冒。
雲琅眼前一陣一陣地起霧,晃了晃腦袋,緩過口氣,才來得及告罪,「事急從權,冒犯王爺……」
蕭朔抬眸,視線落在他身上。
雲琅被他一看,也覺得自己趴在王爺身上告罪確實不大合適,用力撐著翻了個身,坐在地上。
蕭朔起身。
「不用謝,舉手之勞。」雲琅長話短說:「王爺若是方便,不如幫我把鐐銬解開。」
「雲琅。」蕭朔撣淨衣襬塵土,「經年不見。」
「是。」雲琅點點頭,幫他算,「六、七年了。」
蕭朔:「你還是這樣恬不知恥。」
雲琅:「……」
蕭朔走過去,將那幾支箭逐一拔起,看了看。
箭從窗外進來,雖然扎在兩人立處,要取的卻顯然只是雲琅性命。
雲琅不躲,在窗口擋著,傷不到蕭朔。
雲琅要躲,往哪裡撲都一樣,偏偏戴著十幾斤的鐐銬結結實實把蕭朔一塊兒砸在了地上。
雲琅摸摸鼻子,張了下嘴,輕咳一聲,「差不多……」
「我原本以為,日日恨不得殺你的只有我一個。」蕭朔走過去,將刺破的那一扇窗戶推開,「現在看來,你找死的本事也不比當年差。」
「我想知道。」蕭朔並不理會他,在桌邊坐下,拿起暖爐把玩,「要你性命的人,是血海深仇,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是血海深仇。」雲琅盯著他的暖爐,試圖插話:「王爺,能不能……」
「比如。」蕭朔:「因為當年舊事,或是一些見不得人的祕辛。」
蕭朔揭開暖爐看了看,將只剩餘溫的冷炭潑在窗外,「想滅你的口。」
雲琅:「……」
「雲琅。」蕭朔隨手扔下空暖爐,「你究竟還知道什麼?」
「我知道的不比小王爺多。」雲琅苦笑,「我有些冷,勞駕小王爺幫我再添個暖爐,好歹……」
蕭朔:「好歹你懷了我的孩子?」
雲琅張了張嘴,戛然而止。
蕭朔坐在燈燭下,偏了偏頭,視線落在雲琅身上。
他神色平淡,這樣微微歪頭,幾乎將那一身冷戾殺意盡數粉飾乾淨,隱約透出些極具誤導的舊時神色。
雲琅看著他,不自覺怔了下。
大約是冷糊塗了,他腦海裡一瞬恍惚,又騰起來蕭朔少年時的樣子。
粉雕玉琢的小皇孫長到少年,厚積薄發後來居上,學問做得好了不少,可依然一點也沒有端王風範。提兵戰陣不必說,被端王往手裡塞了把匕首,連兔子都不敢殺。
還割破了自己的手。
玄鐵衛將刺客盡數絞殺,入門回稟。
雲琅撐著地,使了幾次力氣起身,讓到一旁。
他方才撲過去的時候,蕭朔的袖箭也在瞬息間破窗而出。
其中一個刺客,喉間釘著的正是那支精鐵袖箭。
「雲琅。」蕭朔並不看他,「你想逃去北疆,是不是?」
雲琅正打算摸口茶喝,手一頓,停在杯沿。
「你若越獄,會牽連御史臺。刑場劫囚,朔方軍危在旦夕。」蕭朔淡聲道:「從我這裡走,無論琰王府如何分辯,外人都會以為所謂逃走不過是個幌子。我將你接入府中養胎是假,對外說你脫逃,其實早已為了洩憤將你凌虐打殺、挫骨揚灰。」
「後幾個不大方便。」雲琅人在屋簷下,乾咳一聲,適當退讓,「小王爺實在生氣,凌一凌虐倒也……」
「當年。」蕭朔道:「鎮遠侯構陷謀逆、戕害栽贓時,你的思慮也是這般周全嗎?」
雲琅頓了頓。
蕭朔身後,玄鐵衛原本垂手肅立,聞言倏而抬頭,冰冷視線牢牢釘在他身上。
雲琅靜了半晌,低頭笑笑。
「打殺——」雲琅拂袖,「也可。」
雲琅抬頭,閉上眼睛,「麻煩王爺,留個全屍。」
玄鐵衛眸光驟然冷冽,上前一步,被蕭朔抬手止住。
屋內靜了半晌,蕭朔忽然笑了一聲。
雲琅背後隱約發涼,睜開半隻眼睛,悄悄瞄了瞄。
「好歹。」蕭朔將那封密函拾起,隨手撕碎,拋進火盆,「小侯爺懷了我的孩子。」
玄鐵衛:「……」
雲琅:「……」
玄鐵衛低頭,「是。」
「收拾了罷。」蕭朔掃了一眼那幾具刺客屍首,吩咐:「去拿個暖爐。」
玄鐵衛應聲,正要出門,又被蕭朔叫住:「還有。」
玄鐵衛回身,候著他吩咐。
「找間上房。」蕭朔抬眸,看向雲琅,「撥下人丫鬟,為小侯爺延醫用藥。」
雲琅不好意思,剛要客氣,「倒也不必……」
蕭朔:「讓他生。」
雲琅:「……」
屋裡屋外都跟著靜了靜。
雲琅張了下嘴,清清喉嚨,欲言又止。
……小王爺盛情難卻。
王府的下人動作很快,說話間,新的暖爐已經填好獸金炭,重新送了上來。
雲琅眼睛一亮,把話暫且嚥回去,伸手去接,「謝王爺……」
蕭朔饒有興致,「謝?」
雲琅抬頭。
「你最好生得出來。」蕭朔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下,「雲琅。」
雲琅抱著暖爐,目光落在蕭朔身上。
六年不見,如今的蕭朔和當初相比,當然已經很多地方都不一樣。
但一笑起來,就變得更多。
平時尚能掩飾,冰冷笑意掠過眼底,翻騰戾意就沾著血,壓不住地溢出來。
「懷胎十月,我會等足。」蕭朔起身,語氣不帶半點溫度,落在雲琅耳中,「十月之後……」蕭朔:「任選,一屍兩命。」
雲琅:「……」
小王爺文采斐然。
同門七年,講文章的師傅換了八個,沒見有這麼用的。
任選。
要麼他生個兒子兩命。
要麼他自己一個人屍。
雲琅揣著有點燙手的暖爐,算了算十個月自己能恢復到什麼地步,有點猶豫要不要現在就跟蕭朔改口,說自己懷了個哪吒。
沒等他下定決心,玄鐵衛已推門而入,同蕭朔低聲說了幾句話。
聲音極低,雲琅心裡惦著哪吒的事,隱約聽了個大概。大抵是查過了那些刺客的屍首,發現些特異處,要蕭朔親自辨認。
刺客是朝著自己來的,雲琅有心幫個忙,撐著桌沿起身。
玄鐵衛時刻提防他,雲琅一動,立時有刀跟著出鞘。
蕭朔交代到一半,抬眸看過來。
雲琅扶著桌沿,被刀抵在頸間。
燭火下,雲琅臉色隱隱泛白,微闔著眼睛晃了晃,勉強站穩。
為首的玄鐵衛怕雲琅又有什麼伎倆,正要上前,被蕭朔舉手止住。
雲琅驅散眼前黑霧,緩了口氣,皺起眉。
情形不對。
雖說從法場下來,他就自覺有些畏寒不適,可也該沒多嚴重。
當年京城慘變,一年沙場五年逃亡。幾次命懸一線,病得只剩一口氣,嚼嚼草藥就爬起來了,也沒這麼風一吹就倒,更不要說站都站不穩。
雲琅靠著桌子,警惕抬頭,「暖爐裡下了毒?」
蕭朔淡聲道:「獸金炭。」
雲琅找了一圈,「茶水?」
蕭朔:「龍井茶。」
雲琅仍覺得手腳頗發沉,呼出的氣也灼燙,心頭越發不安,「那只怕是小產,中了紅花,孩子要保不住了……」
蕭朔耐心徹底耗盡,打斷:「雲琅。」
雲琅還在愁,憂心忡忡抬頭。
蕭朔看著他。
屋內茶香氤氳,燭火輕躍,玄鐵衛漠然肅立。
「六年前。」蕭朔走到窗前,「也是今日。」
雲琅手輕輕一頓,無聲攥實。
蕭朔背對著他,窗外呼嘯風雪。
雲琅胸口起伏了兩下,將咳意憋回去,慢慢撐著站直。
「這六年,每到今日給父親上香,我都會將一卷密函也燒掉。」蕭朔緩聲:「告訴他,我還在找你。」
雲琅閉了閉眼睛,低頭笑笑。
「這些年來,每每想起過往。」蕭朔道:「我最後悔的,就是以你為友。」
「我甚至還將你帶回了王府。」蕭朔轉回身,視線落在雲琅身上,「我父親教你騎射輕甲,教你提兵戰陣。」
「母親每次置辦點心衣物,無論何等精細,都有你一份。」
「府上管家下人,都與你熟識,任你來去自如。」
風雪凜冽,屋內靜得懾人。
蕭朔逐字逐句,聲音冰冷:「是我告訴了你,禁軍虎符放在什麼地方。」
雲琅屏住呼吸。
他撐著桌沿,肩胛繃了繃,喉間漫開一片血腥氣。
「我若要你的命。」蕭朔緩聲:「絕不會是下毒這麼舒服。」
雲琅靜立半晌,抬起頭,輕抬了下嘴角。
蕭朔不再與他浪費時間,拋下柄鑰匙,帶玄鐵衛出了門。

****************

不出半炷香,屋內已徹底清淨下來。
雲琅扶著桌沿,盡力想要站直,胸口卻依然疼得眼前一陣陣泛黑。
他抬起手,攥住衣料緩了緩,每喘一口氣卻都如同千斤重錘,高高舉起,結結實實砸下來。
雲琅有些昏沉,撐著慢慢滑坐在地上。
視野被冷汗沁著,看什麼都是模模糊糊。雲琅靠著牆,閉著眼緩了一會兒,低聲開口:「刀疤。」
窗戶被猛地推開,一道身影躍進來。
風雪盤旋半宿,也總算尋到機會,跟著打著旋往窗戶裡灌。
黑衣人想去扶雲琅,又怕他著了冷風,手忙腳亂去關窗戶,被雲琅叫住,「透透氣。」
刀疤咬牙,半跪下來。
雲琅咳了兩聲,不甚在意地抹了抹唇角,拭淨了殷紅血色。
刀疤再忍不住,愴聲:「少將軍!」
「死不了。」雲琅深吸了口氣,一點點呼出來,「刺客是哪裡來的?」
刀疤跪在地上,沉默半晌,摸出一塊沾血的侍衛司腰牌,放在他面前。
雲琅了然,點點頭,「怪不得。」
他才到了蕭朔府上,就有人急哄哄來滅口,無疑是怕他說些不該說的話、做些不該做的事。
當初一場慘變,盤根錯節、牽扯太廣。
為了滅他這最後一個活口,已經上天入地折騰了五年。
刀疤雙目通紅,跪了片刻,又去使蠻力掰雲琅腕間手銬。
雲琅試著挪了下胳膊,實在沒力氣,「不必費事……」
刀疤啞聲:「少將軍若再逞強,勿怪屬下魯莽,動了少將軍胎氣。」
雲琅一陣頭疼,「你怎麼也……」
刀疤皺緊眉抬頭。
「……算了。」雲琅指指桌邊,「鑰匙。」
刀疤愣了愣,撲過去拾起那把鑰匙,替雲琅開了鎖。
自從進了御史臺,雲琅被釘了大半個月的鐐銬終於拿下來,手腳陡輕,忍不住鬆了口氣。
雲琅活動著手腕,察覺到刀疤神色,啞然:「這就要哭了,沙場上受的傷不比這個重得多?」
「沙場殺敵,豈是這般折辱!」刀疤壓不下激切,「少將軍,難道就任由他們這樣對你?!那個琰王……」
雲琅睜開眼睛。
刀疤被他淡淡一掃,懾得呼吸微屏,本能閉上嘴,埋頭跪回去。
「當年之事。」雲琅輕聲:「於他而言,我該挫骨揚灰。」
當年端王被投入獄中,禁軍察覺有異,一度幾乎按捺不住,想要去聖前請命、闖御史臺救人。
雲琅拿了兵符,死令禁軍不准妄動,叫朔方軍水洩不通圍了陳橋大營。
風雪刺骨,雲琅深吸口氣,又一點點呼出來。
雲琅咳了幾聲,隨手抹淨唇角血痕,「去,幫我做件事。」
刀疤埋頭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雲琅有些頭疼,撐著坐直,緩了些語氣:「好事。」
刀疤悶聲:「自從少將軍回來,沒一件好事。」
「……」雲琅近來越發糊弄不了他們,想抬腿踹人,實在沒力氣,「幫我去買些棉花,棉布也要。」
刀疤愣了愣,「做什麼?」
雲琅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有些犯愁,「保胎。」
刀疤:「……」
「叫你去你就去,哪兒那麼多廢話。」雲琅沒了耐性,擺擺手,「去吧,你們幾個都給我藏好,少來王府晃悠。」
少將軍脾氣向來大,刀疤不敢反駁。低聲應了是,關嚴窗戶,又小心扶著雲琅起身,坐回椅子裡。
雲琅算算時間,估計上房丫鬟應當都備得差不多了,往外轟人,「快走,看著就頭疼。」
「少將軍什麼時候回了朔北。」刀疤小心抱過絨毯,替他蓋上,「我們天天讓少將軍頭疼。」
雲琅失笑,抬腿虛踹。
刀疤不閃不避,由著他踹了一下,「少將軍。」
雲琅抬頭。
「當初的事……」刀疤沉默半晌,「為什麼不跟琰王說實話?」
雲琅呼吸輕滯,靜靜坐了半晌,低頭一笑。
他垂了視線,將暖爐揣在懷裡,往椅子裡靠了靠。
刀疤知道他脾性,沒再追問,悄悄翻出窗戶,沒進風雪裡。
隔了良久,雲琅終於睜開眼睛。
歇了這一會兒,他也攢了些力氣,撐起身,從香爐中取了三枝香。
雲琅把香拿在手裡,輕輕攥了攥。
屋內空蕩,風雪呼嘯。
雲琅回憶著來時路徑,找了找方位,朝舊時端王府的祠堂跪伏在地,無聲拜了三拜。
雪夜寂靜,雲琅額頭滾燙,用力抵在地上,閉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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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雪下了一整夜。
雪霽天明,御史中丞奉聖旨,一早就匆匆趕到了琰王府。
「琰王。」御史中丞雙手奉著聖旨,在門前站滿了一炷香,終於再忍不住,「聖上有旨——」
蕭朔點點頭,「放下吧。」
御史中丞看得詫異,還要說話,被邊上的傳旨太監笑呵呵拉了一把。
太監接過聖旨,朝蕭朔恭敬俯身,呈到了桌案上。
御史臺奉命監察官員行止,御史中丞晾在一旁,眼睜睜看著違禮破例的條目一條一條往上加,不由皺眉,「公公……」
「大人頭一回來這琰王府,不明白裡面的規矩。」傳旨太監笑笑,「皇上對琰王寵愛有加,這些小事,一律都是不管的。」
太監不再多說,笑吟吟告了罪,由府內下人領著出了殿門。
蕭朔打完了一副棋譜,落下最後一枚黑子,拂亂棋局。
那封聖旨被晾在桌旁,蕭朔看了看,隨手擱在一旁,「中丞還有事?」
「下官……」御史中丞定了定神,拱手道:「有些私事。」
蕭朔點點頭,「來人。」
御史中丞看了看兩側玄鐵衛,下意識要再退,又聽見蕭朔出聲:「不必找柱子。」
御史中丞抱著門框,愣愣抬頭。
「原來靠這個辦法,就能困住他不跑。」蕭朔饒有興致,拾了兩枚棋子,「中丞這半個月,撞了幾次?」
御史中丞臉脹得通紅,鬆開手,飛快整理衣冠,「此事與王爺無關!」
「佑和二十六年榜眼。」蕭朔今天難得的好興致,並沒計較他言語冒犯,看著下人分揀棋子,「你是那個剛賜了瓊林宴,族中就有人觸法抄斬,被他保下來的?」
蕭朔言語間已提了兩次「他」,御史中丞來不及裝聽不懂,咬牙低頭,「是。」
「王爺。」御史中丞牢牢攥著白子,胸口起伏,「王爺同小侯爺究竟有何恩怨,下官確實不知。可下官還是要說……」
御史中丞將那枚白子落在角星,抬起頭,「進御史臺獄的第一日,小侯爺同下官要了三樣東西。」
蕭朔:「飛虎爪、夜行衣、蒙面巾?」
御史中丞:「……」
「這是三日後才要的!」御史中丞連氣帶惱,拂袖沉聲:「小侯爺整整三天,都沒說要逃!」
蕭朔不知道這種事有什麼可自豪的,看了御史中丞半晌,稍一頷首,又落了一子。
他與雲琅實在太熟,幾乎不用細想,便能猜出十之八九,「太師椅、龍井茶、獸金炭?」
御史中丞:「這是七日後才要的!王爺……」
蕭朔按住棋盤,笑了笑,「說罷。」
面前琰王實在陰晴不定,不知碰上了哪句話,眼下竟又似和緩了幾分。
御史中丞警惕看了他半晌,摸起枚白子,放在棋盤上。
「人是大理寺獄連夜送來的。」御史中丞道:「送來的時候,鐵鎖重鐐,一身病傷。」
蕭朔神色不動,又拾了枚棋子。
「當夜,侍衛司並太師府提審三次。」御史中丞:「太師府主審,侍衛司動刑。一問端王當年暗中行止,二問……昔日脫逃同謀。」
蕭朔看著棋局,手中棋子輕頓,敲了下桌面。
「胡言亂語!」一旁玄鐵衛怒喝,「端王之事,分明已早有定論……」
「兩夜一日,手段用盡。」御史中丞:「小侯爺只要說了同謀,就能免去一死。只要揭發端王……」
玄鐵衛再聽不下去,又要出刀,被蕭朔抬手止住。
御史中丞定定看著蕭朔,臉色煞白。
「揭發端王。」蕭朔道:「如何?」
御史中丞:「下官不知道。」
蕭朔放下棋子,視線落在他身上。
「問到第二日。」御史中丞道:「小侯爺和下官要了三樣東西。」
蕭朔:「什麼?」
御史中丞:「毒酒,寶劍,三尺白綾。」
燭火一跳,屋內靜了靜。
玄鐵衛立在窗前,胸口起伏目眥欲裂。
「下官常恨登科太晚,入朝之時,同戎狄和談已畢,戰火已熄。」御史中丞抬手,又落了一子,「那一日,下官終見少將軍風姿。」
「小侯爺寫了封血書。」御史中丞深吸口氣,「與下官說……他若真死在牢中,就叫下官去殿前撞柱死諫。」
室內愈靜,落針可聞。
蕭朔拈著棋子,視線落在窗外。
幾個玄鐵衛沉默對視,又垂下視線,一人上前,替御史中丞看了座。
「京城安寧久了,禁軍多年沒打過仗。」御史中丞斂衣落坐,「那些人是暗中來的,怕聖上知道,怕犯人身死交不了差,又心虛膽怯……」
蕭朔靜坐良久,忽然出聲,「哪隻手?」
御史中丞愣了愣,「什麼?」
蕭朔看他半晌,笑了一聲。
昔日對弈,雲琅棋力便遠勝於他,行事向來步步縝密。他已足夠提防,卻沒想到雲琅能布局到這麼遠。
困在府中,還能叫御史中丞來編故事求情。
若是不多此一舉,連寫血書這等故事都編出來,說不定當真能唬弄過他。
「他寫血書。」
蕭朔昨夜看得清楚,除了腕間血痕,並沒見雲琅手上有傷,不動聲色落了一子,「哪隻手?」
御史中丞:「下官的手。」
蕭朔:「……」
御史中丞正氣凜然,昂首抬頭。
蕭朔放下棋子,按了按額角。「他用你的手。」蕭朔道:「寫了血書。」
御史中丞坦坦蕩蕩,「是。」
蕭朔:「讓你去殿前撞柱死諫。」
御史中丞問心無愧,「是。」
蕭朔坐了一陣,「來人。」
王府主簿就在門外候著,小跑進來,跪下聽命。
「今日起,繼續探聽朝野消息。」蕭朔道:「近幾年入朝為官的,身分來路,多查一查……」
蕭朔抬頭,「神智。」
御史中丞不料他這等事竟也做得毫不避人,愣愣聽到最後,不由怒從心中起,「下官神清智明!王爺……」
「送客。」蕭朔道:「這副棋子,送給中丞。」
「小侯爺受侍衛司私刑,傷在臟腑。御史臺盡力調理,眾目睽睽,收效甚微!」
御史中丞還想求見雲琅,被連人帶棋往門外推搡,奮力掙扎,「下官受小侯爺大恩,冒死一言,別無他意!王爺不必忌憚下官立場……」
蕭朔原本也並不在意他立場,「病因不清,本王怕傳上。」
「……」御史中丞氣得手腳發抖,來不及說話,已被人請出了門。
文人一怒,禰衡擊鼓。人已被拖得遠了,還能聽見遙遙傳來的捶柱怒斥聲。
王府不見人不迎客,老主簿這些年不曾見過此等陣仗,有些遲疑,「王爺……」
蕭朔起身,走到窗前。
老主簿小心跟上去,「王爺……可還要探查百官?」
「雲琅心思,遠比你們縝密得多。」蕭朔道:「留他在府裡,是為了弄清他身後的人。」
老主簿有心相勸,瞄見蕭朔神色,嚥回去,「是。」
「御史中丞來說不動,他會再想別的手段。」蕭朔神色平淡,「裝病耍賴喊委屈,都是他用慣了的,無非要人要東西,不必心軟。」
老主簿低聲:「是。」
「日夜著人把守,圍牆上嵌一層釘板,尖頭朝上。」蕭朔:「門口多放幾個獵戶用的獸夾。尋個能容人的竹籠,吊在門上,有人推門就掉下來。」
「……」老主簿:「是。」
王爺心思同樣縝密,老主簿不敢再說,低聲告退,快步出門。
走到門口,又聽見蕭朔出聲:「還有。」
老主簿停在門前,屏息凝神等王爺吩咐,還要再怎麼對付雲小侯爺。
「城西醫館。」蕭朔:「有個致仕的太醫。」
老主簿等了半晌,小心翼翼,「叫來拿針扎雲公子嗎?」
「……」蕭朔深吸口氣,閉了閉眼。
老主簿猜錯了,不敢說話,守在一旁。
「叫他來,就說有人胎氣不穩,要他來對症下藥,調理身子。」蕭朔拂開窗前雪色,將剩餘穀粒盡數撒下去,拭淨掌心,「鬧得盡人皆知些,琰王府月前有喜,為保血脈,闔府閉門不出、精心調理……」
「偏在半月前,去御史臺喝茶,叫侍衛司的人打了。」蕭朔眸色冷了冷,淡聲道:「不給說法,御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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