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二十世紀旗手(新版)

原文書名:二十世紀旗手 Nijuu Seiki Kijuu


9789862273333二十世紀旗手(新版)
  • 產品代碼:

    9789862273333
  • 系列名稱:

    文學步道
  • 系列編號:

    LT45
  • 定價:

    360元
  • 作者:

    太宰治
  • 譯者:

    蕭雲菁、鄭天恩
  • 頁數:

    304頁
  • 開數:

    15x21x2.4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40124
  • 出版日:

    20240124
  • 出版社:

    新雨出版社
  • CIP:

    861.57
  • 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文學類
  •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這個嘛,先不要管抱不抱歉了,能不能借我一百塊搭車回家?」
太宰治x聶永真 跨越時空世紀交會
最敏感纖細的赤裸告白
「日本第一無用男」面對人生浮沉,最辛酸卻也最溫柔的苦笑

兩岸三地企盼十年,急欲一讀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傳世名句原點作品〈二十世紀旗手〉,中文全譯本完整問世!

我在萬分絕望之中,寫下了〈二十世紀旗手〉;但我依然深信,在絕望的彼端,一定充滿了希望。
—太宰治

昭和十年(一九三五年),蝸居東京的太宰治,正陷入人生最大的困境之中。
幾近致死的腹膜炎、為了抑制疼痛造成的麻藥中毒,以及作品無人聞問的困窘……
就在這樣的絕境底下,太宰治提起筆,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破題,
在短短十餘頁當中,將獨白體、書信體、戲劇體、羅曼史……等各種截然不同的筆法融鑄於一尊,忠實呈現在絕望的波濤之下,儘管充滿無奈,卻絕不輕言放棄的自己。
〈二十世紀旗手〉並不以「章」或「節」分段,而是宛若吟詠般,以「唱」為每一個段落的開頭;從序唱到尾唱,整篇作品分為十二唱,每一唱各有其獨特性,卻又彼此相互連貫。
在序唱到二唱中,太宰治描述自己寫了一本書《晚年》,自以為這是不世出的傑作,卻被文壇評得一文不值,紛紛說他是「小丑」,把他從高高的九天之上,打進十八層地獄的深淵;
然而,就在二唱的淒淒慘慘、彷彿沉入深海之後,太宰治的筆調卻一轉溫柔,描述了自己心靈的歸屬,以及渴望擁有的靈魂伴侶;他所期盼的,是「一片蒲公英般的信任、一朵野茉莉葉子般的慰藉」,卻始終尋尋覓覓、無法獲得這樣的安慰與平靜。這就是著名的三唱,也是僅次「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最常被人引用的一段。
進入下一唱後,太宰治又轉以私小說式的筆觸,描述他在幼年時對於同學少女萱野的暗自愛慕;長大之後,當他看到萱野已經成為某人的愛人、同時變成一位優秀的藝術家時,對自己那份說不出口的愛戀,又是如何的懊惱;
五唱是一種自嘲,藉由報紙上所述「一家旅館裝了電動床」的新聞,來嘲諷自己因為太過誠實,所以總是被人欺瞞,甚至連阿彌陀佛都只能搖頭苦笑。
接下來直至尾聲的七唱,則是另一個完整的大故事:
太宰治為了買一隻漂亮的拐杖,跑去跟「祕中之祕」的編輯求稿費,但在碰了釘子之後,只好低聲下氣地向對方說:「雖然你這樣很不禮貌,但是請讓我接下這份工作吧!(稿費低一點也沒關係)」
結果他寫出來的東西一團爛,被編輯狠狠退稿,只好又跑去跟編輯要錢,
但是又被編輯說「真的不能採用」,於是太宰死皮賴臉說:「那,借我一百塊搭車回家總行了吧?」結果對方跟他說:「給我用走的回去!」
太宰借不到錢還死要面子,於是穿上了一身最好的行頭,去跟自己暗戀的女生萱野借錢,好不容易借到了二十張鈔票,還一副欲迎還拒,覺得超級羞恥又說不出口……
到最後,他只好寫一篇「二十世紀旗手」,來幻想一下自己和萱野小姐「在狂沙飛舞中相擁」的愛情,但一回到現實世界裡,夢想卻被妻子狠狠打破,說了一聲「那根本不是我」,最後,他只能看著文字「像螃蟹一樣四處逃竄,抓也抓不到」,然後暗自哭泣。
在這篇「二十世紀旗手」裡,太宰治充分展現了一個「魯蛇」,那種喜歡人又說不出口、明明很窮卻要愛面子……
這樣的太宰治雖然彆扭,卻會讓人讀起來不自覺嘴角上揚。
是的,「二十世紀旗手」,是一個在生活的泥濘中爬行,卻依然笑中帶淚的形象。

一般當我們提到太宰治、提到「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時候,腦海裡總會出苦悶吶喊的模樣;
但是,「真正的太宰治」卻告訴我們,人生,其實不只有悲傷與吶喊。
就算再怎麼傷懷、再怎麼哭泣,我們還是可以拿起漂亮的拐杖,苦笑著面對每一個清晨。


同場收錄 從最初到最後
太宰治最赤裸真誠的五篇告白,完整一次呈現!

作者簡介


太宰治

本名津島修治,一九○九年出生於日本青森的富裕地主家庭。身為大家族的三男,太宰治從小並沒有享受到家庭的溫暖,特別是欠缺母親關懷,這方面的不安與苦惱,清楚反映在他日後的作品當中。在他十四歲時進入縣立青森中學校就讀,和弟弟禮治以及其他朋友創立了文學同人誌《星座》、《蜃氣樓》,從此步上文學之道。十七歲那年,太宰治暗戀上家中的侍女多紀,並為此陷入深深的苦惱之中;這段沒有結果的戀情,後來成為了他的出道作〈回憶〉(收錄在本書中)的主要橋段。自十九歲起,太宰治的作品曾經一度傾向社會批判,但伴隨著人生的起落,他也開始不斷殉情、自殺。二十一歲時,他雖然進入東京帝國大學法文科就讀,卻因為傾心左翼運動,耽溺煙、酒、女色而導致學業一落千丈,最終遭到革除學籍。同一時期,他與相戀的藝妓初代一同私奔並結為連理,此舉引發了繼承家業的長兄文治不滿,將他從津島家掃地出門。然而,陷入貧窮、疾病與麻藥中毒中的太宰治,並沒有因此被擊倒,反而以極其強悍的筆力,寫出了驚世名作〈二十世紀旗手〉。此後,在好友檀一雄等人的協助下,太宰治逐漸走出了困境;三十歲是太宰治創作生涯最旺盛的年代,名作如〈富嶽百景〉、〈女學生〉、〈皮膚與心〉、〈葉櫻與魔笛〉等,都在這個時候誕生。然而這時,隨著太平洋戰爭爆發,太宰治也被迫徵召入所謂「文學報國會」,為日本的戰爭機器擔任喉舌。但,即便如此,在戰火之中,太宰治還是寫下了《越級上訴》和《御伽草紙》等風格圓熟又不失溫柔的作品。二戰結束後,太宰治的身體急趨惡化,但文采卻反而愈發豐美,陸續創造出〈斜陽〉、〈櫻桃〉、〈維榮之妻〉、〈人間失格〉等經典作品。一九四八年,在留下最後一部未完成之作〈Goodbye〉(收錄於新雨版《人間失格》)後,在東京玉川上水與情人山崎富榮殉情,結束了傳奇的一生。
太宰治逝世之日,正值日本的「櫻桃忌」;在太宰九十週年冥誕(一九九九年)時,此日被正式定為「太宰治誕生祭」。在他的故鄉金木,亦設有紀念這位曠世文豪的紀念館「斜陽館」,被劃定為日本國內重要文化財。

譯者簡介


蕭雲菁
日本國立御茶水女子大學臨床心理學碩士。喜歡閱讀與旅遊,足跡踏遍日本全國。
現從事兼職翻譯、口譯,並擔任中國文化大學推廣教育中心日語講師。

鄭天恩
台中市人,國立台灣大學歷史所碩士。愛好讀書,平日不可一日無書。

書籍目錄


導讀 「絕望」的美學──〈二十世紀旗手〉與初期太宰治         吳佩珍

回憶
二十世紀旗手
燈籠
葉櫻與魔笛
御伽草紙

推薦序/導讀/自序


太宰祈求著將遙遠而熾烈的功名心、與作為他的文藝溫床的這個「被虛構的生」自始至終貫徹到底,追求著「成就文藝」這個強烈而又悲壯的願望。那是如同趕赴各各他一般的執著之心。這種意志的發端是否得當姑且不論,關於他選擇的「生」的達成,是那麼令人驚奇的真摯誠實。
──檀一雄 文學家、太宰治的終身摯友

「不僅在家之時,我出外與人會面時也是這樣:不論內心麼痛苦、身體多麼疲憊,我都會拼命製造愉快的氣氛。」如此說來,在太宰君「悲傷憂鬱的時侯」,我們反而自他那裡接受了「貼心的服務」。這麼一來,我愈發感到,對這個「天下第一老好人」冠以「自虐家」這麼個輕佻的稱號太不相宜。導致太宰君心中煩惱憂鬱的東西,一定也是形姿清澄的,其狀貌與「自虐」的粗俗土氣必無半分瓜葛。
──石川淳 無賴派文學宗師

太宰治用極度清醒的意識、緻密的計算,來表現自己錯亂的生活與感情。更精確地說,錯亂與冷靜、激情與計算,〈二十世紀旗手〉正是在這種互相拉扯的緊張之中,加以熔鑄而成的。
──奧野健男 文學評論家


太宰治的特徵並不在於他那種敏銳的感受性,而在於他自身從那種感受性中所受到的傷害。太宰治的性格背負著一種不得不受傷以致於接近錯亂的宿命式的東西……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文學家像太宰治那樣,如此忠實地貫徹了「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樣一句名言。
──平野謙 文學評論家

太宰治引發共鳴的力量,是極度強烈的。
他總是寫下我們都知道的事情,然後去破壞整體故事、去顛覆故事、然後才顯露出他真正所要表達的東西。以小說家而言,他的發想是極度驚人的。儘管充滿著哀愁,卻比什麼都更能讓人會心一笑。
──又吉直樹 芥川賞得主、藝人、本屋大賞作家、太宰治讀書會主辦者

倘若來舉辦一場世界文學的奧林匹克運動會,各國要挑選一名代表選手的話,日本的代表,或許不是夏目漱石、不是谷崎潤一郎,也不是三島由紀夫,而是太宰治。
──井上靖 文學家



「絕望」的美學──〈二十世紀旗手〉與初期太宰治
吳佩珍


太宰治在新感覺派流行晚期進入文壇,其作品風格被認為迴避了新感覺派易為人詬病的「空疏」以及「皮相」的現代主義特徵。但在積極破壞既有文體這點,太宰與新感覺派大將橫光利一卻具有共通的問題意識。兩人對於「第一人稱」被認為是「書寫」小說、如何「描寫」、「敘述」這樣不辯自明的基礎信仰,反向操作,透過動搖這樣的基礎信仰,企圖表達其過剩的「自我意識」。太宰治初期的作品被認為晦澀難懂,幾乎源自其對「第一人稱」破格的操作手法。〈二十世紀旗手〉可說是此範疇的代表作之一。
〈二十世紀旗手〉刊載於1937年1月號《改造》,同期刊登的有橫光利一〈廚房日記〉、武田麟太郎〈現代詩〉以及里見弴〈錢〉,是「準戰時統治下的日本」特輯。〈二十世紀旗手〉與《回憶》同為太宰治的初期代表作,之後四次被收入太宰治個人的單行本,可見是太宰極為珍視的作品。1937年7月〈二十世紀旗手〉第一次收入同名的單行本,1940年再次收入《回憶》的單行本時,太宰在序言,如此回顧創作當時:「〈二十世紀旗手〉寫於昭和十一年,是為了緩和痛苦而寫,因此我想,其中也含有自暴自棄的成分。隔年發表於改造的新年號。這篇作品被收錄於版畫莊文庫的《二十世紀旗手》,當時,版畫莊主人不在意我相關的惡劣風評,默默地出版我的創作集,他的盛情,至今難忘。」
〈二十世紀旗手〉廣為人知的另一個理由,是因為此篇作品的副標──「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此太宰名句的誕生,緣自太宰治此階段人生的遭遇,以及其在文壇當時的處境。生為青森大地主六男「津島修治」的苦惱,以及作家「太宰治」的文壇境遇,都是解讀〈二十世紀旗手〉的關鍵線索。〈二十世紀旗手〉企圖突破前行文學流派—「自然主義」與「新感覺派」,不落傳統「私小說」窠臼,以「第一人稱」交錯的視點,從作品外部描繪作家「太宰治」與「津島修治」。作品分成「序唱」、「壹唱~九唱」、「終唱」,以戲劇分幕形式,進行敘述。這十一個段落之間乍看之下是斷裂且無關連,但拼湊其中的記號來連結作家「太宰治」與「津島修治」的人生時間線軸,依舊能一窺端倪。
二十歲(1929)時,第一次自殺未遂。二十一歲(1930)時,因參與左翼地下活動遭到長兄斷絕關係,在身心俱疲下,與銀座的咖啡女侍田邊篤美相約在鐮倉七里濱殉情自殺,田邊死亡,太宰活了下來,遭到緩起訴。二十三歲(1932)參與左翼非法活動,在青森警方的要求下,由長兄陪同出面,是謂「自首事件」。二十六歲(1935)時,首篇在非同人誌發表的作品〈逆光〉獲第一屆芥川獎提名,結果由石川達三的〈蒼氓〉勝出,同時被芥川獎評審川端康成的講評所激怒。同年,因盲腸炎手術住院時接受止痛劑治療因而上癮。1936年2月,進入濟生會醫院治療藥癮,未痊癒下出院,10月進入武藏野醫院再度接受治療。住院期間,妻子初代與人私通。該年6月第一本創作集《晚年》出版,在上野精養軒舉行祝賀會時,太宰治的表情「始終像是低著頭,顯得嚴肅,有時宛如哭泣」。同年8月,得知自己未獲第三次芥川獎提名,深受打擊。與評審委員佐藤春夫有一連串針對芥川賞的評論。
回顧此時期的太宰治,可知其困頓於人生的泥沼,難以自拔,同時虛無徬徨,只能自嘲「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罪惡,始自誕生的那一刻」(壹唱)。初期的作家太宰治面臨文壇「諸神」,自喻宛如「劇場的老鼠」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賤民」,遭諸神圍剿,被石頭砸到頭破血流,甚至要被活活地溺死。「要我學狗叫,我就叫」(六唱)乍看之下,作家似乎展現其妥協姿態的卑微,但「憤怒是愛慾的至高形貌、云云」(八唱)當中,作家哀求《秘中之秘》的編輯再看看自己的原稿,但編輯聲稱被接受的稿件「不僅真實,又具統計性」,遭到重新寫過也無望的嘲諷。這是太宰對當時寫實主義手法的諷刺,同時也是太宰對於自己打破「私小說」的約定俗成與手法改革的自負。
「請相信我」(四唱)埋下了往後《津輕》與《人間失格》的伏線,作家太宰治描摹「津島修治」在家族中的疏離與孤獨。同樣的,太宰也描寫自己憧憬的戀愛模式與理想的女人。姊姊的萱野同學,成長之後成為戀愛生活多采多姿的女畫家淺田夫人,那仍是津島修治戀慕的女人,因為比起出家為尼的阿光,他更愛「阿染、阿七、阿舟」。而理想畢竟是理想,現實當中,一笑也不笑的妻子卻說:「這根本不是我」。
無論身在文壇或是現實中的愛戀生活(〈二十世紀旗手〉出版同年3月,發覺妻子初代與人私通的事實,企圖雙雙自殺),作家太宰治與津島修治都充滿了絕望,即使「寫完一行就撕破,寫完一語就撕破」,在絕望中苦苦希求那一縷希望,不僅是太宰文學的美學,也是太宰文學的魅力。

參考文獻
《太宰治全集2》(筑摩文庫,2009)
〈二十一世紀旗手 太宰治〉專輯《國文學 解釋與鑑賞》(至文堂,2001.4.)


文章試閱


六唱 要我學狗叫,我就叫

「敬啟,容我以信函的方式向您請教,一切就麻煩您了。本社所發行的《祕中之祕》十月號,想以風趣的方式,刊載足以呈現當代學生氣質、有關學生生活的文章,好讓世間的父兄們,能對自家學子產生更進一步的瞭解。目前先選出代表性的學校(帝國大學、早稻田、慶應、目白女子大學、東京女子醫專等),準備每個月進行連載,而下個月要首先刊載的是帝國大學,所以不知您是否可以惠予協助呢?分量約為十五張左右的四百字稿紙,內容請您盡量寫得真實又風趣一些,同時也請您務必遵守截稿日期。如此重要的請託,卻用簡單的信函來向您報告,實在是萬分抱歉,尚祈務必幫忙,撥空為本社執筆。《祕中之祕》編輯部敬上。」
「哈哈!蝙蝠這種傢伙,在昔日的鳥獸大戰中到處背叛,並從中得到許多利益;後來牠的詭計被揭穿,深感自己的行為卑鄙,所以不敢在白天四處橫行,只好在日落後才偷偷出來活動,但因為仍覺得尷尬,所以飛行方式非常粗暴……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說,其實啊,兩者的情況是一樣的哪!不,我不是在說你喔,我是在吐露自己的心聲。我就跟你明說吧,我覺得我和卑鄙的蝙蝠差不多,所以才一直閉著嘴巴不敢開口。其實啊,為了生活,我可以沒有麵包,但我不能沒有葡萄酒。我可以三天不吃飯也無所謂,但說什麼都想買那枝握柄部分裝飾有蜥蜴頭、要價八圓(譯註:當時的八圓,大概相當於小學老師一個月的收入。)的手杖。
我最近才終於明白失戀的人想自殺的心情,對於捧著花束走在路上、以及因為失戀想自殺這兩種行為,在我念初中、高等學校、甚至是大學期間,都是一想到就覺得背脊發涼,因為我認為這都是很羞恥的行為;但,最近連一朵白色花朵,都能讓我感到救贖,為相思而苦的痛苦心情,已經讓我身心俱疲,世界彷彿全都停止轉動,我的生命猶如即將無聲無息瓦解的沙礫般,逐漸消失而去。我已經窮途末路了,不知此身該安居何處。我學會了荒唐的玩樂人生,所以手頭越來越拮据。此刻的我,正在地追逐著蚊帳中的蚊子,這種寂寥,宛如故鄉的暴風雪般猛烈。我彷彿被推入數十丈深的古井裡,一味地墜落,卻不論我如何呼叫、如何吶喊,也無人能聽見。無法傳遞的焦慮、四周黏稠不已的青苔,唯一能聽見的,就只有我自己的聲音不斷迴響,讓我不由得空虛地笑了出來。我漫無頭緒地徒然掙扎,結果指甲都剝落了;這渾身浴血的努力、悲慘的孤獨地獄,讓我非常想要錢。就算你要我學狗叫,我也會馬上叫給你聽;我一定會寫出非常有趣的文章來,但一張原稿請給我五圓,不多不少就是五圓,當然只要這一次就好了,下一次要算我五十錢、甚至只給我五錢也可以,我一定會爽快答應的,所以無論如何,這次就麻煩您了。況且,就算您付我五圓的稿費,也絕對不會虧,這一點我很有自信,因為我的拙稿,絕對超過這個價值。四日,深夜,太宰治。」
「敬覆,鄙人已拜讀您於四日深夜寫就的回函;有關稿費一事,恐怕無法如您所願,但尚祈您能立刻執筆。我們一般付與執筆者的稿費為一圓,在此謹先就此事回覆您。特此敬上。《祕中之祕》編輯部。」
「已收到您的回函明信片,但您在回函中引用了我的『四日深夜』一詞,似乎有些壞心眼,尤其看完全文後,可隱約明白您非常不悅,但我其實並非為了自尊而跟您要這五圓,也並非為了我個人的貪欲,我是為了給挨餓受凍中的無名氏,也為了讓善良的人開心,才會需要這筆錢的,不過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容我小聲地回覆您……請讓我接下這份稿件委託。太宰治。」

七唱 我的日子我的夢
—東京帝國大學內部、祕中之祕。—

(內容共三十頁,全文省略。)

八唱 憤怒是愛慾的至高形貌、云云

「由於前陣子我正好外出旅行,所以您在這段期間寄來的原稿與幾封來信,我直至現在才接到,這點真是非常抱歉。不過,話雖如此,您的原稿內容真是慘不忍睹,即使我用比較善意的態度來審讀,還是無法採用;就算您願意重寫,恐怕也無法刊登。對您來說,或許這是完美無缺的傑作,但對敝社而言實屬困擾,而若要以這種文章向敝社要求稿費,恐怕也恕難從命。日後必當找機會向您賠罪,但此次請容本社退回您的稿件。特此敬上。《祕中之祕》編輯部。」
沒有月光的闇黑之夜,湖心的波浪,輕輕舔舐著船腹,深度應該不到五百吧。我深受那孩子毫無惡意的回覆所打擊;我、還有女人,身處令人無法動彈的恐懼中,甚至彷彿還能聽見來自地獄深處的細細呼喊聲。那一夜,幾乎讓我忘了死這件事的寒冷北風,不斷從這張明信片的一角吹襲而來。難怪我會不想回家,因為三千世界,已經沒有我荒涼的心可以容身之所;我只能漫無目的地閒晃,然後穿過電車軌道,經過荒野、越過田園,最後來到我不曾見過的美麗城市。
無處可去的徬徨夜裡,我的體溫達到三十八度,只能假借阿斯匹靈的力量,讓自己退燒到三十七點二、三度。接著,我走到火車站去,買了一張三、四十錢的車票,胡亂晃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然後慢吞吞走在微暗的鬧區街頭。路旁莫名其妙聳立著一棵松樹,我站在樹枝下抬頭仰望,之後將懷裡的書本賣掉,再走進電影院裡。電影院入口處的風鈴聲,讓人難以忘懷。
我一邊小解,一邊看著窗外的廟會,看著一群身穿浴衣圍在乙炔燈旁的人,心中百感交集。啊,大家都還活著!我忍不住熱淚盈眶,但「受人影響而哭」這種事,實在是很無聊的。人們要表達生活中最高境界的感動時,總會淚流滿面地表白:面對這種情況,不管是他人或是我,都只能深深地點頭表示同感,並且由衷表現出理解的態度:「哦,你一定很悲傷吧!」但,我自己又如何呢?一整天都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不斷懊惱地哭泣,這樣的我,究竟該如何是好?那一天,我依舊在市川站下車,然後去看了一齣名為《兄妹》(譯註:文學家室生犀星的名作,故事描述一對兄妹伊之和阿文之間,激烈且複雜的情感糾葛。)的電影,隨著電影的播映,我開始不能自已,儘管我咬緊牙根,還是忍不住發出了唏噓聲,到頭來很甚至想放聲大哭、號泣不已;於是,我只好趕緊離開小屋,然後放任自己不斷哭泣、哭泣、哭泣……接著我開始思考,我太軟弱了,竟然讓人如此糟蹋,只是事到如今我也沒有立場恨別人,只能不斷忍耐再忍耐,承受再承受,宛如任人踐踏的垃圾般存在著,對腐朽的女人,對到死為止的癡情,對神的抗議;阿文的憤怒,讓我忍不住哭了起來。這一點絕不能忘懷,身為人子,一生中總該憤怒三次,就如摩西的囁語般。
不論是誰,只要活在這個世上,就應該要尊重別人,同時也要求別人尊重。只要是有生命之物,都是這個世界不可或缺的重要齒輪,如果只會非難別人,卻不懂得尊重別人、甚至理解對方的孤寂,那就沒有資格當作家。這個世間沒有任何無用之物,正因為有蘭童,才會有女明星的癡情愛戀,才會有菊池寬那像海一樣深的人情味,也才會有蘭童常去的XX閨房裡,盛開著令夫人深感欣慰的白色樸素花朵。(譯註:福田蘭童在前往電影拍攝現場的船上,跟演出的女明星川崎弘子發生了關係。當時世人普遍認為福田「強暴」了弘子,因此批評的聲浪如排山倒海而來;這時只有文豪菊池寬願意出面調解,最後在他的主婚下,蘭童和弘子終於結為連理。)

──我已經拜讀過你寫來的明信片了,只是,請問我的原稿,真的……不行嗎?
──是啊,沒辦法呢。你看一下,這是別人所寫的原稿,我們要的就是這種,不但真實,又很具統計性。總之,你再看一遍自己所寫的原稿,並好好思考一下吧。
──我本來就是個彆腳作家,只能懊悔地哭泣,哭完後再繼續執筆,除此之外,我根本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可施。
──失戀自殺那件事,結果如何呢?
──拜託借我車錢回家吧。
──……。
──我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你這裡,所以現在身上連一毛錢也沒有;因此,就請借我點錢回家吧!我會馬上還你錢的,拜託你借給我,一圓、二圓都好!
──你沒有朋友住在這個城市裡嗎?
──我叔叔住在赤羽。
──那就麻煩你步行過去吧。不用擔心,很近的,只要繞過江戶城外濠,從參謀本部那裡走到日比谷去,就可以到達新橋車站了;赤羽就在那後面不遠啊。
──是嗎。──那……──謝謝你。
──哪裡,真是失敬了。下次有空再來玩,到時我會補償你的,好嗎?

結果我還是無法向對方發火,只能在都市炎熱的塵埃間,三番四次的發昏。我甚至很想衝上馬路,讓車子直接輾過我。我快步走過斑馬線,遠渡這長長的三里路,同時一邊思考著:我想,所有人都是善良的吧。這一夜下著豪雨,郊外都是泥濘,我幾乎是用爬的來到荻窪的郵局,只想盡早發出電報,卻被告知已經超過時間,比規定的營業時間晚了七分鐘,這時候發電報得酌收雙倍的費用。我聽到後瞬間愣住了;我全身早已濕淋淋的像個落湯雞,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恥辱,已經氣到全身發燙,卻只能發出像蚊子般的聲音。「我現在身上只有三十錢,是我自己太粗心大意了,可不可以麻煩你幫個忙?」但不論我如何懇求,那名露出黃牙的三十歲左右瘦削婦人,就是完全不理會我,只是低低地說著「規定就是規定哪」,然後又開始啪啪作響地打起她的算盤。面對如此不近人情的事,我完全無法言語,只能倖倖然地離去,但在滂沱大雨中,我忍不住要懷疑,人世間怎麼會有這種事?這個人絕對是惡人,在我過去所活的這二十八年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絕對只有這個女職員是惡人,其他人都和我一樣,完全是天真無邪的善良人;就連剛剛那個編輯,雖然表現得很無禮,但那不過是他在對我毫無防備之心的情況下,所展現出來的外貌罷了。所謂的作家,就是看透了所有的人事物,然後將一切的痛苦,全都往自己肚子裡吞,但我卻把它誤當成是不能對人發怒,唉,我實在是太天真了!俗話說,愛得愈深就恨得愈深,指的就是這種事吧!身無分文的賤民,面目可親地獨自低語著、也獨自微笑著。我深愛這個人世間裡,所有愚昧的人們。

九唱 娜塔莉亞小姐,來接吻吧

又過了一天,到第三天時,我已經不同於前一日的賤民,又回復到那個坐在帝國飯店餐廳裡,身穿細十字花紋純麻布和服、絹織的和服褲裙,以及白色布襪,如假包換的太宰治。戴著勞埃德式粗框眼鏡(譯註:一種黑色粗框的圓型眼鏡,因美國知名喜劇演員勞埃德而得名,包括大江健三郎、賈伯斯等人,皆是此種眼鏡的愛好者。)、身穿今年流行的奧林匹克藍禮服的淺田夫人—幼時的姓是萱野,我們倆人若無其事地一邊談笑、一邊用餐。昨晚我採取了最後手段,厚著臉皮從萱野小姐手上借了二百圓—更正確說,是二十張十圓的紙鈔。我們約在資生堂二樓見面,還沒等我說完要暫借二百圓,她就點了兩、三次頭,還裝作不經意地轉移話題。兩小時後,在同一個地方,她將二十張滿布霉斑、又皺又髒的紙片,一派輕鬆地遞到我手上。「我先預支了我們家的薪資。」萱野小姐輕輕地笑了一下。這真是可恨的謊言。想到她為了澆熄我熊熊燃燒的熱情眼眸,竟然如此戒備地留下伏筆,我就不由得悲從中來。那一夜,我在繁華的花都裡,不斷穿越霓虹燈的叢林,穿過路邊的花花草草,只是漫無目的、空虛地一味奔跑。不能用,這個錢說什麼也不能用,奴婢之愛,女侍屋裡褪成紅褐色的無邊榻榻米,髮油的味道,彷彿從竹箱最底部掏出可恥的三達德般,皺成一團的一張又一張紙鈔,被攤平在我眼前,赤裸裸地要給我。天亮後,我立刻打了電話。「我出乎意料地獲得一筆大錢,所以可以還錢了。」我機械化地說著,最後還加了一句,「地點定在帝國飯店」。我想至少得在一個豪華壯麗的地方,來一趟結束之旅。
這一天非常晴朗,在談笑數刻後,我拿出錢來。這些紙鈔比昨天那二十張來得新,我故意拐彎抹角的提醒,這並非昨天那二十張,但也同時發現,從晚從這女人手上接過的紙鈔中,有三張的角落裡,明顯留有紅色的墨水漬。我倒抽一口氣,但為時已晚,只能暗自祈禱萱野小姐不會發現到。千萬別看到了,我的祈禱不比米勒的晚禱來得淺,因為這是攸關我人生舞台的祈禱。

「萱野小姐,請妳數一下。這種事一定要算得清清楚楚,即使會覺得難為情、即使氣氛會有些尷尬,為了今後的人生,這絕對是必要的。」
她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完全正確掌握了我的想法。只見她態度認真地點點頭,然後笨拙的用手數著。十七張。她瞬間露出狐疑的神情來,卻也瞬間明白了道理。薔薇再度復活,她羞答答地緩緩抬起火紅的臉,正好看到我露出狡猾卻若無其事的笑容。她像個純潔的小姑娘般,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但仍不忘聰明地低聲回答一句:「果然很深奧呢,謝謝你。」我們就這麼分手了。花了一萬五千圓的學費後,我們所學會的,就是在彼此抱持強烈的單相思情感、在彼此保有這種心境的情況下,好好地分手。這也是一種索然無味的禮儀、可悲的做法。啊啊,古人說得有理,憤怒果然是愛慾的至高形貌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