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儚─恐怖成語故事

作者簡介

林秀赫 Lin Shoher

1982年冬天出生，2016年吳濁流文學獎長篇小說首獎得主，作品有長篇小說《嬰兒整形》、《老人革命》、《五柳待訪錄：陶淵明別傳》，短篇小說集《深度安靜》，現任教於國立臺南大學，研究當代文學與流行文化。

2019年我離開臺北，回到兒時居住的臺南生活，勢必得重新尋找寫小說的地方。其中我最喜歡待在臺灣文學館的CHEFFRESH咖啡，這裡的陽光非常舒服，光線在室內折返出復古的顏色，五六月間我只要有空就待在那寫作，有時候一天好幾杯黑咖啡，但熔岩布朗尼保證只點一塊，順利完成《儚》這一百則形式特殊的詩選劇小說。
出版前才想到，這會不會是第一本在臺灣文學館完成的小說呢？

E-mail: [email protected]
FB / IG: @Linshoher

書籍目錄

目次

01 一窺堂奧02 皇帝之丘03 屏氣凝神04 隔牆有耳05 阿世盜名06 雲屯蟻聚07 根深蒂固
08 困獸之鬥09 蕉葉覆鹿10 赤子之心11 仙風道骨12 無縫接軌13 風花雪月14 煥然一新
15 與時俱進16 另眼看待17 高瞻遠矚18 後生可畏19 鏡花水月20 人三化七21 出生入死
22 抱痛西河23 如法炮製24 言多必失25 眉開眼笑26 成一家言27 白手起家28 孑然一身
29 生無可戀30 栩栩如生31 載浮載沉32 一牆之隔33 神乎其技34 白屋人家35 臨危不亂
36 出爾反爾37 代罪羔羊38 妙語如珠39 心懷鬼胎40 耐人尋味41 不忮不求42 飲水思源
43 入不敷出44 生死之交45 別開生面46 變風變雅47 舊雨今雨48 滄海桑田49 寢丘之志
50 維虺維蛇51 不期而遇52 反犬旁兒53 難言之隱54 好時好日55 童言童語56 表裡如一
57 萬眾矚目58 問心無愧59 紅白喜事60 逢場作戲61 將錯就錯62 苦心經營63 黑白分明
64 宜室宜家65 東窗事發66 情不自禁67 豁然開朗68 不可小覷69 無怨無悔70 撥雲見日
71 一筆勾銷72 曇花一現73 萬商雲集74 開誠布公75 機不可失76 言行一致77 夜不閉戶
78 心心相印79 不合時宜80 相持不下 81 暑往寒來82一覽無遺83 無所不在84 鬧中取靜
85 耳鬢廝磨86 奇貨可居87 溫故知新88 疑神疑鬼89 移花接木90 夢寐以求91 稱心如意
92 多此一舉93 精神抖擻94 如願以償95 聲東擊西96 座無虛席97 意猶未盡98 怖鴿獲安
99 顛倒夢想100 萬中選一

文章試閱

04 隔牆有耳

大學生活的第一年，我搬進了宿舍。
這是我第一次離家住到外面，三名室友都是系上的同學。床鋪架在書桌上方，一旁是整排的紗窗，可以直視底下的中庭。如果沒有玻璃的阻隔，單憑這脆弱的紗窗，恐怕睡夢中一個翻身便可能從四樓摔下去。就因為這份恐懼，學期一開始我就不斷和另外兩名床鋪靠牆的室友商量換床位，但他們總不願意，理由不外乎像是：怕潑雨、怕曬黑，怕中庭聊天的人太吵，或是擔心半夜會有小蟲子爬到臉上；剩下一名和我同樣床鋪靠窗的室友，倒安慰我睡在窗邊的好處：每天和太陽一同起床，清晨還能聽鳥語花香，最重要的是，空氣比較清新。他說宿舍內的空氣並不好，總有股霉味。主要是寢室隔壁就是公共浴室的緣故。
一日走回宿舍的路上，我向他說了自己想換床鋪的原因。
「喔，你怕自己摔下去啊？我倒是害怕窗外有人。」他說這是他睡窗邊唯一害怕的。我說我不懂，四樓窗外怎麼會有人呢？「對啊，但就是這樣才可怕啊。」他一句不經意的話，開始在我身上發酵，自那天起我再也不敢面窗而睡。大二那年我就退宿了，改在外面租套房。雖然同樣住四樓，但床鋪安穩靠著牆壁，也與窗戶有一段距離。於是我毫不猶豫承租下來。
然而我從未見過房東，都是由同樣住在隔壁套房的何氏夫婦與我接洽。他們家還有個正在唸國小的女兒。小女孩經常兩、三點都還沒睡，嘻笑聲、吵鬧聲往往從牆壁傳來。平日小女孩也會跟我打招呼，很乖巧，唯一的問題是，半夜她到底在玩什麼？那晚兩點，我躺在床上再次被吵醒，不滿之際將耳朵緊貼牆面，仔細聽隔壁的聲音。先是小女孩的笑聲，接著聽到：「大哥哥，聽得到我的聲音嗎？」我趕快將耳朵移開，回神後我又貼近牆面，立刻又聽到：「大哥哥，你有聽到什麼嗎？」瞬間我縮回冰涼的耳朵，那晚始終不敢再靠近牆壁。
隔天我在門口遇到剛好要出門的何先生何太太，他們告訴我正要去學校接畢業旅行回來的女兒。然而夫妻倆拖著行李箱，卻像他們正要去旅行。

23 如法炮製

「還活著？」楊潔兒凝視床上那具屍體。兩手攤開，仰著碩大身軀的男性死者，白胖的腹肚擋住她的視線，看不見他的臉。他們婚外情已七年，老夫老妻了。蕭是教她製作肥皂的導師。十年前他帶起臺南傳統手工皂的潮流，潔兒是他的店員，後來依附在他公司之下創立自己的品牌。但就在剛剛他還活著的時候，他告訴她，「手工沐浴乳，還沒有人開拓這塊領域。」當下她有種這個人已拋棄了過去理念的想法，「你猜製作工廠選在哪？」她沒回話。「我觀察過了，這棟大樓的地下停車場，進出貨車很方便。」她說不想換房子，「住宅大樓，拿不到工廠登記。」她難得表現出反對，但這是他買給她的房子。
「再幫妳找個新家。會比這更隱密。」他笑容滿面，耳朵尖挺抖動。女人、房子、事業，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很礙眼。她必須在發出臭味前，處理掉這塊龐然大物。潔兒用最擅長的技能來突破命運對她考驗。她一向在家做肥皂，井然有序的將屍體一塊塊放進家用製皂機當中，做出五千塊米白色的人體脂肪肥皂，剩下的骨頭，也在陽臺曬乾後全部磨成粉末，同樣做成另一批肥皂。她打算把這些肥皂慢慢用掉。她在百貨的攤位，一名斯文挺拔的男顧客說她身上有股特殊的芬芳香味是現場所有肥皂都沒有的，請問是哪一塊肥皂？她拿出了一塊放在包包本想拿到公廁讓流浪漢用掉的肥皂。
這名男子即是知名生活雜誌《好好》的洗社長。幾年前他盤下倒閉的《好好》雜誌社，但他對出版事業一點興趣也沒有，卻看中這名字背後的文藝市場，計畫複合式經營，從餐飲、飯店、網拍，即他所謂的「心零售」，當然最重要的是繼續出版生活雜誌，那是吃不飽卻又居家必備的精神糧食。只是文創商品競爭激烈，表面雖然風光，檯面下早已有經營危機。現在洗社長看中她這塊溫潤的肥皂，獨特高尚的藝文氣味，跟他的雜誌絕配。這絕對是一塊拯救品牌的肥皂。
「小清潔╱手工美研皂」誕生，透過《好好》的介紹、「好好」官網宣傳、好好飯店的促銷，「小清潔」成了該年度最知名的皂類商品。潔兒幾乎取代了過去那個男人在手工皂界的地位。然而，眼看以「他」製作的肥皂即將售罄，必須盡快備貨，她每天到生鮮超市選肉，始終調配不出那個男人的味道的肥皂。一切都還是在他的掌控中。潔兒回想那具痴肥醜陋身上有著粉刺味道的噁心變態，為何卻有嬰兒最純粹潔淨的清香？她得想辦法補充原料，製造這款獨一無二的肥皂。
她將補鼠籠捉到的活老鼠，拈起尾巴，放進製皂機當中，一匙匙放入皂鹼、礦粉，以機器均勻攪拌十分鐘後，滴上精油，再倒入方形模具靜置數天凝固。然而揮發的味道不對，還未脫模就被她倒掉。她真的被逼急了。上拍賣網站重金購買屍塊，幾天後低溫宅配送來一箱男性的胸腹肉，油花細緻，賣家商品說明寫到，是從醫學中心死者的身上切割下來，原本屍況就因車禍殘缺不全，取得相對安全。面對得來不易的材料，潔兒仔細回想上次處理蕭老師的製作方法，總算做出一批她覺得更好的新款肥皂。
「沒人會想把這東西抹在身上。一股屍臭味。」洗社長直接將肥皂丟到地上。潔兒看著那塊打滾的肥皂，想到醫院屍體可能不新鮮，蕭的肉身從未冰過，而是當天直接處理的溫體人肉。問題是要怎麼找到媲美蕭的原物料？這時她意識到自己低著頭。她最畏懼的人，已從過世的蕭變成了洗社長。離開好好集團，潔兒盲目走在路上，手提包暗藏新購的美工刀。回到家痛哭一場，自己終究無法向一般人出手。那夜她赤裸站在浴缸前，盯著鏡子，五官、舌頭、腹部和手指，哪個是可以割捨的？決定後心一橫，咬緊牙刷，割下身上的那個部位，剛好足夠做一塊肥皂。只是七天後脫模拿出的成品，還是被洗社長否決。她知道自己無法端上檯面。
某次她在過度頹喪下拿起僅剩不多的「蕭的肥皂」，沐浴中她達到高潮才想起這塊肥皂之奇特來自他的味道，連她都依戀起這股味道，更何況是一般人，他那根粗短屌射精後繼續搓揉的觸感就像肥皂。心想她憎恨的那個人，就是那一個不能取代的人，對他就更加憎恨。潔兒絕望躺在床上，往下看自己的小腹也如蕭的肚子般隆起了呢，想到最後一次跟老蕭做過之後，已經半年沒有月經。突然她電話洗社長，再給她幾個月的時間，屆時有信心做出同款的肥皂。

33 神乎其技

夜深了，剛洗完澡的黃同學出門買宵夜，路過一排夾娃娃機店，看到?頭有個閃亮的新機種擺了五隻十二吋的旅蛙。他反覆投10塊錢，用又鬆又小的爪子試了幾次，沒有成功，又失敗了兩次。店?一個人進來，又出去一個人，覺得無趣就走了，只剩黃同學還在嘗試。
稍後有人持槍抵著他的腰際，請他務必夾出店?的某支手機。一名全身散發濃烈香水味的男子，站在他身後，並給了他一些指點。原本就未必夾得到的黃同學，因為慌張，更難如願了。他不知道對方拿的是真槍還是玩具，最後在零錢用盡前，好不容易夾到了！男子立刻要黃同學掏出洞口的獎品，發現只是個空殼，他怒踹機器還不足以洩憤，於是朝黃同學開槍。
天亮的時候，眾人陸續清理現場，積滿灰塵的機器被仔細擦拭，表示電源正常供輸的燈泡也再次亮起，配合內建的可愛聲音，繼續吸引經過的路人。整排店家口徑一致，身體強壯的黃同學是送到醫院才往生的，換言之，這排店面沒有凶宅的疑慮。發生這種凶案，不但沒有嚇走顧客，反而吸引更多人上門。往後這台夾娃娃機依然閃著燈號，夾子仍舊鬆到不能再鬆，然而原本因為商區沒落才暫時頂替的夾娃娃機店，如今天天爆滿，很多年輕學子奉黃同學為夾娃娃機之神，每當現場出現香水味，即是他顯靈加持，更容易夾中娃娃。就這樣誕生了一位新神。

38 妙語如珠

結婚三年的佘語潔最近因個性問題與丈夫發生一些摩擦，彼此惡言相向。往後每當她獨自一人的時候，就會想起初戀男友的好，想著前任對自己的溫柔體貼，她時常感慨：如果平生沒有機會再見一面了，哪怕是在夢?重逢都好。前些日子丈夫告訴語潔自己每晚都做惡夢，不斷夢見一個年輕男子來找他。從那天起，丈夫每天會跟語潔說一些昨晚的夢的片段。夢中男子的樣貌，以及這名男子發生了什麼事情。語潔聽丈夫的描述，總覺得這個男人與前任十分相似，儘管她看著丈夫為此不堪其擾，卻也幫不上什麼忙。後來丈夫對她的態度開始轉變，帶她去和前任曾旅遊過的地方，吃著前任喜歡吃的東西，最後甚至會講出前任習慣說的話。這一切都是受夢中男子的影響吧！只為了實現前任當年愛她、守護她、讓她快樂的諾言。但是這些兌現的行為，沒有讓語潔感到一絲開心，反而讓她覺得不寒而慄。她不知前任是生是死，他如何找到我？又為何不來找我，反而侵入丈夫的夢？事到如今，丈夫的轉變是前任在夢?跟他說了什麼，影響了他，又或者是前任早已附身，侵佔了丈夫的軀體？總之丈夫這陣子持續做著惡夢，後來她終於受不了了，恐懼不已的她，非常思念自己的丈夫。今天她做好一切準備，拿著刀子與購自道壇的法器，對著溫柔的丈夫攤牌，你是誰？我們早就分手了，快把我先生還來！這時丈夫才要她冷靜，坦言其實每晚做夢的人是她，丈夫只是轉述並實踐她自己記不得的夢境而已。

49 寢丘之志

一位藝術家魯恩斥資上億蓋了一棟山居別墅，基於安全考量，房子四周設有防盜設施，並在保全公司的建議下加高圍牆，增設陽臺的隱形鐵線窗。Mr. Lu有時熱愛社交，天天出席酒吧沙龍等各式藝文活動，有時又恍若失蹤一般閉關創作。大致來說，Lu的創作需要一種夜的感覺，慣於晝伏夜出，每個白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到三樓畫室前的大露台享受日光浴，弄杯一個人的咖啡。當然今日也不例外，一陣風吹來，輕輕把門帶上，Lu就在露台生活了一個月，只喝水龍頭的水，啃食盆栽的植物，抓天上飛下來的麻雀生食。受困在露台，怎麼喊也沒人來救他。原本浪漫十足的山居別墅成了人間煉獄。數週後，魯恩的經紀人發現他失蹤了，動用所有人脈尋找Lu，最後才找到被自己關在自家露台的藝術家。人還活著，但已經不成人形，像條瘦瘠的流浪狗，屎尿黏滿四肢。在他與世隔絕的日子，他和藝術相互對望，他隔著防彈玻璃絕望地看著畫室內琳瑯滿目的藝術品，甚至夜?它們還會閃閃發光，然而這些也每天看著他日漸憔悴的繪畫還有裸體雕塑，一切美的創造都對生存毫無幫助。曾經，他還看到遠方有煙火，他一心只想這些煙火來把他炸死，連同炸毀這些藝術品，或者，炸出一個可以讓他逃走的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