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喜福會【三十週年全新中譯本】

原文書名:The Joy Luck Club


9789863618065喜福會【三十週年全新中譯本】
  • 產品代碼:

    9789863618065
  • 系列名稱:

    RETIME
  • 系列編號:

    RR023
  • 定價:

    340元
  • 作者:

    譚恩美(Amy Tan)
  • 譯者:

    陳思華
  • 頁數:

    320頁
  • 開數:

    14.8x21x1.6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00326
  • 出版日:

    20200326
  • 出版社:

    高寶-希代
  • CIP:

    874.57
  • 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文學類
  •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三十週年•全新中譯本★

★三十週年•全新中譯本
★收錄三十週年新版序
★冠軍暢銷作家譚恩美成名作
★襲捲歐美文壇,華裔文學代表作
★《紐約時報》經典暢銷書
★榮獲美國國家圖書獎、提名國家圖書評論家獎
★同名電影由柏林影展銀熊獎得主王穎執導、金獎大導奧立佛•史東監製,
 榮獲美國國家評論協會十佳電影獎
★全球超過二十種語言版本

「對我而言,《喜福會》是我珍惜一輩子、一生難得一次的閱讀體驗。」
──Kevin Kwan(關凱文),《瘋狂亞洲富豪》作者
「擁有神話般的魔力。」
--《華盛頓郵報》

「文字優美,出類拔萃。」
--《紐約時報》

「極富詩意、想像力、感染力,這本非凡的作品將感動無數女性。」
──《出版人週刊》


這就是我愛母親的方式。
我在她身上看見真正的自己,就藏在這身皮囊下,深入我的骨子裡。

四位來自中國各地的女性,逃離封閉社會與專制父權,遠渡重洋移居美國舊金山,紮根生子。她們創辦一起聊天、打麻將的聚會──喜福會,分享彼此對故鄉的回憶、對故人的失落、對未來的希望。

四個在美國出生的華人女兒,在美式文化與中式教育的衝突中成長,承受母親的期望與壓力。長大成人後,她們與母親重新展開對話,探尋母親背負一生、神祕多舛的過去。

四對母女傾訴各自的回憶與心聲,兩代的隔閡與矛盾無法用三言兩語理清,但她們漸漸看見了真正的彼此。無論心中有多少糾結,母女之間的愛依然跨越一切,深刻入骨。


【全球盛讚】

「令人驚豔……《喜福會》帶給我們的世界令人目眩神迷。」
──《洛杉磯時報》

「令人印象深刻……描寫了兩個世代間強烈的愛與誤解。」
──《紐約客》

「強而有力的成就……豐富描寫現實生活中苦甜交織的矛盾。」
──《紐約日報》

「非凡的處女作。每位女性倒敘講述著自己的故事,她們的女兒回憶在兩種文化中成長所遇到的問題,充滿了智慧、幽默、愛以及悲傷。」
──《奧蘭多前哨報》

「身為美國人、女人、母親、女兒、妻子、姊妹與朋友是什麼樣子?在這本非凡處女作的十六個錯綜複雜、環環相扣的故事中,譚恩美描繪了這些令人煩惱,同時又充滿愛意的關係與羈絆。」
──《舊金山紀事報》

「誠實、感人、充滿勇氣。譚恩美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向我們展示了中國、華裔女性與她們的家庭,以及母女之間謎一般的牽絆。」
--艾麗絲˙華克,普立茲小說獎、美國國家圖書獎得主

作者簡介


譚恩美

知名美國華裔作家,於1989年出版首部長篇小說《喜福會》,被改編為同名電影。
另著有《灶君娘娘》、《百種神祕感覺》、《接骨師的女兒》等。兩本童書《月亮夫人》(The Moon Lady)和《傻瓜貓》(Chinese Siamese Cat),由美國公共廣播協會改編為動畫。她同時擔任電影《喜福會》的聯合製片與腳本,為《接骨師的女兒》音樂劇作詞。她的文章與故事曾刊登於多本雜誌及文集,作品也被翻成三十五種語言版本。
譚恩美及她的丈夫現於舊金山、紐約兩地居住。

譯者簡介


陳思華
銘傳大學應用英語學系畢業,興趣為閱讀和寫作,現為自由譯者。
譯作賜教請來信:[email protected]

書籍目錄


三十週年新版序
第一章 千里鵝毛
吳菁妹:喜福會
許安梅:傷疤
鍾林冬:紅蠟燭
瑩影.聖克萊爾:月亮娘娘

第二章 二十六道鬼門關
薇芙莉.鍾:遊戲規則
琳娜.聖克萊爾:隔牆的聲音
蘿絲.許.喬丹:一半一半
吳菁妹:兩種

第三章 美國翻譯
琳娜.聖克萊爾:飯粒丈夫
薇芙莉.鍾:四方
蘿絲.許.喬丹:缺木
吳菁妹:最佳品質

第四章 王母娘娘
許安梅:喜鵲
瑩影.聖克萊爾:潛伏樹林間
鍾林冬:雙面
吳菁妹:兩張機票

推薦序/導讀/自序


三十週年新版序

我是現實主義者,不做稀奇古怪的夢想,因此很少失望。一九八九年三月,《喜福會》出版前,我告訴我丈夫,我的小說上架約六個月後,就會被扔入碎紙機,銷聲匿跡。我聽說大部分作家的處女作都是這種情形,沒道理我的書會賣得好,事實上銷量可能更差,畢竟是一個不知名美國華裔作家寫的另類故事。在當時,非主流書籍會被冠上「民族特色」之名,讀者層落在特殊族群,主要是民族研究計畫的成員。《喜福會》的人物是由中國移民的母親,和他們三十多歲的美籍女兒組成。多年來,這四對母女的關係充滿了誤解與日積月累的傷痛。母親的期許與冀望為女兒帶來挫敗感,母親的忠告讓女兒感到母親不願接受真實的她。而母親也覺得女兒對自己一無所知,沒有從最深愛她的母親身上學到任何東西。
誰會願意花錢讀這樣的故事?過去三十年來,這個答案一直讓我覺得感激和驚訝:很多人。
我猜大多數讀者都認為這是一本變相的回憶錄。一名女性讀者向我坦承她和丈夫離婚的原因跟我一模一樣,但我自一九七四年結婚以來,丈夫一直是同一個人;採訪記者問我教給女兒什麼重要的人生經驗,但我沒有小孩,只養了幾隻狗,也沒有好好訓練牠們;我寫了一篇西洋棋神童的故事,一家西洋棋雜誌便邀請我為棋賽殘局寫文章,但我只在十二歲時下過一次棋;人們以為我在唐人街長大,雖然周遭的家族朋友皆來自一個名為「喜福會」的社團,但我其實是住在奧克蘭的混合住宅區,後來又搬到白人郊區。我可以繼續列舉諸如此類的例子,再一一反駁,但隱藏在這些故事背後深層的真相,確實完全忠實於我的人生。譬如「遊戲規則」這個故事的重點並非在棋手本身,而是一個叛逆的孩子某天決定透過指責母親展示自己的力量,卻換來母親的沉默,把女兒當空氣一樣對待。她看起來缺少身為母親的驕傲和對女兒的關愛,令女兒寸步難行,對自己及未來產生懷疑。我在寫這個故事的時候,並非想以這種角度為出發點,但當我寫至結尾時,不由得想起兒時的記憶:我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感到害怕且十分孤獨。我認得那個孩子,只是現在她不再孤身一人。我就在她身旁,全然與她感同身受。
我的每一本小說帶給我意想不到的頓悟,都讓我內心震撼不已,並感到格外興奮。第一本書出自我人生中最強烈、奇妙的經驗,就跟見到失散已久的親人走進家門一樣;然而,要找到能引起共鳴的真相,我必須做些塑造角色的基本工作,加入細微不同的設定。決定故事敘述的層次及橋段後,我又被曲折的情節和錯誤絆了一腳,每一頁至少都修改五十遍。我必須盡力賦予故事真實性,讓它不僅僅是個回憶,而是當前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小說是讓我對自己有深刻了解的門戶,當我第一次踏入這個領域時,我就知道我會寫小說度過餘生。
小說給我創作場景的自由,在我或母親的人生中添加細節,改變一些東西,營造最適合說故事的方式——這是頂級的車庫拍賣。在真正的喜福會聚會期間,我坐在屋裡一張破沙發上,在麻將桌旁聊八卦。我重現一個鄰居女孩在浴室被媽媽毒打發出慘叫的情景,並在多篇故事中加入我父母對我的期望:勤練琴技成為職業鋼琴家;要很「美國」的懂得抓住機會,又不失中國人的性格;嫁給一個慷慨、善良、臉上沒有雀斑的男人。我把自己拒絕他們期望的情況也加入情節中,而我破碎的自尊心更隨著故事發展浮出表面。正如書中人物朱恩.吳,我確實經歷過一場極其糟糕的鋼琴演奏會,覺得非常丟臉,害怕自己潛力不再。雖然我母親未在戰時將兩名嬰兒遺棄路邊,但她的確把三個女兒丟給前夫扶養,在一九四九年搭最後一班船離開上海到美國,與她的愛人——也就是我父親——結婚。我就像朱恩一樣,一直不知道這些同母異父姊姊的存在,直到母親在某次爭吵中脫口而出。我頓時感到無所適從,因為我不再是獨生女,而是四個女兒中的一個,只要母親找到理由,也可能將我拋棄。雖然我沒有弟弟在海中溺斃,但「兩半」這個故事是基於我母親與命運抗爭的決心構思出來的,因為當時我哥哥與父親在六個月內相繼因腦瘤過世。與我家族史最相近的故事源自於我的外婆,她在三十歲那年喪夫,並在一九二五年成為某個富豪的四姨太——地位最低的妾。我在寫「喜鵲」這個故事時,感覺她就在我身邊,幫助我理解為什麼安梅必須選擇自己的命運。
在整本小說中,我從母親豐富的人生經驗中汲取很多栩栩如生的細節,像是她脖子上足以致命的燙傷;她外婆賦予她求生意志的智慧;我外婆從自己手臂割下一塊肉燉犧牲湯;母親小時候在有石柱和圓形車道的西式豪宅,與繼父眾多妻妾和繼姊妹同住;一名患有肺結核的親戚在咳血後,用手勾著碗緣將湯遞給母親喝;母親與外婆同床而眠感覺到的溫暖慰藉,蓋著最好的蠶絲被——這是今時今日所買不到的。
讀者會問這些衍生自我家族史的故事是否讓我的家庭成員——特別是我母親——勃然大怒。正好相反,我的家人和親友都很驕傲能被寫進我的小說中,雖然很多時候,他們並未出現。只有一個親戚反對——母親的繼兄,我外婆是他父親的妾。「寫這種東西毫無意義。」舅舅對母親說:「過去無法改變。」母親憤慨激昂地回道:「她可以向世人述說我母親的遭遇——一個無法抹去的汙點。她可以昭告天下,這就是她改變過去的方式。」
第一本小說出版時,我母親感到很驕傲,所有我對她造成的傷害似乎都一筆勾銷。她記得我從六歲起犯下的每個小錯,如今卻滿懷愛意地懷念我的劣跡。在我成為作家後,她就像薇芙莉.鍾的母親林冬一樣,會向陌生人炫耀:「這是我女兒。」她後來罹患阿茲海默症,我給她一箱書在聖誕節發給人們。她會走到每個人面前遞出一本書,問道:「你知道我女兒譚恩美嗎?」如果對方表示不認識,她就會把書拿回來。她一直是我最強大的後盾。她會抱怨人們沒有給我的「天馬行空」足夠讚賞,但我小時候,卻被她認為是「閒人發夢」。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哪些情節是虛構、哪些是真實發生過的,以及故事靈感來源的事件和人物。同時也是最先了解隱藏在這些故事背後情感的人。她很高興我真的聽進了她的故事,也能理解她一直向我傳達的訊息,才養成如今最好的性格。
但我筆下某些虛構的場景和細節卻讓她備感震驚。這些情節與她告訴我的有異,卻是我認為事情的真相,使她相信這本書是由別人幫我代筆完成,亦即她的母親。比方說,她告訴我外婆喪夫後,成為一名富豪的正妻。我在故事中把她設定為四姨太,地位最卑微的妾室。我詳盡描述她嫁進這個家的原因,和她如何教導女兒不要屈服他人帶來的厄運。「我沒跟妳說過這些事。」母親說:「妳怎麼知道真相的,她在這裡嗎?」她問。「妳可以告訴我,不要不好意思。」母親一直相信我有與鬼靈溝通的能力,我總是堅決否認。我四歲時,因為不想上床睡覺,就撒謊在浴室見到鬼。大多數母親都會安慰孩子,減輕他們的恐懼,她卻帶我進浴室,用激動而滿懷希望的語氣問:「她在哪?」從那時起,她就把我當作與自己母親溝通的橋樑。如今她讀了「傷疤」一文的草稿,總算掌握實據。這並非迷信或幻想,而是一個九歲失去雙親,傷心欲絕的女孩永生難忘的悲痛。
從兒時到長大成人,母親告訴我關於她母親的故事有過無數版本——有些相互矛盾——但都建立在恥辱、憤怒、悲傷、叛逆及報復的基礎上。我的故事使這些情緒具有意義。小說就好比蓋革計數器,會不屈不饒地通往真相。
說故事是我母親抒發自身痛苦的途徑。她口中的過去和我的童年事實上遠比這本書中四對母女的經歷還更黑暗。我整個童年不幸作為這些悲慘故事的聽眾。我聽了數百遍,每個故事都有著同樣駭人的開頭:「我有沒有跟妳說過關於……?」不管她有沒有說過,她都會一個接一個說下去。像是作為孤兒住在豪宅大院的孤獨;她的婚禮和嫁妝清單;失去童貞的過程;先是輕描淡寫地描述第一段婚姻,之後又毫不遮掩地全盤托出。她會拉著我跟她一起來趟回憶之旅,蜿蜒穿過一個個房間,描述誰在那裡,誰說了真話,誰又撒了謊,或者誰既貪婪又卑鄙。她能看穿一切,教我如何察覺徵兆。有時候她的故事來自最近的怠慢或不公,她會在滔滔不絕數小時後,停下來問:「妳相信嗎?」我總是向她保證我相信,她對此保持合理懷疑,然後把更多細節和戲劇性融入她不斷重複的故事中,演繹出最駭人的情節。
我討厭那些故事。當時我並不知道我被賦予說故事的能力。直到三十三歲那年開始寫小說,我才明白我寫的故事源自不可動搖的念頭和深刻的情感,並且急需被理解。過去曾經存在,進入故事了解真相的方法就是感同身受。

一九八六年,我和丈夫跟幾名朋友去考艾島度假,與世隔絕,包括電話答錄機。我在島上的日子就是海浪、日落、防曬乳和鳳梨汁。我躺在我們租屋門廊的吊床上看書,面向大海。其中一本書是露易絲.艾芮綺(Louise Erdrich)的《愛情靈藥》(Love Medicine)。書中易怒、意志堅定的角色使我想起我的母親,多層的故事性擁有相似堅持的基調,她的書在之後也影響了《喜福會》的整體架構。
待在這座度假樂園的第七天,我在一個停車場裡,一個朋友朝我跑了過來。她剛打開答錄機,收到來自我弟弟的急訊。我母親心臟病發作,被送到醫院的加護病房。電話是四天前打的,我感到很驚慌。當我走進電話亭時,突然有種預感母親已經不在了,一陣後悔的浪潮朝我湧來,令我難受不已。這些年來,我一直將母親視作吹毛求疵、需要關懷、總是自怨自艾的女人。她時常滿腔怒火,危言聳聽,哭著威脅要自殺。近年我不再頻繁地去看她,就算去看她,我也會將我們的對話限於安全的範圍,裝作愉快的樣子,如此她就無法影響到我。由於懼怕她已過世的事實,我憶起我們最近的一次交談。
「如果我死了,妳會記得什麼?」她問。
「很多事。」我回答。
「例如?」
我一頭霧水。「例如,就是妳知道,妳是我媽這件事。」
她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顫抖地說:「我想妳不太了解我。」那天我在停車場,跟無論哪個當差的神明許願:只要媽媽活下來,我會仔細聽她講述關於自己的故事,我會感謝她的忠告。為了真正了解她,我甚至會帶她去中國。電話在歷經無數次轉接後,我聽見母親快活的聲音傳來。「恩美啊!妳在哪?」奇蹟發生了。「媽,妳沒事!」我喋喋不休地表示很晚才收到訊息……而後她打岔道:「噢,妳很擔心?」她聽起來很高興。結果她不是心臟病,而是因為在超市靠著櫃台,對魚販大呼小叫弄傷了肋骨。掛了電話後,我繼續開心度假,但奇蹟乍現讓我想起自己做出的承諾。
我第一次去中國旅行時,母親整整七天都和我一起。她會碎碎唸,抱怨我花太多錢買紀念品,說與真正的中國人相比,我看上去多麼像奇怪的美國人。這趟旅程很糟糕,同時也很美妙。至少當她述說關於希望與傷痛的故事時,我能感同身受。那些故事始於中國——我們當前所在的地方——不論過去亦或現在。
母親在讀《喜福會》的初稿時,給我很高的評價:「很好閱讀。」她的確有好好讀過。我知道是因為之後她跟我說一名親戚虐待她的故事時,她頓了幾分鐘,然後說:「我不用跟妳說,妳也能理解,因為妳就像我一樣。」
——譚恩美

文章試閱


Chapter 1 千里鵝毛

這位老太太記得,好幾年前在上海,她傻呼呼地花大把鈔票買了一隻天鵝。市場小販吹噓這隻鳥曾經是隻鴨子,終日引頸期盼,渴望變成一隻鵝,現在看哪!牠美得讓人不忍殺來吃。
後來,她帶著這隻天鵝遠渡千里重洋,翹首前往美國。路上,她輕聲對天鵝訴說:「在美國,我會生一個像我的女兒,但在那裡,沒人會說她的價值是以丈夫的打嗝聲是否響亮來衡量;在那裡,沒人會看不起她,因為我只會讓她學道地的美式英語。我會讓她衣食無憂,不再滿腹苦水!她會體會我的用心良苦,因為我會送她這隻天鵝──一隻成長得超乎期望的鳥。」
但當她來到這個國家時,移民官把天鵝從她懷裡抱走,徒留女人揮舞雙臂,只剩一根鵝毛作紀念。她不得不填寫一大堆表格,以至於忘了自己為何而來,又留下什麼。
現在她老了,生了個只會說英語,滿肚子可口可樂,沒吃過什麼苦的女兒。長久以來,老太太一直想把鵝毛送給自己的女兒,告訴她:「或許這根羽毛看起來一文不值,卻是來自遠方的禮物,乘載我全部的心意。」她苦苦等待,年復一年,直到能以流利的美式英語告訴她的那一天。


喜福會
──吳菁妹

爸爸要我加入喜福會成為牌腳之一。我是為了補媽媽的空缺,自從她兩個月前過世後,她在麻將桌的位置就一直空著。爸爸認為她是被自己的思緒扼殺了健康。「她腦裡有一個新念頭。」爸爸說:「還來不及說出口就膨脹到極致,最後爆炸開來。那一定不是什麼好事。」醫生說她死於顱內動脈瘤破裂,她喜福會的朋友說她像兔子一樣脆弱,事情做一半就走了。媽媽本該主辦下次喜福會的聚會。她過世前一週曾打電話給我,聲音充滿活力,自信滿滿地跟我說:「妳林姨在喜福會煮了紅豆
湯,下次我要煮芝麻糊。」「少愛現了。」我說。「我不是愛現。」她說兩種甜湯幾乎一樣──差不多,又或許她說的是不同──完全不一樣。這是中文的一種表達方式,表示雙面含意中較好的那一面。我永遠記不住從一開始就無法理解的事情。

***

一九四九年,媽媽在舊金山辦起了喜福會,剛好是我出生前兩年。爸媽正是在這一年帶著一個硬皮箱離開中國,裡面只裝了時髦的絲綢洋裝。媽媽上船後向爸爸解釋她沒時間收拾其他衣物,但他仍拚命翻開滑順的絲綢,找他的棉衫和毛呢長褲。
抵達舊金山後,爸爸要媽媽把那些閃亮的衣服藏起來。她身上穿著同一件棕色格紋旗袍,直到歡迎難民協會遞給她兩件美國女性穿都嫌大的二手衣。此協會是由一群頭髮花白的美國修女組成,他們全是第一華人浸信會的成員。由於收了禮物,爸媽推辭不了他們的邀請,去了教會,也不好拒絕這些老太太提出的具體建議:參加每週三晚間的福音課,以改善英語能力,一直到後來週六晨間的詩班練唱。爸媽也因此與徐家、鍾家和聖克萊爾家熟識。媽媽能感覺到這些家庭的女人在中國有同樣難以啟齒的悲慘過去,並懷抱著他們無法用蹩腳英語表達的希望。至少,這些女人麻木的神情讓媽媽覺得熟悉。當她向他們透露喜福會的想法時,她注意到他們快速游移的眼神。
喜福會的想法來自媽媽的回憶,事情發生在她第一段婚姻嫁到桂林時,當時日本人尚未入侵中國,所以我認為喜福會是她在桂林的經歷。每當她覺得無聊,無事可做 碗盤洗了,富美家餐桌也擦了兩遍,爸爸坐在一旁看報紙抽寶馬菸,警告她不要打擾他的時候,她就會跟我說起這個故事。媽媽會搬出一箱素不相識的親戚從溫哥華寄來的舊毛衣,剪開毛衣底部,拉出一根曲折的毛線固定在厚紙版上。接著用某種節奏捲著毛線,開始娓娓道來。這些年來,她反覆地說同一個故事,唯獨結局隨著時間推移越趨黑暗,使她的生活蒙上一層連綿不絕的陰影,最終落在了我身上。

***

「在親眼見識桂林的風光以前,我曾夢見那裡。」媽媽用中文開口說:「我夢到蜿蜒曲折的河流,兩旁山石嶙峋,河岸長滿了青苔,山頂白霧瀰漫。若能順流而下,吃青苔果腹,就有足夠的體力爬上山峰。即使失足滑落,也只會躺倒在一片柔軟的青苔上,哈哈大笑。一旦登上山頂,便能將所有景色盡收眼底,所感受到的幸福,也足以讓生活無憂。
「在中國,桂林是每個人夢寐以求的地方。我是到去了那裡,才發現我的夢想是多麼迂腐,想法多麼貧瘠。當我看到群山時,我笑得發起抖來。山頂看起來就像一顆巨大炸魚頭,試圖從一大桶油中跳出來。視線每越過一座山,我都能看到另一條魚的影子,一條接著一條。雲層逐漸飄移後,群山瞬間成了巨象群緩慢朝我走來!妳懂我的意思嗎?山腳下有祕密洞穴,裡面是一整片懸岩,長成高麗菜、冬瓜、蕪菁和洋蔥的顏色及形狀。這些景色的古怪絢麗是妳意想不到的。
「但我去桂林的目的不是為了欣賞美景,我前夫帶著我和兩名尚在襁褓的嬰兒到桂林,因為他認為那邊很安全。當時他是國民黨的軍官,他把我們安置在一個二層樓的小房間後,便往北去了重慶。
「我們知道日本人打贏了,就算報紙否認這件事。每天時時刻刻都有成千上萬的人湧進這座城市,擠在人行道上,尋找落腳的地方。這些人來自四面八方,不論貧富貴賤,上海人、廣東人、北方人;不只有中國人,外國人和各個宗教的傳教士也來了,當然還有自視甚高的國民黨軍官。
「整座城市變得魚龍混雜。要不是日本人,這群形形色色的人絕對會找理由吵起來。妳明白嗎?上海人和北水農民、銀行家和理髮師、人力車夫和緬甸難民,誰也看不起誰,即使大家共用一條人行道,一起上吐下瀉。我們都一樣髒臭,但每個人都在抱怨別人的味道難聞。妳說我?噢,我討厭美國空軍大兵,他們一直盯著我的臉發出調戲的聲音,使我羞得滿臉通紅。但最可怕的是那些北方農民,他們會用手挖鼻孔,又推又摸,把骯髒的病菌傳給別人。
「所以妳就知道,桂林對我來說很快便失去了吸引力。我不再去爬山,稱讚山有多漂亮,我只會想著日本人現在到了哪座山。我一手托著一個寶寶,坐在屋裡陰暗的角落,焦躁不安地等待。每當空襲警報響起時,我和鄰居會一躍而起,彷彿驚嚇的小獸般躲進深穴中。但人無法在黑暗中待太長時間,內心某些東西會開始消退,就像餓鬼一樣,瘋狂渴望光亮。我聽見外頭傳來爆炸聲。碰!碰!還有落石的聲音。我不再渴求高麗菜或蕪菁形狀的懸岩,只看見古老山丘垂直的斷層,隨時會崩塌,把我壓在下面。妳能想像這種感受嗎?既不想待在裡面,也不願出去,什麼地方都不想去,只想消失?
「轟炸聲越來越遠後,我們走到外面,彷彿新生小貓步履蹣跚地重回那座城市。每次看見群山映襯著如火燒般的天空,沒有被炸開來,我都覺得很驚訝。
「我在某個夏夜有了辦喜福會的想法。那天非常熱,連蚊子都會被熱暈,濕熱的天氣會讓蚊子的翅膀變重。到處都很擁擠,沒有新鮮空氣。下水道傳出難以忍受的氣味,一直飄到我二樓房間的窗口,臭味無處可去,只能鑽進我的鼻孔裡。不管白天或晚上,我一直聽到尖叫聲,不知道是哪個農民割開逃跑豬隻的喉嚨,或者某個軍官把擋路的農民打個半死。我沒有走到窗邊查看,看了有什麼用?也就是在那時候,我覺得我需要找事情做,幫助自己前進。
「我的想法是找齊四個女人,分別坐在麻將桌一側。我早已想好要找誰了,他們都跟我一樣年輕,臉上滿懷希望。其中一人是陸軍軍官的妻子,跟我一樣;一個是來自上海豪門,舉止文雅的女孩,她帶著少少的錢逃了出來;還有一個出身南京,我從未見過頭髮那麼黑的人。她生於一個低等家庭,但長得漂亮,為人親切,而且嫁得很好。跟她結婚的老頭死後,留給她富裕的生活。
「每個禮拜會由一個人主辦宴會,募集資金,並振奮精神。主辦人必須準備特製點心,以帶來各式各樣的好運──銀元寶狀的餃子、象徵長壽的長米粉、象徵生子的煮花生,當然也會準備福橘,祈禱生活充實甜美。
「多麼豐盛的美食呀!全是我們用微薄的津貼準備的。沒人注意餃子裡包的大部分都是黏稠的南瓜餡,橘子上有蟲蛀過的洞。我們吃得很省,並非不夠吃,而是一口也吃不下了,因為大家白天都已經吃得很飽。我們很清楚自己過著很少人負擔得起的奢靡生活。我們是幸運兒。
「填飽肚子後,我們會把一個碗裝滿錢,放在顯眼的地方,接著圍著麻將桌坐一圈。我的麻將桌是我從家裡帶來的,是一種很香的紅木。並非你們說的那種花梨木 就叫紅木,質地非常好,英文沒有這個字。桌面有一層厚厚的墊子,麻將倒在桌上洗牌時,只會聽見象牙製的麻將互相碰撞的聲音。
「開始打牌後,大家都不說話了,只有碰牌或吃牌時會喊『碰!』或『吃!』。我們打得很認真,除了贏錢感受喜悅外,什麼也不想。但打了十六圈後,我們會再飽口福,這次是為了慶祝好運。我們會聊個通霄,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表達對美好未來的憧憬。
「噢,隨便一個故事都很精彩!大家都笑得要死。比方說,一隻公雞衝進屋內,盤踞在飯碗上尖叫,隔天牠就被切成塊,靜悄悄地裝在同一個碗裡!或是一個女孩分別幫兩名朋友寫情書,結果他們愛上的是同一個人。還有,一位腦袋不靈光的外國女士上廁所,聽見隔壁傳來鞭炮聲,便在馬桶上昏倒了。
「那時候很多人餓到吃老鼠,或到後來像老鼠一樣吃垃圾,所以人們覺得我們每個禮拜開宴會是不對的。還有人認為我們被惡鬼附身了,明明也失去親人,沒了家園和財產,與至親分離──丈夫、兄弟姊妹和女兒 卻大肆慶祝。哼!他們會問我們怎麼還笑得出來?
「我們並非沒有心或瞎了,感覺不到痛苦。我們都很害怕,都有屬於自己的不幸,但絕望就代表期待找回失去的一切,或是讓本就難以忍受的痛苦延長罷了。假如妳的父母隨著房子一起燒死,妳還會掛念衣櫃裡最喜歡的那件暖大衣嗎?當妳看見電話線上掛著斷手斷腳,餓狗嘴裡叼著一隻嚼爛的斷手在街上跑來跑去,心裡有什麼感受?怎樣才算最糟,我們捫心自問,是要鬱鬱寡歡坐著等死?還是選擇自身的快樂?
「於是我們決定辦宴會,假裝每週都是過年。每一週,我們都可以將過去的不幸拋諸腦後,不去想不好的事。我們宴客、大笑、打牌,有輸有贏,彼此分享最棒的故事。每一週,我們都可以希望得到幸福,這股希望是我們唯一的喜悅,因此我們將這個小聚會命名為喜福會。」
媽媽以前常以快活的語氣結束這個故事,吹噓她打牌的技術。「很多次都是我贏,因為我運氣太好了,其他人都開玩笑說我學會了耍詐。」她說:「我贏了好幾萬塊,但我並不有錢,因為當時紙幣毫不值錢,連廁紙都比錢貴。想到一千元紙鈔還不能拿來擦屁股,我們笑得更厲害了。」
我一直以為媽媽的桂林故事只是中國的童話,因為結局總是在變。有時候她說她用毫無價值的一千元紙幣買了半杯的米,然後煮一鍋粥,用粥換了兩隻豬腳;兩隻豬腳後來變成六顆蛋,蛋又變成六隻雞。故事總是一變再變。
然後有天晚上,我求她買一台電晶體收音機給我,她沒答應,在我生了一小時的悶氣後,她對我說:「為什麼妳會覺得自己缺少從未有過的東西?」她便告訴我一個結局截然不同的故事。
「某天一大早,一名軍官來到我家。」她說:「叫我快去重慶找我丈夫,我知道他是要我逃離桂林。我很清楚日本人一來,軍官和他的家人會面臨什麼處境。我要怎麼走?當時沒有火車離開桂林。我那個南京朋友對我很好,她賄賂了一個男人,幫我弄來一輛原本用來運煤的手推車,還答應幫忙警告其他朋友。
「我把行李和兩個寶寶放到手推車上,在日本人進入桂林四天前,便推著推車前往重慶。途中,我從身旁倉皇逃離的人口中得知大屠殺的事,實在太可怕了。直到最後,國民黨仍堅持桂林是安全的,受到中國軍隊的保護。當天稍晚,桂林的街上灑滿了報紙,報導國民黨的勝利,報紙上卻躺了一排排的人,宛如砧板上的鮮魚 男人、女人和幼童。這些人從未失去希望,卻葬送了性命。聽見這個消息後,我的腳步越來越快,不斷問自己:他們是太笨了?還是太有勇氣?
「我往重慶的方向推著推車,直到車輪裂開為止。我扔掉了那張漂亮的紅木麻將桌,當時我的心已麻木到哭不出來。我把圍巾用揹帶綁在身上,兩個寶寶各靠著我一邊肩膀;兩手各抓著一個包包,一邊放衣服,一邊放食物。我提著這些東西約直到雙手留下深刻的皺痕。在我雙手開始滲血,手滑得抓不住東西後,我終於先後把兩個包扔下。
「沿途,我看到其他人也做了相同的事,逐漸放棄希望。道路就像鋪著寶藏,一路上不斷增長價值。一綑綑上等的織物、書籍、古董畫和木工工具,然後是一籠籠渴得叫不出聲來的小鴨,再後來,銀甕橫倒在路上,那時大家早已累到無法為未來打算。我到重慶的時候,除了身上穿的三件花俏絲綢洋裝外,失去了一切。」
「妳說『一切』是什麼意思?」我倒抽了一口氣,驚訝地發現這個故事一直都是真的。「寶寶呢?」
她不假思索,只是用故事結束了的語氣簡短回答:「妳爸爸不是我第一任丈夫,妳也不是那些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