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隋煬帝皇后：蕭草外傳

作者簡介

張雲風
江蘇射陽人。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學者，作家。在中國和臺灣出版有：
長篇歷史小說：《秦宮花后──趙姣娥》《漢宮梟后──呂娥姁》《漢宮豔后──衛子夫》《晉宮妖后──賈南風》《漢武大帝》《唐明皇》《赤壁之戰》《西施》《王昭君》《貂蟬》《楊貴妃》《蘭陵王傳奇》《絕代名妓李師師》《蔡文姬》；
文史專著：《中國著名山水詩評注辭典》《中國帝王事略》《中國宰相事略》《中國將帥事略》《中國后妃事略》《中國外戚事略》《中國宦官事略》《漫說中華孝文化》；
歷史故事集：《二十四孝》《新編四十八孝故事》《新編四十八忠故事》《中華精忠報國故事》《中華近代報國故事》等。
共五十一本著作，逾一千萬字。

書籍目錄

序言：高貴尊崇而又悲苦哀怨的傳奇女性 003
楔子 013
第一章 皇女草命 015
第二章 隋梁聯姻 027
第三章 喜從天降 037
第四章 遠程婚禮 049
第五章 金童玉女 061
第六章 人妻人母 073
第七章 故國情思 085
第八章 晉王功勳 099
第九章 開皇氣象 113
第十章 強勢婆母 125
第十一章 太子大位 139
第十二章 女人女人 153
第十三章 驚世宮變 167
第十四章 彌天謊言 181
第十五章 母儀天下 193
第十六章 東京洛陽 201
第十七章 喪子巨痛 215
第十八章 北方邊陲 227
第十九章 長街夢幻 241
第二十章 龍舟鳳艦 253
第二十一章 洛神賦圖 267
第二十二章 蕭牆禍亂 279
第二十三章 雁門險情 291
第二十四章 江都迷樓 305
第二十五章 烈火燎原317
第二十六章 丙辰兵變 327
第二十七章 腥風血雨337
第二十八章 驚魂時刻351
第二十九章 流亡突厥 363
第三十章 回國回家 373
第三十一章 孤魂遊魂 385

推薦序/導讀/自序

序言：高貴尊崇而又悲苦哀怨的傳奇女性
《蕭草外傳》主人翁蕭草，是一位高貴尊崇而又悲苦哀怨的女性。作者通過寫蕭草，寫隋文帝楊堅和隋煬帝楊廣，寫整個大隋國，寫其從創建到興盛，又迅速崩潰、滅亡的全過程，還簡略寫到大唐國的誕生及貞觀之治。小說正傳內容依據正史《隋書》、《北史》、《南史》、《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鑒》的記載，事必有據；外傳內容重在寫「故事中的故事」、「故事外的故事」，除合理想像虛構外，參照野史《大業雜記》、《大業略記》、《大業拾遺記》、《通曆》、《海山記》、《開河記》、《迷樓記》的記載，選用了其中一些有價值的素材。眾多歷史人物閃亮登場，眾多歷史事件紛沓呈現。皇家氣象，宮廷鬥爭，麗姝粉黛，生死歌哭，農民起義，烈火燎原，世事滄桑，國家興亡等，構成一幅底蘊厚重色彩斑斕的歷史畫卷，反映那個時代的社會生活，展示華夏大地的風情風貌，讀來耐得咀嚼與回味。
蕭草的人生經歷很獨特很傳奇。她是南北朝末期、建都江陵（今湖北荊州）的梁國（西梁）皇帝蕭巋的女兒，剛出生就被視作「妖女」，而流落民間，隨了舅父的姓，名叫張草，一名張小草，樸實無華。北方大隋國和梁國聯姻。梁國的未婚公主命相皆「凶」，唯獨農家女張草命相「大吉」、面相「上佳」，因而得以返回皇宮，恢復蕭姓，封作公主，由此躋身於高貴尊崇行列。她有高貴尊崇的資本。第一，她的娘家和婆家都是皇家，家世顯赫；第二，楊廣從晉王到皇太子到皇帝，她也從晉王妃到皇太子妃到皇后，身分和地位顯赫；第三，她姿容美貌，性格溫婉，知書識禮，崇尚節儉，待人以善以誠，重親情重孝悌，人品人緣人望有口皆碑；第四，她婚後三年裡連生兩兒一女，兒女最受皇爺爺皇奶奶喜愛與器重。蕭草各方面皆為天之驕女，高貴尊崇理所當然。
中國古代女性尤其是宮廷女性，很多人都是既高貴尊崇又悲苦哀怨的，兩者往往互相轉化。蕭草就是典型的一例。她在為晉王妃時，故國梁國被廢除，發生江陵劫難，生母、舅父等跳江而死，她第一次嘗到了悲苦的滋味。她在為皇太子妃時，悲苦哀怨升級。楊廣矯情飾意，素有「不好聲色」美名，孰料他花心好色，在揚州總管任上就將妙齡美女陳婤納為愛妾，瞞騙蕭草整整十年。事情暴露，蕭草的嫉妒憤恨可想而知。但生米已成熟飯，她又能怎樣？強勢婆母獨孤伽羅過問。她必須也只能故作高姿態和曠達狀，言不由衷地表現「寬宏大度」的胸懷。獨孤伽羅趁熱打鐵，又力主讓楊廣再納蕭薔、崔翠兩個美女為愛妾。韓信將兵，多多益善。楊廣納妾，也是多多益善。蕭草儘管滿腔嫉妒憤恨，但限於身分和地位不得不把嫉妒憤恨深埋在心底，還得裝出不妒不爭的樣子。悲苦哀怨，打落牙齒和血吞，是此謂也！
楊廣登上皇帝寶座，蕭草為皇后，長子楊昭為皇太子，加上封王的次子楊暕、封公主的女兒楊曄，一家五口的天下第一家庭。蕭草感到幸福和榮耀，高貴尊崇達到極致，然而接踵而來的卻是綿綿不盡的悲苦哀怨。傳言：先帝死於凶殺，廢太子死於矯詔，柳述和元岩蒙冤獲罪，憑空冒出個先帝梓宮之謎，先帝梓宮裡未殮先帝遺體……傳言如果屬實，那麼楊廣就是靠血腥手段強行奪得皇帝大位的，大不忠大不孝。若此，蕭草的皇后名號也就得來不乾不淨，她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陷入噩夢般的悲苦哀怨之中。楊廣為了根除可能威脅皇位的隱患，將胞兄、廢太子楊勇的十個兒子多個孫子全部殺死；長期幽禁四弟楊秀和五弟楊諒（已死）之子楊楷兩家人。楊廣對胞妹蘭陵公主楊阿五的態度更是殘酷殘忍。蕭草高貴尊崇為國母，卻救不了幫不了老楊家任何一個人。長子楊昭英年病薨，撇下三個年輕的妃姬和三個年幼的皇孫。蕭草身心遭受雷擊般的打擊，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精神近乎崩潰。
楊廣坐穩皇位，所作所為是：「負其富強之資，思逞無厭之欲」。他恣意揮霍先帝積累的雄厚家底，逞好大喜功之欲，逞追求享樂之欲，逞窮兵黷武之欲，逞不惜民力物力財力之欲，營建洛陽，開鑿運河，巡遊江都（今江蘇揚州），征伐高麗，甚至命宮監宮女捕捉數十萬隻螢火蟲，隨心所欲，永不滿足。從而引發了蕭牆禍亂，引發了雁門險情，更引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以致天下大亂。蕭草是賢妻良母型皇后，無心干政也無力干政，對楊廣的所有作為管不著也管不了。她把「學會糊塗」當作座右銘，又作《述志賦》抒發志趣。楊玄感、李密的檄文揭露了楊廣罪行，其中「弒父」、「淫母」、「殺兄」三罪，坐實了楊廣強奪皇帝大位的罪惡，動搖了摧毀了楊廣在蕭草心目中的形象。楊暕驕恣輕浮，妄想「正位」，通敵謀逆，遭到懲治形同幽禁。蕭草怎麼也理解不了楊廣、楊暕父子的行徑，愛恨都不是，只能暗自憂慮焦灼、迷茫歎息。楊廣第三次巡遊江都，天下已是土崩魚爛的局面。李淵攻佔大興城（長安），立了留守大興城的楊侑為皇帝，遙尊楊廣為太上皇。楊廣奈何李淵不得，濫逞私欲變本加厲，最匪夷所思的是擢用鐵桿親信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任右屯衛將軍，統領左、右屯衛，左、右備身衛，左、右監門衛屬下的十萬皇家驍果（衛士）。宇文化及本非善類，犯有前科險遭斬殺，驟然軍權在握，野心膨脹，糾合黨徒組成謀逆集團，謀劃兵變。兵變一觸即發。楊廣荒廢國事、草菅民命依舊，花天酒地、醉生夢死依舊。王義遺書痛陳社公痼疾和民生苦難，驚心怵目。蕭草表面上仍高貴尊崇，然其內心悲苦哀怨宛若潮水洶湧澎湃。她看透了楊廣，因此悲苦哀怨中多了一分冷靜。她比所有人都清楚：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楊廣種下的是罪孽，收穫的只能是罪孽，亡國喪身勢在必然。大業十四年（西元六一八年）三月，宇文化及謀逆集團發動兵變，逆弒楊廣。蕭草見到楊廣遺體沒有哭泣，因為這一天的到來早在預料之中。令她心痛心碎的是，這一天，老楊家親人親戚，包括她的兒子、孫子、皇弟、皇侄、外甥、侄孫等，不知有多少人慘遭殺害，死後均無葬身之地！
蕭草已不是皇后，人稱夫人。她及一幫女人被叛軍當作人質劫持，飽受艱辛與屈辱。大唐開國，大隋滅亡。宇文化及殺楊浩。李淵殺楊侑。王世充殺楊侗。竇建德殺她外孫宇文禪師，宇文禪師年僅十歲。殺戮、血腥，蕭草麻木了，麻木後只有怨恨，怨恨楊廣一人失德，罪孽卻累及國人家人。
大隋老楊家原本人丁興旺，經自家人、外姓人殘殺，面臨著斷子絕孫的窘境。所幸楊暕有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妻子懷有身孕，在劫持途中生了個男孩──楊暕的遺腹子。蕭草在悲苦哀怨中認可了這個孫子，取名叫楊正道，並決心保護他教育他，使之能傳承老楊家香火。她得到突厥可敦、義成公主楊嵐的幫助，攜領襁褓中的楊正道等流亡突厥。楊嵐仇恨大唐，欲立楊正道為隋王，伺機復辟大隋。蕭草堅決反對。因為她明白流亡突厥是為了保住老楊家一脈香火，而不是為了建立流亡政權；大隋已經滅亡，任誰也復辟不了！《隋書》評述蕭草云：「暨乎國破家亡，竄身無地，飄流異域，良足悲矣！」在長達十一年的流亡歲月裡，蕭草一面為自己竄身無地，飄流異域而悲；一面又惶惶惴惴，為孤苦柔弱的孫子而悲，生怕他遭遇不測丟了小命，那樣老楊家的香火就會斷絕。
唐太宗李世民雄才大略，即位三年後發兵攻滅突厥，親致信函歡迎蕭夫人及其孫楊正道等回國回家。山重水複，柳暗花明。蕭草喜悅、激動，急急回國回家──回到大唐長安。她為老楊家保住了香火，足以自慰。她趕上了政治清平的貞觀「治世」，過上了一直嚮往的凡人生活，高貴尊崇與悲苦哀怨皆成記憶。蕭草晚年最介意的事是葉落歸根，她從突厥回歸大唐，是葉落歸根的第一步。下一步，她希望死後能埋葬在自家地裡。長安城南韋曲鄉，有她表哥購買的十五畝地，買主名字寫的是「張小草」，「張小草」就是她蕭草！她去實地察看，確定了「根」的位置，叮囑死後就埋葬在那裡。蕭草七十七歲病逝。萬萬沒有想到，唐太宗偏偏詔令：恢復蕭夫人皇后身分，諡曰愍，禮部依禮治喪，其靈柩運去揚州雷塘，與大隋煬帝合葬。皇上詔令不容違抗，致使蕭草在死後又和生前一樣：既高貴尊崇又悲苦哀怨。她享受了皇后喪禮的高規格禮遇，然而葉落卻未能歸「根」。揚州是她的傷心之地，雷塘和她毫無關係，合葬也只是象徵性的。她的靈柩安葬在那裡，其魂只能是孤魂是遊魂！她的諡號曰愍，倒是貼切且準確。諡法中的「愍」，意為悲苦哀怨。蕭草一生固然高貴尊崇，但其悲苦哀怨是遠甚過高貴尊崇的。
大隋國三任皇帝，歷時短暫，僅三十七年，但在中國歷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美籍漢史學家費正清在《中國：傳統與變遷》中指出：「在隋文帝和隋煬帝的統治下，中國又迎來了第二個輝煌的帝國時期。大一統的政權在中國重新建立起來，長城重新得到修繕，政府開鑿了隋唐大運河，為後來幾百年間的繁華提供了可能，建造了宏偉的宮殿，中華帝國終於得以重振雄風。」《蕭草外傳》運用豐富、詳實的史料，描繪了這個「重振雄風」的「中華帝國」，描繪了隋文帝和隋煬帝的是非功過。隋文帝時代和隋煬帝時代，是蕭草生活的大環境，她的高貴尊崇和悲苦哀怨皆由此而來。史家站在史學角度記載和評價人物，作家站在文學角度描寫和刻畫人物。在蕭草身上輝映著史學和文學的雙重光彩，輝映出她有陽光也有霧霾，有歡樂也有哀傷，奔波勞頓、五味雜陳的傳奇人生。小說中人物關係複雜。作者據史梳理，逐一釐清。一些人物如張雅、張軻、陳婤、蕭薔、崔翠、曹氏、楊正道等史籍中雖有提及，但未記載事蹟。作者因人制宜，為之編寫了簡明故事，他們有了音容笑貌，也就成了觸手可及的藝術形象。一些人物如沈琴、張槐、小菊、方姑、孔姑、姚姑、珠瑪、宋小月、雪鶯、高崇義等，是作者根據需要想像虛構的。有了他們，小說情節有序展開，既連貫又完整，同時為塑造主要人物形象，起到了綠葉扶花、眾星拱月的襯托和烘托作用。

文章試閱

楔子
中國歷史上的東晉建都建康（今江蘇南京），是個偏安江南，不求進取的王朝。北方的匈奴、鮮卑、羯、氐、羌等少數民族，合稱「五胡」，陸續崛起，先後在黃河流域建立了十五個國家——前趙、後趙、前秦、後秦、西秦、前燕、後燕、南燕、北燕、前涼、後涼、南涼、北涼、西涼、西夏。加上建都在成都（今四川成都）的成漢，史稱五胡十六國。東晉末年，中國政治格局又發生重大變化。南方，東晉滅亡，宋、齊、梁、陳四個國家更迭，統稱南朝。北方，鮮卑族人建立的北魏（建都洛陽），先統一其他小國，繼分裂成東魏（建都鄴城，今河北臨漳）與西魏（建都長安，今陝西西安）。進而，北齊取代東魏，北周取代西魏，北周再攻滅北齊。這樣的國家更迭，統稱北朝。南朝和北朝大體上隔長江相對峙，歷時一百七十多年，史稱南北朝。西元五八一年，漢族人楊堅奪得北周政權，建立隋國，八年後攻滅南朝陳國，終結了自東晉以來的分裂局面，中國重新歸於統一。
南朝第三個國家梁國，開國皇帝是梁武帝蕭衍，史稱南朝梁或蕭梁。太清二年（西元五四八年）暴發侯景之亂。蕭衍死於獄中，兒孫們爭奪皇位，骨肉相殘。太平二年（西元五五七年），權臣陳霸先強勢稱帝，改國號為陳。蕭梁滅亡。期間，蕭衍之孫、昭明太子蕭統之子蕭詧，依靠北朝西魏的支持，在江陵（今湖北荊州）即皇帝位，建立了一個國家，國號仍然稱梁，年號大定。這個梁國相對於蕭梁而言，史稱西梁或後梁。地跨長江兩岸，方圓約六七百里，人口約三四十萬。政體、官制、法律等沿用南朝蕭梁模式，因稱臣於北朝西魏，所以諸多方面，兼有南朝和北朝的雙重特點。大定八年（西元五六二年），蕭詧駕崩。二十一歲的皇太子蕭巋繼位，次年改元為天保元年（西元五六二年），立太子妃張雅為皇后，長子蕭琮為皇太子。本書主人公蕭草，就是梁帝蕭巋和皇后張雅的女兒，人生經歷很獨特很傳奇，獨特與傳奇的程度在中國古代女性中絕無僅有……

第一章 皇女草命
梁帝蕭巋是是個美男子。身材偉岸長相俊朗，言行舉止溫文爾雅。皇后張雅出身名門，姿容出眾，通情達禮。張雅生有兩兒一女：長子就是皇太子蕭琮，次子蕭瓛封義興王，女兒蕭金鳳封建昌公主。蕭巋另有多位妃嬪，妃嬪們生有兒子蕭瑑、蕭璟、蕭珣、蕭瑒、蕭瑀，女兒蕭銀鳳、蕭玉鳳等。兒子皆封王，女兒皆封公主，西梁第一家庭。蕭巋繼承皇位時，北周已取代西魏，皇帝已是雄才大略的周武帝宇文邕。蕭巋有心借用北周的力量打敗江南陳國，恢復祖上的蕭梁，所以稱臣於宇文邕。
天保八年（西元五七ま年），久未生育的張雅又懷孕了，預產期約在次年正月二十日前後。次年是干支曆辛卯年，俗稱兔年。整個正月，張雅滾圓的肚子毫無動靜，那麼臨盆時間就該在二月了。這使張雅感到焦慮與恐懼。為何？因為江陵一帶有個奇怪習俗：二月不能生女孩，生了女孩等同妖女會禍家禍國，必須溺死。張雅最親近的一名女官姓方，二十多歲，無意嫁人，人稱方姑。方姑寬慰皇后說：「皇后這回懷的是第四胎，或生皇子，或生皇女，五五開。倘若生的是皇子，不就萬事大吉了，何必憂慮？」張雅說：「不！憑感覺，我這回懷的必是女孩。若是女孩，偏偏生在二月就要溺死，我，我實在不忍哪！」這天，蕭巋來看望皇后。張雅試探著問：「皇上！臣妾第四胎若生個女孩，可否……」蕭巋板起臉，說：「二月生女，必是妖女，立即丟進馬桶溺死，沒有什麼可否的！」張雅立時住了口。
風俗習慣是社會生活的組成部分，體現一種文化，地域色彩很濃。江陵一帶，為何會有二月不能生女孩的習俗，起因誰也說不清楚，反正是一輩一輩傳下來的，上自帝王家，下至平民家都得遵循。詢問江陵女人，肯定無一人回答是在二月出生的。進入二月，張雅明顯感到肚裡的孩子很不安分。張雅想，肚裡的孩子如是女孩，那就是她的小女兒，作為母親，她不僅要生下小女兒，而且要保護小女兒，絕不溺死，絕不！可是有無情的習俗在，如果皇上又發了話，她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她的焦慮與恐懼與日俱增，坐臥不寧，寢食難安。方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建議把東平王妃張倩請來商量商量。張倩是張雅的堂妹，嫁蕭巋六弟東平王蕭岌為妃，蕭岌四年前病故，王妃孀居，無兒無女，很想要個孩子。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張雅忙說：「對呀！那就快去，把王妃請來商量商量。」當天，張倩應請到了張雅寢宮。兩姐妹和方姑關門密商，很快商量出個瞞天過海的方案來。那幾天，張倩就住在皇宮裡。二月初九凌晨丑時，張雅肚痛一陣緊似一陣，卯初分娩，生下的果然是個女孩。女孩啼哭幾聲就睡著了。張倩和方姑手腳麻利地將女孩擦拭乾淨，用厚厚的襁褓包裹著放進一隻小藤箱裡，由張倩乘坐馬車攜帶出宮，順順利利回到東平王府。張雅筋疲力竭，緩過勁後命方姑取來黑筆，在一方白綾上鄭重記下小女兒的生辰八字。生辰八字係指一個人出生時的干支曆時間，包括年柱、月柱、日柱、時柱共四柱干支，每柱兩字，如甲子、乙丑等，共八個字，故簡稱八字。辰時，蕭巋退朝來看皇后，知道皇后生了個女孩，已丟進馬桶溺死，說：「習俗不可違，溺死是對的。對了，馬桶在哪？朕想看看溺死的妖女。」張雅驚慌，說：「皇上貴為天子，龍目麟睛，哪能看馬桶裡的穢物？」方姑機敏地說：「每天卯正，宮監更換後宮馬桶。溺死皇女的馬桶早被宮監取走，皇上想看也看不著了。」蕭巋一想也是，看妖女事作罷，微笑著離去。張雅長長舒了口氣，說：「方姑！虧你反應的快。皇上若堅持要看馬桶，我還真沒法應對！」
一個皇女，剛剛出生就到了東平王府。張倩決定收為養女，早就物色好乳娘給養女餵奶。張倩曾生過一兒一女，可惜雙雙夭折，她把養女當作第三個孩子，取了小名叫三丫。三丫三個月時會笑了，六個月時會爬了，一年後呀呀學語，光想下地走路。那年金秋的一天，張倩給三丫餵吃米糕。三丫吃著吃著，忽地一笑，脆生生地叫出一個字：「娘！」啊？三丫會叫娘了？張倩高興得要命，激動得要命，更幸福得要命，把三丫摟得緊緊的，熱淚盈眶地說：「好三丫！乖三丫！你真是娘的心肝寶貝呀！」方姑每個月都會光顧一趟東平王府，說是拜訪王妃，實是看望三丫。她向皇后報告三丫的所有訊息。張雅是喜極而泣，泣後更喜。她生了小女兒，未及給小女兒取個名字，未及餵一次奶，就讓小女兒離開了自己。她每每自責，深感愧疚。幸虧堂妹代替她撫養、呵護小女兒，給了小女兒最深厚最溫暖的母愛，才讓小女兒沒受苦沒受罪。
孰料人有旦夕禍福。天保十二年（西元五七三年），就是三丫虛齡四歲那年，年輕的東平王妃突然患了重病，發高燒，神志昏迷，僅僅三天竟至氣斷命絕撒手人寰。皇后張雅由方姑陪同趕到東平王府，顧不得尊貴身分，撲向王妃遺體失聲痛哭。乳娘抱著的三丫，烏黑晶亮的明眸撲閃撲閃，完全不明白發生的事情。方姑不想讓小孩看到眼前的景象，抱過三丫去到庭院裡。朝廷宗正署官員前來辦理王妃喪事，張雅回避，喚過方姑，帶領三丫回了皇宮。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三丫，三丫可是她的小女兒呀！三丫還小，眉眼看不出美醜，但五冠端正，膚色白淨，粉雕玉琢，活像個瓷娃娃，招人喜愛。她想抱抱三丫，三丫小嘴一咧哭了。此時蕭巋忽然駕到，三丫見了皇帝皇袍上張牙舞爪的金龍嚇得大哭起來，方姑忙抱著三丫出了寢宮。蕭巋問：「這是誰家女孩？」張雅不敢說實話，只能說：「東平王妃收養的養女，名叫三丫，年方四歲。王妃一死，她成了孤女，怪可憐的。臣妾想把她留在宮中撫養，以慰王妃亡靈，懇請皇上恩准。」蕭巋皺起眉頭，說：「哦？此女就是三丫？朕聽王府人說，王妃猝死很可能是三丫命硬，剋死了養母。因此，皇后應盡快把她安置到宮外去，斷不可留在宮中撫養！」張雅叫苦不迭。若是這樣，三丫不果真成禍家禍國的妖女了？可是很多話堵在喉頭無從說起，只能應聲說：「是！臣妾遵旨！」
晚上，方姑哄三丫吃了點米粥，小孩隨後就睡著了。張雅在燈下看三丫，淚眼汪汪。小女兒由堂妹撫養，無疑是掉進蜂蜜罐裡，然而好景苦短，事情又成了現在這樣。唉！說到底，小女兒還是命苦啊！皇上命把三丫安置到宮外去，那麼安置到哪裡呢？方姑建議：「安置到蘆花寨，請國舅爺夫婦撫養。」張雅思忖良久，說：「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江陵城東門外二十里，有一條蘆花河，河畔一個村落住著四五十戶人家，稱蘆花寨。方姑所說的國舅爺，名叫張軻，乃張皇后的胞兄，就住在這裡。張軻其人有些來頭。當年，蕭梁武帝蕭衍之孫蕭詧，出任雍州刺史，駐鎮襄陽（今湖北襄陽）。襄陽富紳張纘在財力上給予蕭詧極大資助，二人因此成為摯友。張纘有一兒一女，兒子名柯，因崇拜著名刺客荊軻，故把「柯」改作「軻」；女兒張雅，亭亭玉立，姿色可人。一天，蕭詧赴張纘家飲宴見到張雅，很是喜歡，於是兩家結為兒女親家，蕭詧第三子蕭巋和張雅訂了婚約。不久蕭詧當了皇帝，蕭巋成為皇太子。蕭巋十六歲大婚。張雅十四歲，一過門就是皇太子妃。張軻時年二十歲，沾上了皇親，在軍隊中謀了個衛官的差事。此人是個花花公子，吃喝嫖賭，劣跡甚多。尤愛喝酒，凡喝必醉，醉後總吹噓說：「我若是荊軻，刺殺秦王，絕不會失手。」一次軍隊集結，抗擊陳國入侵。張軻又醉了酒。軍士催他快醒醒。他爛醉如泥，還哼唧著說：「張軻來也！且看我怎樣刺殺秦王！」戰後，軍隊長官請求執行軍法將張軻處斬，蕭詧念其是張纘之子從輕發落，處以杖刑。施刑軍土下手太狠，打斷了他的左腿，不得不截肢。這樣，張軻就成了獨腿的殘疾人，走路要架雙拐。張纘大罵兒子不是個東西，又氣又恨，一命嗚呼。張軻樂得無人管束，花天酒地，數年裡把老爹留下的豐厚家產揮霍得精光。所幸已娶妻沈琴，沈琴生了個兒子叫張槐。蕭詧病逝。蕭巋繼承皇位，張雅大富大貴地成為皇后。張軻窮得叮噹響，從襄陽尋到江陵，尋到皇后妹妹，讓跟皇帝妹夫說說給他個官做，給個縣令就行。蕭巋斷然拒絕，說：「自古以來，哪有縣令獨腿，架著雙拐升堂的？」張軻退而求其次，說：「那就紿個獄卒做，看守牢房也行。」蕭巋還是拒絕，但顧及皇后面子，特賜予五十畝地和幾間房，讓他住到蘆花寨去。張軻一面罵罵咧咧，嫌皇帝妹夫看不起窮親戚；一面架著雙拐，領了妻兒住到了蘆花寨。他惡習不改迷上了賭博，賭輸了就賣地，五十畝地幾年下來僅剩下五畝。沈琴拼死覓活不讓再賣，再賣就得討飯了。就在這時，皇后張雅登門拜訪來了。
張雅是第二次到蘆花寨來。第一次來，張槐三歲；這次來，張槐已十歲。張雅見兄嫂的細節略過，開門見山地說有一事要麻煩兄嫂。何事？就是請兄嫂撫養一個女孩。她指著方姑抱著的三丫，說：「就是這個女孩，名叫三丫。」她不能明說三丫是自己的小女兒，只說是東平王妃的養女，王妃早逝，三丫成了孤女，無處可去，怪可憐的。她說，兄嫂反正還沒有女兒，可把三丫當作女兒，代為撫養數年，日後自己會把她接走。她說，她的皇后身分最好不要說破。張軻、沈琴同時看向三丫，三丫眉清目秀、白白淨淨，挺可愛的。方姑說出撫養三丫的費用標準：每月銅錢千文，穀米一石，絹一疋，布兩疋，而且會由她按時把錢物送到蘆花寨來。這個標準比五畝地的收入，高出百倍！沈琴不等丈夫答話就搶先表態，說：「行！這個三丫，我們撫養了！」張軻也點頭說：「行！行！」他還欠了一屁股賭債，每月銅錢千文，半年內便可把賭債還完。
方姑和沈琴耳語。沈琴會意，抱過三丫去看張槐餵養的兔子。張雅和方姑趁機告辭，悄悄離去。三丫看兔子，兩隻關在籠子裡，毛色雪白，長耳朵、紅眼睛，正吃菜葉，吃得飛快。她的注意力全在兔子身上，等到發現眼前全是生人時，不由得又哇哇大哭。沈琴哄她，餵她飯吃。她不吃，只是哭，後來哭累了，放在床上就睡著了。次日醒來，三丫看到兔籠就放在床邊，那個叫張槐的哥哥，往兔籠裡放菜葉，兩隻兔子搶著吃，還互相打架。她趴在床沿看，注意力又轉移到兔子身上。沈琴將剛蒸好的米麵餅掰成小塊，一塊一塊放進她嘴裡。她一面看兔子，一面吃麵餅，不知不覺地把半個麵餅吃了。沈琴放心了。小孩，只要吃飯，肚裡有食，怎麼哭也哭不出毛病的。三天後，三丫不哭了，已和槐哥一起餵兔子了。半個月後，她踉槐哥一樣，把那個架著雙拐走路的男人叫爹，把那個忙忙碌碌的女人叫娘了。
自從有了三丫，國舅爺家發生了很大變化。三丫有一張天真的小臉，有一雙無邪的眼睛，嬌嫩得像花蕊，純淨得像露珠。張軻每當面對三丫，心靈總會輕輕震顫，覺得自己再不能像以前那樣活法了。他還清了賭債，不再賭博，安安分分地經營那五畝地，打算再買幾畝地，每天起早貪黑，操心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像個莊稼人了。沈琴自是歡喜，說：「三丫給我們家帶來了福氣。」
三丫六歲時開始記事。她從記事之時起，記得自己姓張名草，又名小草，爹叫張軻，娘叫沈琴，哥叫張槐。她爹告訴她，她的名字是蘆花寨最有學問的人──庠序黃老師取的。黃老師六十多歲，面龐清瘦、鬍鬚花白、斯斯文文，常年穿一件灰色葛布長衫。黃老師解釋說：「女孩子名字叫草好啊！草的生命力最頑強，房前屋後、路旁渠邊、田埂上牆頭上，只要有土壤就有草。草的最大特點是不擇環境、不畏風雨、不怕踐踏，完全按照自己的生活習性，沒沒無聞地自生自滅，自生自滅後又自滅自生。秋天，人們常會燒荒──放火焚燒田野裡的荒草，留下黑黑的灰燼。越年開春，春風一吹，灰燼下的草根照樣會長出新草來，奉獻給大地一片蔥綠。」這解釋頗具哲理，又有詩意，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草原先是睡在爹娘大床裡面的，後來獨自睡一間房一張床了。左鄰右舍共有五個女孩，都姓王，以花名為名，分別叫小蘭、小梅、小荷、小菊、小莉。前三人屬虎，大她一歲；後兩人屬兔，跟她同歲。很快，三隻虎和三隻兔成了最要好的姐妹與夥伴，成天在一起玩耍。陽春三月，風和日麗。張槐等幾個男孩，領著小草等幾個女孩，到長江大堤上去放風箏。長江大堤很高很長，長滿青草像一條綠色巨龍不見首尾靜靜地臥著。小草登上江堤，第一次看到壯闊的長江。大江東去，江水滔滔，波浪層疊，浩浩蕩蕩流向天際。她聽說江水是流入大海的，但想像不出大海的樣子。江面上，有商船順流而下，駛得飛快，宛若脫弦之箭；有商船逆流而上，那得由十多名縴夫拉縴。縴夫都赤裸上身，穿著草鞋或麻鞋，沿著江岸邊的小道躬腰前傾，通過縴板、縴繩拉動船體，一步一步地緩緩前行。一人領頭，其他人附和，有節奏地呼喊著號子：「嗨喲嗨喲，拉縴！嗨喲嗨喲，合力！嗨喲嗨喲，莫停！嗨喲嗨喲，向前，向前！」號子聲深沉而凝重，讓人感受到縴夫拉縴，何其艱辛！男孩把風箏放上天了。女孩拍手歡呼：「呀！好高呀！」風箏是一隻蝴蝶，拖著長長的尾巴。小草不解，問槐哥：「蝴蝶沒有尾巴呀，蝴蝶風箏為何有尾巴？」槐哥答：「蝴蝶風箏不同於蝴蝶，必須有尾巴，這樣才飛得平穩，懂嗎？」小草不懂，弄不明白蝴蝶風箏為何不同於蝴蝶，為何必須有尾巴。忽聽得「哢」的一聲。女孩驚呼：「呀！風箏飛了！」再看，原來是風箏線斷，蝴蝶風箏和尾巴攪在一起，翻了幾個滾掉落江心，被江水吞沒了沖走了。張槐說：「回！明日再糊個大風箏，還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