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壞種【文學史上最甜美可愛的連續殺人犯】

作者簡介

作者 威廉．馬奇
原名威廉．愛德華．坎貝爾，1893年生於美國阿拉巴馬州。1916年因第一次世界大戰應召入海軍。1933年，他出版了第一部長篇小說《K連》（Company K），內容大多基於他的戰時經歷，一生共寫過六本小說與四本短篇小說集。他的小說把自身的苦痛，與未能克服的階級、家庭、性別、種族問題而來的衝突糾纏在一起，其筆下的人物，本身沒有犯錯，卻成為命運的犧牲者。
馬奇曾經因嚴重的精神崩潰，在療養院休養了六個月。1954年《壞種》出版時，馬奇已經病重，5月即死於心臟病發作。有評論者認為馬奇是「當代被忽視的天才」，《壞種》公認是他最佳的作品，但他卻未能享受此書獲得的巨大成功。

譯者簡介

譯者 王欣欣
譯有《穿著PRADA的惡魔》、《列車上的女孩》、《沼澤王的女兒》、《夢想之城》、《回憶中的瑪妮》、《愛麗絲與蘿妮》、《無期徒刑》、《死黨》、《忽然一陣敲門聲》、《再讓我說個故事好不好》、《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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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導讀/自序

推薦序

（本文涉及部分故事內容）

蔡百祥（陪伴心理諮商體系總院長、童伴心理治療所所長）

在這個世界上，兒童的心靈是一座神祕的花園，裡面擁有無限的可能性和奧祕。然而，這片花園中也可能隱藏著一些我們不願意面對的黑暗角落，那裡孕育著人性的暗流與邪惡的種子。《壞種》這本小說，正如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兒童心靈深處的門，讓我們得以深入探索。
故事的主角是克莉絲汀．潘馬克太太的女兒蘿達，一個看似乖巧端莊的八歲小女孩。然而，她內心卻隱藏著令人震驚的邪惡。一連串看似平凡卻充滿詭譎的死亡事件接二連三發生，而這一切都與她有關，讓人不禁感到驚悚與疑惑：一個八歲的小孩，究竟能有多壞？
《壞種》不僅是一部描繪邪惡的故事，更是一次對人性的深刻觀察，其內涵卻遠超過表面的故事情節。它描寫了一個具有反社會人格的八歲女孩的內心和行為舉止，也描寫個性優柔寡斷的母親克莉絲汀．潘馬克太太，在母性本能與良心譴責之間的煎熬，更透過自以為是的鄰居老太太莫妮卡，和犯罪實錄記者雷吉納德．塔斯克之口，帶出當時盛行的精神分析理論與對犯罪事件的探討。
威廉．馬奇以冷靜的筆觸，巧妙融合兒童的天真和黑暗，勾勒出一幅兒童心靈的複雜畫卷，也讓我們思考那些藏在仁慈、同情、愛之後的東西，思考人性的脆弱與複雜。
究竟，我們是否真的了解了自己，了解了我們身邊的孩子？
書裡看似把蘿達的惡行歸因於連續殺人犯外婆的犯罪基因，但她母親克莉絲汀．潘馬克本身卻是個善良的「好人」，蘿達的成長環境也是物質優渥、受到父母關愛的。她卻成為天生冷血的凶手，貪婪、自私、好勝、精於算計說謊、擅長操控大人。她可以很迷人，討人喜歡，但前提是不觸犯她的利益。
正是這樣讓人無法理解的邪惡，才讓史蒂芬．金把她列為「文學史上十大反派」，和佛地魔、索倫、老大哥、德古拉等經典角色並列。成為「壞小孩」系列的始祖，並成為一部心理恐怖經典。
這部小說提醒我們，兒童心靈的發展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響，包括基因、家庭環境和社會文化等。即使來自物質優渥的家庭，兒童成長過程中也可能面臨情感上的挑戰，做出各種人意料的行為。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小說呈現的情境可能極端且非真實，並不能全然代表一般兒童的真實特徵。心理學對此類兒童行為的研究更強調環境、基因、家庭互動等多方面因素對兒童行為的影響，並強調每個兒童是獨特的個體，行為表現受多種因素綜合影響，這才是我們面對一個生命真正需要關注的多個面向。
成長是一個複雜而漫長的過程，我們每個人都需要面對自己內心的黑暗面，才能真正成為自己。
讓我們一起跟隨著克莉絲汀．潘馬克太太的腳步，走進《壞種》的世界吧。我們不僅能夠享受閱讀心理黑暗故事帶來的刺激，也可以去探索那些被掩藏在兒童心靈深處的祕密、去尋找那些藏在人性之後的真相，讓我們更加了解自己，並尊重兒童的內心世界。

文章試閱

1
那年夏末，潘馬克太太回想一切，看清楚自己早已陷入絕境、無計可施，才發覺六月十七日奉恩小學的野餐會竟是她人生中最後的快樂時光。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法感受到幸福安詳。
一年一度的野餐會是個傳統，年年都在奉恩家鵜鶘灣老宅的橡樹園舉辦。那是他們的夏日別墅，叫做班乃狄克，奉恩家三姐妹都在此出生，並在此度過每一個無聊無趣的夏天。後來雖然為現實所迫，把城裡的房產變成了學校，收些朋友的孩子來教，但她們始終不肯賣掉別墅，守住老宅是她們愛家的表現。
出發前的集合地點就在學校，也就是奉恩家城裡的房子，愉快的一天將從那裡展開。所有家長都接獲通知，要在八點以前把學生送來，預定八點鐘發車。正因如此，不喜歡遲到的克莉絲汀．潘馬克太太將鬧鐘設在六點，這樣既能把每天早上該做的事做完，又能預防在趕著出門的情況下忘東忘西。
她入睡前將這個時間用力記在心上，對自己說：「就算鬧鐘出了狀況，妳也要在六點整醒來。」結果鬧鐘沒壞，準時響了。她打個哈欠坐起身子，發覺天氣甚好。她把近乎亞麻色的金髮往後梳，走進浴室，伸手拿起牙刷，卻好像遲遲無法決定要不要刷牙似的，望著鏡中的自己出了神。鏡中映出一雙灰色的眼睛，兩眼距離略遠，目光明亮安詳，還有緊實的皮膚，曬得很漂亮。她略彎嘴角，試著微微一笑，這是今天的第一個微笑。
過了一會兒，她想去叫女兒起床，但房間裡沒人，而且乾淨整齊得像很久沒住人。床鋪得好好的，化妝台一塵不染，上頭每一樣東西都照著該有的角度放在該放的地方。靠窗的桌子上，擺著她女兒很喜歡但還沒有完成的拼圖。潘馬克太太微笑走進女兒的浴室，浴室跟臥房一樣整潔，浴巾平整地晾著。她看見這等光景，笑著心想：我何德何能，竟能擁有這麼能幹的孩子？我自己八歲大的時候什麼都不會呢。她站在鋪了精美拼花地板的寬敞走道上，愉快地喊：「蘿達！蘿達！……親愛的，妳在哪兒？這麼早就起床換好衣服了？」
那孩子以一貫謹慎的語氣慢吞吞回答：「我在這裡，在客廳。」蘿達講話總是這樣，彷彿說話是件危險的事，需要經過仔細盤算。
人家說到她女兒的時候，常會用「典雅」、「端莊」或是「老派」之類的形容詞。此刻潘馬克太太微笑望著女兒，心中覺得那些字眼確實貼切。這孩子沉靜、整潔又有種冷冷的自信，真不知是打哪兒遺傳來的。她走進屋裡，對女兒說：「妳真的能自己把辮子梳好，不用我幫？」
女孩半轉身子，讓媽媽檢查。她那暗棕色的頭髮又直又密，精準地打成兩條辮子，再向後彎成絞索的形狀，用兩個小小的緞帶蝴蝶結固定起來。潘馬克太太檢查了一下，辮子綁得乾淨俐落又很結實，於是她嘴唇在孩子棕色的劉海上輕輕碰一下，說：「早餐就快好了，妳今天早上最好吃飽一點，野餐變數很多，什麼時候吃得到午飯很難說。」
蘿達上餐桌坐好，臉上先擺出嚴肅又純真的表情，接著似乎想到了某件不能告訴別人的事，笑了，左頰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然後壓低下巴，又若有所思地將下巴抬起，很輕很輕地笑了笑，這回她笑得有點遲疑，有點怪，微微開啟雙唇，露出了門牙間一個小縫。
住樓上的莫妮卡．布里德勒太太前一天才說：「我愛死了親愛的蘿達牙上那個小縫。她這種老派髮型，留劉海、紮辮子，實在很像我祖母那個年代的女孩。」
前一天早上她也說過這些、想過這些。當時她和潘馬克母女剛參加完奉恩小學的結業式，悠閒地走進家門。結業式上，照例有人上台背誦詩篇或文章，照例有人忘詞、有人落淚，做父母的也照例掏出手帕給孩子揩淚，抱抱孩子，說些撫慰的話。
這些開場結束以後，就是合唱校歌，然後頒發各種獎項，最後頒發的是孩子們心目中最重要的獎，也就是年度金牌獎，會頒給該學年英文書法進步最多的學生。
蘿達一直很想得那個書法獎，而且一直認為自己拿得到。她寫字的時候專心得咬住了舌尖，意志堅定地緊緊握筆，非常認真練習。不料這獎居然落到了一個瘦小怯懦的男孩子手裡，他叫克勞德．戴葛爾，和她同年，在同一個班上。
克莉絲汀知道女兒有多失望，心想難怪今天她特別沉默。她用開朗的語氣對女兒說：「今天一定要好好玩喔！等妳長到我這個歲數，說不定也會有個女兒，等到妳送女兒去參加學校野餐的時候，回想起今天，就能有好多愉快的回憶。」
蘿達喝口柳橙汁，想了想媽媽的話，然後好像不太在乎似的冷冷說道：「我不明白克勞德．戴葛爾怎麼會得那個獎，那個獎是我的，大家都知道那個獎是我的。」
克莉絲汀用手指輕觸孩子的臉頰，說：「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我們也只能接受。如果我是妳，會把這整件事忘得乾乾淨淨，再也不想。」她把女兒的頭摟向自己，蘿達露出忍耐的表情，就好像某些永遠無法完全馴服的寵物，只能耐著性子容忍主人的愛撫。蘿達忍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把媽媽推開，用手順了順劉海。接著大概是覺得自己這麼做不夠明智，有點太不體貼，於是又使出那用來安慰人的微笑，朝杯子吐了吐粉紅色的舌尖。
克莉絲汀輕輕笑道：「我知道妳不喜歡人家碰妳，對不起。」
「那是我的。」蘿達固執地說：「那個獎章是我的。」她用力瞪著淺棕色的圓眼睛，不肯屈服。「那是我的，那個獎章是我的。」
克莉絲汀嘆了口氣，走到客廳，跪在窗邊座位上，將沉甸甸的舊式百葉窗收上去鉤好，讓早晨柔和的陽光照進來。快七點了，街道正迅速甦醒過來。
門鈴響起，克莉絲汀前去應門。門外的人是住在樓上的莫妮卡．布里德勒太太，她興高采烈朗聲說道：「我怕妳睡過頭，來確認一下，今天早上太重要了。我本來以為我弟弟艾默里會跟我們一起去，結果他到現在還在睡，這世上大概沒什麼東西能讓他在八點前起床。不過他勉強睜開眼睛跟我說，他的車就停在大門口，我們可以開他的車去。所以， 如果妳不反對，我可以載妳和蘿達去奉恩小學，這樣妳就不用費事把車從車庫開出來了。」她又對蘿達說：「親愛的，我有兩件禮物要給妳。第一件是艾默里送的，是一副鑲水鑽的墨鏡，他要我跟妳說，這是要用來給漂亮的棕色眼睛遮太陽的。」
蘿達立刻奔向布里德勒太太，莫妮卡看見她臉上露出「蘿達式的貪婪」— 她每次很想要某樣東西的時候，就會露出這種表情。她乖乖站好，讓莫妮卡幫她戴上墨鏡，然後轉身審視鏡中的自己。莫妮卡向後退一步，緊握雙手，發出讚嘆：「妳看看，這位耀眼的好萊塢巨星是誰呀？這真的是住在我家一樓的小蘿達．潘馬克？這位成熟又可愛的小姐真的是那人見人愛的小蘿達．潘馬克嗎？」
為求效果，她頓了一下，然後壓低聲調。「現在要頒發第二個獎項，這個獎是『我』送的。」她從包包裡拿出一條精工打造的項鍊，墜子是個可以打開的小金心。她說這顆小金心是她八歲生日的禮物，在珠寶盒裡躺了許多年，就為了今天。她的生日在一月，所以金心上鑲了一顆石榴石，那是一月的誕生石。她說她會找時間把它送去珠寶店，請師傅把石榴石換成蘿達的誕生石土耳其玉，順便把鍊子也修一修，畢竟過了五十多年，扣環有點鬆了。
「我能不能兩顆石頭都要？」蘿達問：「石榴石能不能也給我？」
克莉絲汀笑著搖頭反對，說：「蘿達，蘿達，妳怎麼能說這種話？」
莫妮卡卻放聲大笑，開心得不得了。「當然可以！親愛的，當然可以！」她坐下來繼續說：「能遇到這麼自然不做作的小女孩，真是太棒了！當年湯瑪斯．賴特福叔叔送我這顆小金心的時候，我緊張得舌頭都打結，只會呆呆站在客廳裡扭衣角，覺得自己很遜。」
那孩子上前摟住她脖子親她，態度非常親熱，輕聲笑著拿自己的臉去擦她的臉，用甜美羞怯的聲音喚她：「莫妮卡阿姨。」尾音拖得長長的，甜膩極了。「噢，莫妮卡阿姨。」
克莉絲汀轉身走向飯廳，心想：蘿達真會演戲，有利可圖的時候，她可真懂得怎麼去操控別人。她覺得這挺有趣，又多少有點擔心。
等她再回到客廳的時候，莫妮卡正在審視那孩子的衣裳，笑著說：「妳穿成這樣，不像要去海邊野餐，倒像要參加正式的下午茶聚會。我知道我落伍，可是小孩去野餐不是都該穿連身褲或運動服才對嗎？親愛的，妳穿這身紅白點點的洋裝真像個小公主，告訴我，妳難道不怕把它弄髒？不怕不小心跌倒，會把新鞋刮壞？」
「她既不會弄髒衣服，也不會刮壞鞋子。」克莉絲汀頓了一下，又說：「蘿達從來沒弄髒過任何東西，我都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她看見莫妮卡眼中的疑問，直接答道：「我也想讓她穿得和其他小孩一樣啊，可是她很想這麼穿……嗯，她硬是想把自己最好的衣服拿出來穿，我也看不出有什麼理由可反對。」
「我不喜歡連身褲。」蘿達有點遲疑但非常嚴肅地說：「連身褲很……」她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好像不想把話說完。莫妮卡開心大笑，說：「妳想說的是，穿連身褲很不像女孩子吧？是不是呀，我的小可愛？」她再度把這耐住性子忍受她的小女孩擁入懷中，愉快地說：「噢，我這老派的小可愛！噢，我這典雅透了的小可愛呀！」
出發之前，蘿達先進房間把項鍊收好。她的鞋子一離開地毯，踏到硬木地板上就噠噠作響。莫妮卡說：「妳走路的聲音像佛雷．亞斯坦（Fred Astaire）跳踢踏舞似的，鞋上裝了什麼呀？是什麼我沒聽說過的新奇玩意兒嗎？」
蘿達走回來，單手扶在莫妮卡肩上，乖乖站著讓莫妮卡抬起她一隻腳，看她的鞋。這雙鞋比一般的重，皮製的厚鞋跟上釘了半圈金屬防滑釘，是特別設計給小孩穿的。蘿達說：「我老把鞋跟磨壞，所以媽媽幫我把這雙鞋裝上了防滑釘，好讓它能穿久一點。這主意不錯吧？」
「這是蘿達的主意，不是我的。」克莉絲汀說：「功勞不能算在我頭上。妳也知道，我這人大部分時候都不切實際，哪裡想得到這種事，這完全是蘿達的主意。」
「我覺得這樣很好。」蘿達嚴肅地說：「這樣省錢。」
「噢，我窮酸的小可愛，妳真像個節儉持家的小家庭主婦！」莫妮卡抱住蘿達，又說：「我們該拿她怎麼辦呀？克莉絲汀，妳說說，我們該拿這個了不起的小寶貝怎麼辦呀？」
她們走出公寓大門，在大理石台階上被迫停下腳步，因為工友雷洛伊．傑塞普正在用水管沖洗屋外的走道。他工作的時候永遠掛著一張臭臉，好像上天待他甚為不公，居然讓他來做這種既繁瑣又不重要的小事。他一邊做事，一邊碎碎唸，心裡不斷怨天尤人，怪自己命苦，生為不幸的佃農之子，成為不公平體制下的受害者。
他明明知道那兩名婦人帶著小女孩站在台階上，卻假裝沒看到，故意轉身面向街道，然後靠眼角餘光把水管朝她們噴。她們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退，他開心得掩嘴止住笑意。
莫妮卡耐住性子說：「雷洛伊，你能不能好心點？把水管移開，我們要走到我弟弟車子那邊去，快遲到了。」
他假裝沒聽見，想拖愈久愈好，可是莫妮卡耐心已經用盡，朝他大喊：「雷洛伊！你這次是怎樣？完全喪失理智了嗎？」
他沒禮貌地瞪著她看，猶豫了一下，然後遺憾地把水管轉向草坪，咕噥著說：「我在做事，可是妳不在乎，對吧？我可沒空坐車去野餐，我有一狗票工作要做。」
他叉腰站在那裡，心想自己終日讓這些人使喚，真是太不公平了。他住不起大房子，請不起傭人，更沒有豪華轎車可開。他的爛車就算送給收破爛的，人家都不會要。他小時候穿不起漂亮衣服，也讀不起私立學校，那種學校貴得要命，還會常常為那些廢物學生辦野餐、同樂會什麼的。他可沒唸過那種學校！他得自己走路上學！不管天氣如何都得走路去，而且多半得光著腳沒鞋子穿。可是他比這些有錢的笨蛋聰明得多。逮到機會他就讓這些笨蛋出醜，讓他們知道他的厲害……
他自怨自艾，覺得自己實在好可憐，他現在是個窮光蛋，當年像蘿達這麼大的時候也一無所有。這世界耍了他，沒把他應得的東西給他。他看著她們走過鋪石路、走上人行道，忽然一轉身，把水管朝上，讓水噴到那群討厭鬼腳上。
莫妮卡的手原本已經搭上車門，這下子猛然放了下來。她閉上眼睛，臉和脖子都漲成深紅色，冷靜地從一數到十，才開始以教養良好的聲音來論斷雷洛伊的情緒狀態：過去她曾以為他只是幼稚、衝動，容易讓毫無道理的怒氣沖昏頭，只是有一點點天生的精神問題；可是現在，親眼見著這一幕以後，她不禁要懷疑過去輕判了他，他肯定患有精神分裂症，外帶偏執狂症狀。還有，他粗魯無禮，亂使性子，這棟樓的住戶都受不了，現在她也受夠了。
克莉絲汀拉拉莫妮卡的袖子，安撫她說：「他不是故意要噴濕我們，是意外啦，我確定這是意外。」
「他故意的。」蘿達說：「我了解雷洛伊，他就是這種人。」
莫妮卡憤慨地抖抖肩膀，說：「這不是意外，親愛的克莉絲汀，我跟妳保證，這不是意外。」不過說著說著她氣已經消了一半，所以又寬容地伸出雙手，加了一句：「這是故意的……不過，也就只是精神病孩子的惡作劇罷了。」
「他是故意的。」蘿達語氣很冷，圓圓的眼睛精明地瞪著雷洛伊，彷彿能夠看穿他顫抖的心。她直接對著他說：「你從我們還站在台階上的時候就決定要這麼做了，你下定決心要噴濕我們的時候，我正盯著你看。」
雷洛伊發覺自己這回玩過頭了，他對這些人的蔑視和那幻想出來的不公不義害他做出了不理智的事。他立刻卑躬屈膝在濕濕的鋪石地面上跪了下去，掏出手帕，低頭為布里德勒太太她們擦鞋，以表謙遜與屈服。
克莉絲汀覺得很不好意思，趕緊後退避開：「噢，請別這樣！請別這樣！」
莫妮卡打開車門。她氣消了就後悔了，覺得自己發那麼大脾氣很可恥，有點不應該。「唉，好吧！算了！可是我的耐心也有限度，你要放明白點。」
雷洛伊把手帕揉成一團丟到街上，起身站得筆直，感覺力量又回來了，他知道他能搞定這件事，也能搞定其他一切……那個漂亮的潘馬克太太是個腦袋不清楚的金髮妞，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她太笨了，無法理解他對她的瞧不起。有種人心很軟，很好騙，很容易為別人難過，她就是這種人，對別人太好，一下子就給吃定。這種人讓你呼嚨了以後不但不會反擊，還會有罪惡感，以為是自己的錯。他傲慢地朝草皮唾了一口，回復到自我感覺良好的狀態。
至於那位布里德勒夫人，那個滿口大話的賤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她一樣搞錯了，但搞錯的原因不同。她自以為聰明，以為自己什麼都懂，以為全世界就她最精。雖然她也有罪惡感，但不是出於謙遜，而是出於自戀。她不期望別人能達到她的標準，因為期望平凡人去達到她那種聰明人的標準太不公平。今天發生了這種事，事後她會良心難安，會派女僕送十塊錢下來給他，好安撫自己的良心。這人可真了不起！
他拾起水管，知道自己會得到最後的勝利，一如往常，這些人笨死了。等著瞧吧，等……忽然，蘿達開口說道：「你是故意的。我很清楚你這個人。你也知道，你以後還會繼續做這種事。」
他大吃一驚，這孩子臉上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甚至也沒有不贊成的意思，純粹只是要堅持她對他個性的評斷。他明白了，這小女娃對他瞭若指掌，無論他做什麼事，唬得了別人，可唬不了她。他在她洞察一切的目光下困惑地轉身走開，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全無招架之力。
車開動了，轉過街角的時候，陽光照在布里德勒太太的戒指上，閃了一閃。他咬牙切齒地罵，罵的不是布里德勒太太，而是那個小孩。「賤人！小賤人！比我還狠！我看她不但能在人肋骨上捅刀，還能站在旁邊看著血往外噴！」
雷洛伊把水管從水龍頭上轉下來，收回地下室，心想：依我看呀，沒人能狠得過蘿達，也沒人能狠得過我，我想我和蘿達是同一種人。
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他錯了。他和蘿達並不是同一種人。因為他只會在腦中空想，蘿達卻能付諸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