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外套與彼得堡故事:果戈里經典小說新譯 (修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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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89869714341外套與彼得堡故事:果戈里經典小說新譯 (修訂版)
  • 產品代碼:

    9789869714341
  • 系列名稱:

    經典文學
  • 系列編號:

    CL009R
  • 定價:

    340元
  • 作者:

    尼古拉.果戈里
  • 譯者:

    何瑄
  • 頁數:

    304頁
  • 開數:

    14.5x20.5x1.5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10318
  • 出版日:

    20210318
  • 出版社:

    櫻桃園文化-遠足文化
  • CIP:

    880
  • 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文學類
  •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這是俄國最神祕的作家果戈里的「彼得堡故事」系列小說集,收錄〈涅瓦大道〉、〈鼻子〉、〈狂人日記〉、〈外套〉、〈畫像〉五篇小說,作家將彼得堡形形色色的人物與這個城市一起塑造成永恆的文學形象,串起這些故事的是:一個個小人物的想像與彼得堡現實生活的衝突,那些身分卑微或無力改變悲哀現狀的小人物,無法直接與社會現實連結,必須要透過想像(理想、夢想、幻想、妄想)去達成,而這個內心想像與社會現實之爭正是果戈里一生的永恆課題。
在〈涅瓦大道〉,跟蹤街頭美女的窮畫家,發現自己誤把妓女遐想成淑女而痛苦,高貴的想像與低俗的現實不斷在內心交戰,而他偏執沉溺於自己的想像導致遠離現實人生;〈鼻子〉的想像教人驚奇不已──某小官員早上起來鼻子不見了,竟發現鼻子化身成大官在市區逛,而他企圖找回象徵自尊的鼻子的奇幻旅程,是超乎想像的現實還是一場反映不滿現實的夢?〈狂人日記〉裡又一小官員的生活淪陷在幻想中,一開場他就看到聽到兩隻狗的荒謬對話,而夢想與長官女兒交往失利後,又妄想自己是西班牙國王,最後因為瘋狂的行徑失控被送進瘋人院;〈外套〉看似相對寫實,另一窮困小官員的外套破舊難以度冬,省吃儉用訂做的新外套是他的美夢、他的妻子,這樣的幸福卻僅僅一天就被搶匪奪走了,失去新外套的小官員求助無門抑鬱而終,隨後傳言彼得堡出沒他的鬼魂搶人外套,而這是超現實的正義復仇還是人逃避現實的想像?〈畫像〉裡付不出房租的窮畫家意外購得一幅彷彿魔鬼附身的畫像,禁不住魔鬼的利誘,取走畫框內暗藏的金幣讓他一夕當上大畫家的夢想成真,但他最終並不快樂,心靈覺醒後更令他痛苦,而那幅魔鬼附身的畫像亦如搶人外套的鬼魂,似乎永遠會憑空冒出考驗著現實生活中的人……
這些故事多半以不幸收場,小人物的處境令人同情,社會現實的壓迫教人憤慨,然而在人道關懷與諷諭社會的笑中帶淚之外,在更深處將會發現一個引我們掘開現實裡層的藝術家果戈里,讓我們重讀果戈里至少可以看到三個層次:日常的笑、諷刺的笑、荒謬的笑,其中交織現實的錯覺、變形、夢想與幻象,模糊了現實與非現實的邊界,這一路從可笑到可悲,最終顯現出一個可怕的現實的荒謬──回頭看看故事中的主角,常把「自我的現實」想像成「絕對的真實」,不也預示出現代社會中人的荒謬困境!

作者簡介


尼古拉•果戈里(N. Gogol, 1809-1852),十九世紀俄國小說藝術的奠基者,出身烏克蘭鄉村,中學畢業後到首都聖彼得堡發展,求職不順,企圖以詩人之姿出道文壇,但自費出版的詩作不受好評而轉寫小說,一八三一年出版描寫烏克蘭鄉間風俗、鬼怪故事的《迪坎卡近鄉夜話》,以生動語言和離奇情節引人注目。一八三○年代中期創作一系列以彼得堡為主題的小說:〈涅瓦大道〉、〈畫像〉、〈狂人日記〉、〈鼻子〉,加上後來的〈外套〉,被視為彼得堡城市文學的重要經典,也投射出那個年代滿懷理想的果戈里與彼得堡現實生活的衝突。一八三六年出版諷刺官僚貪腐的喜劇《欽差大臣》大獲成功,但社會上保守與前衛的兩極評價,讓他迫於精神壓力而出國長住十二年。在羅馬完成長篇小說《死靈魂》第一卷,豎立俄國小說的里程碑,然而作品揭露俄國社會弊病被前衛派奉為經典大書,又招致保守派不滿,使他陷入精神危機,產生自我懷疑,在想像與現實錯亂下出版《與友人書信選》表達自己的保守立場,卻導致與前衛知識分子正式決裂,在評論家別林斯基發表〈致果戈里的信〉嚴厲抨擊下,作家的精神危機越趨嚴重,全心投入宗教狂熱,否定自己以往的作品,最終在一八五二年二月東正教大齋戒期間,焚毀《死靈魂》第二卷手稿後刻意禁食而死。

譯者簡介


何瑄,國立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學系及中國文學系雙學士、國立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學系碩士。畢業後進入航空業,成為「機上擺渡人」,觀察機艙內種種人情冷暖、悲歡離合。現為自由譯者。著有童書《成語怪探:沒道理的A、B計畫》上下冊(四也文化)、譯有《外套與彼得堡故事:果戈里經典小說新譯》(櫻桃園文化),另有散文專欄發表於天下雜誌換日線。

商品特色/最佳賣點


◎俄國小說藝術奠基者果戈里的經典傑作,啟發杜斯妥也夫斯基寫作的教科書
◎作家鄭清文專文推薦,政大斯拉夫語系副教授鄢定嘉導讀

書籍目錄


涅瓦大道
鼻子
狂人日記
外套
畫像

 【導讀】藝術作為「驅魔」儀式──談果戈里的《外套與彼得堡故事》  文╱鄢定嘉
 【推薦跋】從果戈里的〈外套〉談起  文╱鄭清文
 【譯後記】彼得堡故事的荒謬美學  文╱何瑄
 【編後記】遊城驚夢──彼得堡故事新讀  文╱丘光
 【果戈里年表】  編╱丘光、何瑄

推薦序/導讀/自序


◤【評價讚譽】

偉大的詩人、偉大的藝術家(果戈里)在我面前,我看著他,心懷景仰聆聽他,甚至連不贊同他的時候都如此。
──作家 屠格涅夫

我們都是從果戈里的《外套》出來的。
──作家 杜斯妥也夫斯基

果戈里多麼直率,多麼有力,他真是個藝術家!……這是一個最偉大的俄國作家……
──作家 契訶夫

我們看果戈里的世界彷彿要用放大鏡,其中很多教我們驚訝,全都讓我們發笑,看過便無法忘懷……他觀察一切的現象與事物並非從它們的現實面,而是從它們的極限。
──宗教哲學家、文學評論家 羅贊諾夫

「如何用傻瓜來描繪出鬼的樣貌」──這是果戈里自陳他一生以及所有作品的中心思想。……在果戈里的信仰認知中,鬼是既神祕又現實的存在……作為藝術家的果戈里,在笑的指引下探究這個神祕存在的本質;作為人的果戈里,則化笑為武器與這個現實的存在爭鬥,因而果戈里的笑──是人與鬼的爭鬥。
──作家 梅列日科夫斯基

果戈里的作品至少是四度空間的。能夠與他相較的同時代人是毀掉歐幾里得幾何世界的數學家羅巴切夫斯基……
──作家 納博科夫

果戈里是說謊家。……他總是在發想:「要是不這樣會怎樣呢」……對果戈里來說,現實──永遠是數千種可能的其中一種……
──文藝學家、符號學家 洛特曼

果戈里的《外套》敘事方法非常特殊,採取一種旁觀者說書的雙重視角讓故事開展。書中的說書人是個狡猾的角色,他總是不說事實,反而習慣說謊。這點更加深了故事中真偽辯證的複雜性,尤其是充滿荒謬性的故事主題,真實深刻,很能呼應當代社會和平凡如你我身處於大環境的種種窘境,也讓這部小說具有被改編為「現場(代)劇場作品」的價值。
──國際共同劇場台俄跨界劇作《外套》導演 奧列格•立普辛

果戈里才是古今罕見獨特的藝術家。……〈外套〉可視為他最好的藝術作品結晶。……〈外套〉、〈檢察官〉和《死靈魂》才是瞭解果戈里最重要的作品,也是我想推薦有志作家必讀的作品。
──作家 龍瑛宗

人生充滿悲喜,讀果戈里的小說,他用一點誇張的手法寫出人間的悲喜,讀他的作品或許可以從悲喜的困境中了解世情,提升自己。
──作家 鄭清文


◤【導讀】
藝術作為「驅魔」儀式──談果戈里的《外套與彼得堡故事》
文╱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系副教授 鄢定嘉

「故事集」(circle)作為一種體裁,盛行於十九世紀上半葉的俄國文壇。作家或以相同敘事者,或以主要角色,或以故事發生場域為主軸,將幾篇看似沒有關聯的故事串連起來,以表述創作理念,或刻畫人物形象,或點出藝術空間的特性。普希金的《貝爾金小說集》、萊蒙托夫的《當代英雄》,以及果戈里的《外套與彼得堡故事》,為其中佼佼者。
尼古拉.果戈里(Nikolai Gogol, 1809-1852)誕生在烏克蘭波爾塔瓦省密爾戈羅德縣,一八二八年中學畢業,同年前往俄國首都聖彼得堡碰運氣,卻僅謀得一個小公務員職務,初試啼聲之作也未獲好評,生活與創作的不順遂,讓他一度出走歐洲。再返俄國時,他以故鄉風土民情為經,烏克蘭五光十色的民間傳說為緯,織就令他聲名大噪的故事集《迪坎卡近鄉夜話》。
果戈里喜愛聆聽別人談話。他將聽到的各種地方用語、傳說或生活細節,隨手記進一本名為「瑣碎或手頭百科全書」的筆記本,作為日後寫作素材。果戈里也擅長說故事,作品中敘事者逗趣詼諧的講述口吻、任運自如的聲音表情,以及神來一筆的抒情語調,讓作品時而迴蕩激昂的抒情歌調,時而充斥無法遏止的狂笑,形塑兩種截然不同的旋律形質。然而,也因敘事者經常喋喋不休,瑣碎的細節描寫導致敘事中斷,造成讀者不易抓住內容核心,還常陷入作家設計的敘事陷阱中。《迪坎卡近鄉夜話》如此,長篇敘事詩《死靈魂》如此,我們手中這本《外套與彼得堡故事》亦如此。

彼得堡故事中的歷史符碼
《外套與彼得堡故事》以一八三○年代聖彼得堡做為故事發生地。
聖彼得堡為彼得大帝於一七○三年所建。為擺脫基輔羅斯、蒙古、莫斯科公國幾世紀來積累的舊俗,他選定波羅的海沿岸的沼澤地作為通向西歐的窗口,隨後將首都從莫斯科遷往聖彼得堡。彼得大帝大力推動西化政策,成立圖書館、發行報紙,建立官階體制取代過去的世襲制,規定貴族必須為國服務,也從食衣住行層面著手改造他們的生活,俄國文化新時代於斯開展。
官階體制立意良好,卻衍生許多官場怪現狀。俄國官階共分為十四個等級,升遷並不容易,而且階級森嚴,若有良好氏族、社會關係,等同拿到升官通行證。例如十八世紀的俄羅斯是女皇的世紀,許多男寵飛黃騰達,甚至權傾朝野。這種政治生態,吸引眾多渴望名利雙收的投機分子前仆後繼來到新都。而十四等文官這種低階官員,往往遭受職等高者之欺凌。普希金就將十四等官驛站長的不幸寫進〈驛站長〉。果戈里的〈外套〉、〈狂人日記〉也被劃歸在這個脈絡。
《外套與彼得堡故事》原本的編排順序為〈涅瓦大道〉、〈鼻子〉、〈畫像〉、〈外套〉、〈狂人日記〉五個情節獨立的中篇小說組成,新譯本將〈畫像〉和〈狂人日記〉易位,這個結構變化,有助挖掘這部經典的深層意涵。

走進果戈里的聖彼得堡
十九世紀的聖彼得堡不僅是俄國的中心,還一躍為文學要角。由於城市與生俱來的「無中生有」特質,作家們勢必得在現實描寫上鋪襯層層虛幻,才能表現現實的變形與人性的扭曲。普希金的長詩《青銅騎士》和中篇小說《黑桃皇后》、果戈里的《外套與彼得堡故事》、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別雷的《彼得堡》等一脈相傳的「彼得堡文本」,滲透虛實疊映的氛圍。
在彼得堡文本形構的過程中,果戈里居功厥偉。俄裔美籍作家納博科夫(V. Nabokov, 1899-1977)認為,儘管普希金已經注意到彼得堡「古怪、黯淡的綠色」天空,但只有生活在鏡像世界中的果戈里,在書寫彼得堡時這個「反過來的世界」時,才真正探索與展現了它的陌生性。……
(本文摘自《外套與彼得堡故事:果戈里經典小說新譯》[修訂版] 導讀)


◤【推薦跋】
從果戈里的〈外套〉談起
文╱作家 鄭清文
戰後,日本人回去,留下許多文學書,在舊書攤。我買到一本《俄羅斯三人集》,收契訶夫、高爾基和果戈里的短篇。我讀契訶夫的作品,被迷住了。果戈里的作品只有〈鼻子〉和另外一篇。
那時,因為內容和寫法,我沒有完全進入果戈里的世界。
後來,在《時代雜誌》讀到一篇介紹果戈里的文章,題目好像是〈淚水中的笑〉。我對果戈里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人生有笑有淚,果戈里的作品內容,有些滑稽,卻充滿著哀酸。
我印象最深的是〈外套〉這一篇,它寫一個小公務員,省吃儉用,訂製了一件新外套。不料,剛穿上出外,就被剝奪了。他悒恨而死,變成鬼,想把失去的外套搶回來。
果戈里的人物很特別,他不寫宮廷,也不寫貴族,〈外套〉的主角是一位卑微的小公務員,他完全沒有野心,不想升官,只想一輩子安於做抄寫員。
新的外套是一輩子的唯一欣喜,同事看到,稱讚它,他說,它只是睡袍。有人說,果戈里較少寫女人,而寫小公務員期盼和愛惜外套就像一般人愛惜女人那樣。不幸,在暗夜裡外出,他的外套被剝奪了,警察就在附近,他向警察求助,警察說,我以為你們是同夥,不理會他。他再向大官投訴幫忙找回,大官拒絕了,還笑罵他一頓。
他死了之後,變成鬼,卻不是厲鬼,他不想做大官,也不貪心,他終於碰到了那個大官,立即剝了他的大衣,他只要一件外套,從此鬼也消失了。多麼卑微而又善良的人。
這種作品,是想像還是現實?沒有錯,果戈里寫的是冷漠而殘忍的現實。這篇作品發表於一八四二年,這種現實曾經存在過,卻沒有消失。而果戈里也說,想像更重要,不過只靠想像不能達到高的境界。他的作品提示,一個作家需要一顆善良的心,也更需要一顆崇高的心。
人生充滿悲喜,讀果戈里的小說,他用一點誇張的手法寫出人間的悲喜,讀他的作品或許可以從悲喜的困境中了解世情,提升自己。
(本文為《外套與彼得堡故事:果戈里經典小說新譯》[修訂版] 推薦跋)

文章試閱


狂人日記

十月三日
今天發生了一件離奇怪事。早上我睡過頭,瑪芙拉送來擦淨的長靴時,我問:「現在幾點了?」聽見她回答:「早就過十點了。」我趕緊換衣服。我得承認,如果可以,我一點也不想去局裡上班,我早就知道我們的科長會擺出一張難看的臭臉。他老是對我說:「老兄啊!你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有時候像瘋子一樣跑來跑去,有時又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就是撒旦親自出馬也無法解決。你還把官銜寫成小寫,也不加注日期與編號。」這隻可惡的鷺鷥!他呀,肯定是嫉妒我可以坐在局長的辦公室裡,幫大人削鵝毛筆。總之,要不是我想去找出納員,向那個吝嗇的猶太佬預支一些薪俸的話,我絕不會去局裡上班。這又是一個討人厭的傢伙!要他提前發月俸──我的老天爺呀,末日審判都比他來得快些。無論你怎麼苦苦哀求,無論你有多大的困難──這白髮老鬼說不給就是不給!他吝嗇到家裡的廚娘都要賞他耳光,這件事情全天下都知道。我看不出在局裡做事有什麼好處,毫無油水可撈。可要是在省政府、民政廳和財政廳裡工作,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在那裡,你可以看到一個官員窩在角落裡寫東西,身上的燕尾服髒兮兮的,那副嘴臉醜到讓你想對他吐口水。可是你瞧,他租的別墅多豪華啊!就是送他鑲金的瓷器茶具,他都看不上眼:「這種禮物啊,只配送給你的醫生。」你必須送他一對駿馬,或一輛彈簧馬車,或價值三百盧布的河狸皮才行。他的外表看來如此溫和,說話如此客氣:「懇請借我一把小刀削筆。」──背地裡卻把申請者剝到只剩一件襯衫。說實在話,我們的部門倒是十分清高,到處都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這在省政府裡是永遠看不到的:像是紅木製的辦公桌啦,所有長官都恭恭敬敬相互尊稱一聲「您」。說真的,要不是因為這份工作高尚,我早就辭職不幹了!
我穿上舊外套,拿起傘,因為外頭正下著傾盆大雨。街上沒什麼人,只有一些婆婆媽媽用衣襟遮著頭,幾個俄國商人撐傘在街上走,還有一些車夫驅車駛過我眼前。我看見一位同僚在十字路口處漫步,他是這些行人中唯一的上等人。我一瞧他那模樣,就告訴自己:「哈!朋友,你這不是要去局裡上班,你是在追前面的女人哪,一雙眼睛死盯著人家的小腳不放。」我們這個同僚真是狡猾哪,我敢發誓,他在這方面絕不比其他軍官遜色:任何一個戴帽子的女士經過,他立刻就黏上去了。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看見一輛馬車駛近商店,正是我方才經過的地方。我立刻認出是我們局長的馬車。但他不會來這裡買東西,我想:「這一定是他的女兒。」於是我貼到牆邊觀望。僕從打開車門,局長的女兒像隻小鳥一樣輕快地從車裡飛出來。她左顧右盼、眉眼靈活閃動的模樣多美啊……我的天啊!我完了,全完了!她為什麼要在這種下雨天出門呢?現在還有誰敢說女人不愛買衣服的?她沒有認出我,我也盡可能把自己藏起來,因為我的外套非常骯髒,式樣又老舊。如今斗篷式外套時興高領,我的卻是雙層短領,就連呢布料都沒經過蒸熨。她養的小狗來不及跟進店門,便留在街上。我認得這隻小狗,她叫美琪。我站在那兒不到一分鐘,忽然聽見一個細微的聲音:「美琪,妳好!」唉呀,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在說話?我環顧四周,看見路上有兩位撐傘的女士:一個上了年紀,另一位很年輕,可是她們早就走開了。我身邊又傳來聲音:「妳太過分了,美琪!」見鬼了!我看見美琪嗅聞那條跟在兩位女士身後的小狗。「唉呀!」我喃喃自語:「我不會是醉了吧?但我很少喝醉呀。」「不,菲杰爾,你誤會了。」我親眼看見美琪說話:「我是──汪汪!我是──汪汪汪!我是生了一場重病。」──原來說話的是一隻狗啊!我得承認,聽見狗講人話,我真的非常驚訝。但我仔細思索了一會,也就不再感到奇怪了。事實上,這種事情早有先例。聽說在英國有一條魚浮出水面,用古怪的語言說了兩句話,學者們研究了三年,至今仍是無解。我也在報上讀過,有兩頭牛進了店鋪,說要買一俄磅的茶葉。不過,讓我更加吃驚的是美琪竟然說:「我寫了信給你,菲杰爾,大概是波爾康沒把信送到。」我若有半句謊言,就讓我領不到薪水!我這輩子從沒聽過狗會寫信。通常只有貴族才能流利書寫。當然,還有一些商店櫃員,甚至農奴也會寫字,不過他們寫的東西都非常制式,沒有逗點、句點,也毫無文體可言。
聽到狗會寫信真讓我吃驚。我得承認,近來我時常聽見或看見一些別人從未聽聞的事情。「走吧!」我對自己說:「跟著這隻狗,我就能搞清楚牠是誰,又在想什麼。」
我撐開傘,尾隨兩位女士,穿過豌豆街,拐進市民街,再到木匠街,最後來到科庫什金橋的一棟大屋前。「我知道這棟房子。」我自言自語:「這是茲維爾科夫的房子。」瞧瞧這是什麼地方!這屋裡什麼人都有:許多廚娘、外地人,還有我們的同僚弟兄,全都像狗一樣,一個挨著一個,擠成一堆。我有一位老朋友也住在那裡,他很會吹喇叭。兩位女士走到五樓。「很好。」我想:「現在不需要跟上去了,只要記住地點,一有機會我就過來。」

十月四日
今天是星期三,所以我到局長家的書房。我特意早點到,坐下來削尖所有的鵝毛筆。我們的局長想必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他的辦公室擺滿了書架。我讀了幾本書的書名:全是些法文書或德文書,十分淵博,淵博到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都看不懂。再瞧瞧局長的臉孔:哎,他的雙眼閃爍著多麼尊嚴的光輝啊!我從沒聽他說過一句廢話。只有在遞公文給他的時候,他會問:「外面天氣如何?」「溼氣很重,大人!」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怎能跟他相提並論!他可是身居要職的大人物哪。不過我發現,他倒是挺欣賞我的。要是他的女兒也……咳,下流……沒什麼,沒什麼,不說了!──我讀了讀《小蜜蜂》。法國人真是愚蠢的民族!他們到底在想什麼?說真的,我想把他們統統抓起來,用樹枝好好抽一頓!我還讀到一篇關於舞會的有趣文章,作者是庫爾斯克的一位地主。庫爾斯克的地主們寫得一手好文章。接著我注意到,已經過了十二點半,我們的局長還沒有從臥室裡出來。不過將近一點半的時候,發生了一件筆墨難以形容的好事。門開了,我以為是局長來了,捧著公文從椅子上跳起來;但來的人卻是她,局長的女兒!天哪,她打扮得多漂亮啊!她穿著一襲潔白洋裝,好似優雅的天鵝:哎,再多言語也無法形容她的美!當她望向你:太陽!千真萬確,像閃閃發光的太陽!她朝我點頭,說:「爸爸不在這嗎?」唉呀呀呀!多麼悅耳的聲音啊!金絲雀,真的,就像金絲雀!「小姐,」我想說:「如果您要我死,那就請您用高貴的雙手處死我,別叫旁人來執行。」可是見鬼了,不知為何,我的舌頭就是轉不過來,只說了一句:「不在。」她看看我,又看看書,一條手帕掉了下來。我飛撲過去,在該死的鑲木地板上滑了一跤,差點沒把鼻子撞歪,但我還是站穩了,並撿起那條手帕。天哪,多麼美麗的手帕啊!用最精緻的細亞麻編織的手帕──就像一塊琥珀,上等的琥珀!散發出高貴的味道。她道了謝,微微一笑,甜美的嘴唇幾乎沒有牽動分毫,接著就離開了。我又坐了一個鐘頭,僕人忽然進來說:「請回吧,阿克森季•伊凡諾維奇,老爺已經出門了。」我實在受不了與僕人打交道:他們總是懶洋洋地坐在門廳裡,見了客人頭都懶得點一下。這還不算什麼:有一次,一個混蛋竟然賴在椅子上,連起身都不肯,就想請我抽煙。有眼無珠的愚蠢奴才,我可是一個官哪,名門出身的官!於是我拿起帽子,自己穿上外套就走了出去,因為這些傢伙是從來不會侍候客人穿外套的。回到家裡,我大部分的時間都躺在床上。後來,我抄了一首很好的詩:「片刻不見親愛的妳,相思漫漫恍如隔年。終日乏味使人生厭,教我如何獨活?」這應該是普希金的詩。晚上我裹著外套,在小姐家的大門外等了許久,希望她會出門,坐上那輛馬車,好讓我再瞧她一眼──然而我失望了,她沒有出來。

十一月六日
科長生氣了。我一到局裡,他把我叫到面前,對我說:「喂,說吧,你到底在幹什麼?」「什麼意思?我什麼也沒做呀。」我回答。「得了得了,你還是放聰明點!都已經是四十幾歲的人了──該長點腦袋吧。你當自己是什麼人?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動什麼歪腦筋嗎?你拚命在追局長的千金!喂,你看看你自己,想想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口袋空空的窩囊廢而已!快去照鏡子瞧瞧你那副長相,虧你敢癡心妄想!」見鬼去吧,他這人不過是臉長得有點像藥瓶,腦袋上弄了一撮捲髮,有時往上梳,有時又弄成奇怪的造型,就因此自以為了不起。我知道,我知道他為什麼生我的氣。他這是在嫉妒我呀,他大概已經看出局長對我青睞有加。我真想往他臉上吐口水,七等文官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戴著一只金鏈錶,有錢訂做一雙要價三十盧布的皮靴罷了──他見鬼去吧!我難道是個平民、裁縫,或是士官的後代嗎?我可是一位貴族哪。我會繼續步步高升。我才四十二歲──正是大有作為的時候。等著看吧,老兄!我會升到上校的,又或者,假如老天肯幫忙,我還會做到更大的官,名聲比你更響。你憑什麼以為,除了你以外沒有其他的上流人物。只要讓我穿上一件時興的路奇燕尾服,再打一條像你一樣的領結──到時你連做我的鞋底都不配。不幸的是──我沒有錢。……
(本文摘自《外套與彼得堡故事:果戈里經典小說新譯》[修訂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