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地下室錄音【精美盒裝書】

原文書名:


9786263969452地下室錄音【精美盒裝書】
  • 產品代碼:

    9786263969452
  • 系列名稱:

    大人國
  • 系列編號:

    AZ00026
  • 定價:

    1200元
  • 作者:

    陳柏煜
  • 相關作者:

    插畫:郭鑒予
  • 頁數:

    184頁
  • 開數:

    19.5x19.5x1.8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未定
  • 出版日:

    未定
  • 出版社: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
  • CIP:

    863.55
  • 市場分類:

    圖文書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休閒類
  •  

    ※缺書中
商品簡介


「沒有人能真正把雨的聲音研究徹底」

陳柏煜 × 郭鑒予
40篇短文 × 40張圖像
分享眼睛,共用耳朵

「消失的東西總比它原有的維度再多一個維度」

一天讀一頁,九分鐘聽一頁,半年撫摸一頁,三秒逃離一頁⋯⋯

你,不只是讀者,也是文字和圖像的DJ!
隨手重疊 自由搭配
無聲電影配樂 紙上ASMR
組裝屬於你的地下室

吳睿哲、陳飛豪 專序導讀
川貝母、王榆鈞、阿尼默、孫梓評、焦元溥、陳育虹、陳昭淵、騷夏  
同聲跨界推薦


聲音在記憶裡下了錨,柏煜在書中錄下尋常但別具意義的瞬間,特別喜歡突然詩化的句子,隱喻像煙火短而絢麗。鑒予的圖像則是穿透記憶前的膜,是守護影像的純粹性,也保留了聲音自由幻化的空間。
──川貝母

對於兩位作者追求的藝術感到敬佩。始於鐘聲,經歷防盜鈴、搖籃曲、空襲、空襲爆炸……終於剪與紙的摩擦,各種聲響譜成一首歌。耳朵是唯一不能關閉的五官,聽不聽由不得你,但可以降噪,因為音符必定與人有關,也只有人類才能製造出來,樂音或噪音,自我碎語及他者耳語,無論傳來的是什麼,必定有感動存在。
                             ──阿尼默

採集日常的雜訊、取樣滾動的記憶,以文字和圖像對拍,戴上耳機刷碟混音,讓人忍不住一再循環播放,無限翻玩的實驗音樂。
                             ──陳昭淵

詩可以畫,又可以有聲音,是走在很前面的事情嗎?有了畫面和聲音,究竟會讓詩更模糊,還是更清楚呢?我想到遙遠的中文系古典詩課堂上「詩必有具眼,亦必有具耳」的定義,《地下室錄音》看似充分利用詩的現代性,但卻也具備古典的節制與對稱。
喜歡看他研究雨,喜歡看他穿越雨的縫隙,喜歡這次他紀錄曾經來過的痕跡。
──騷夏

陳柏煜的第五部創作《地下室錄音》,選擇一種短若匕首的格式,攜手藝術家郭鑒予,分別以文字與圖像,在無聲的載體上表現不同的訊號,搭建新穎而奇異的聲音景觀。

寫作與繪畫要怎麼「錄音」?語言╱文字的音韻節奏算不算「音樂」?脫去了聲波的外衣,留存在這些作品中的「聲音」是什麼呢?

書名「地下室錄音」(The Basement Tapes)來自巴布.狄倫的第十六張專輯。一九六六年,一場摩托車車禍致使狄倫暫停巡演工作,休養期間與樂隊在暱稱為「大粉紅」Big Pink的地下室,錄製了大量的翻唱與原創歌曲。這本書的概念與內容和狄倫的音樂沒有直接關係,但這樁軼事,為《地下室錄音》的共同創作,提供了一個「理想的場所」:彷彿在某間堆滿私人雜物的地下室,搭設了簡單的、向朋友借來的器材,隨興錄下一些未不預設聽眾與發表、散發玩樂氣氛的、自製的、實驗的片段。

這間地下室收錄了四十則「錄音」,每則錄音的文字包含兩個段落,各自保管一種聲音。每則錄音也對應一幅畫,負責「畫聲音」的郭鑒予,將文字如何留聲的實驗,延伸至視覺藝術的領域。有些篇章文字先完成,再根據文字發想圖像;有些篇章則嘗試攻守交換,轉由視覺先行,文字接力創作。用畫家郭鑒予的話說,就像在玩「傳話遊戲」,兩人越玩越認真,最終完成了一部「等待讀者共同完成」的作品。

四十則錄音如唱片、如相冊、如等待讀者的聲音檔案,散裝於盒內。讀者可以依照兩位錄音師的排序閱讀,也可以自由隨機播放,感受跌宕起伏的聲景。甚至只讀文字如捧讀掌中小說,或是盡情沉浸圖像中,感受它們引發的感官聯想。交錯觀看、聆聽這批「錄音」,讀者如同文字、圖像、聲音、記憶的混音師。在生成式藝術的時代,此類的創作與閱讀,不也是與AI詠唱的對話與回聲?《地下室錄音》寫聲音,延伸聲音的銘刻、複製與交換關係,以及如何以文學方法「記錄」聲音。他們採樣於日常,幻化爲劇場,插畫家吳睿哲認為,雙人來回擊球之樂趣在於「變形」;兼具藝術家與藝評家身分的陳飛豪,則讀出其中對「空白」的呼喚與回聲。書中是這麼說的:「我們唯一能記錄的,只有捏碎它們之後,發出的聲音。」

作者簡介


陳柏煜
台北人,政大英文系畢業。木樓合唱團、木色歌手成員。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散
文首獎,時報文學獎影視小說二獎(當屆首獎從缺),雲門「流浪者計畫」、
文化部青年創作獎勵。作品多次入選年度文選。著有散文與評論、訪談文集《
科學家》,詩集《決鬥那天》、《mini me》,散文集《弄泡泡的人》。翻譯有
美國桂冠詩人羅伯特.哈斯(Robert Hass)詩集《夏季雪》,香港詩人黃裕邦
(Nicholas Wong)詩集《微賤》。

郭鑒予
英國愛丁堡大學插畫碩士。插畫家、平面設計師,也寫文字。作品散見各類型媒體,及獨立出版刊物。專欄《浴缸來信》(不)定期刊載於《自由副刊》。 FB: on avery line

書籍目錄


【推薦序】
盧克與艾弗里聽見了什麼 ╱吳睿哲(插畫家、設計師)
書寫字:以眼代耳 ╱陳飛豪(藝術家暨藝評人)

冗長籠子
滾出門
女特務
空耳
暗夜中
特異功能
牙的床
遙控器
示範
小鳥的啁啾


淑女
惠子
少女與泉水
七座橋
少爺
假公主

線形
波爾卡

閃電來了
妃子
極地
翻譯我
綠色的腦
颱風動態
研究雨
寫生
陽台的投稿
傍晚時分

相似的臉
樂興之時
放牛班的春天
軟片的故事
錦瑟
瘀青
夏:浴簾聽見了什麼
秋:沙發聽見了什麼
冬:雨刷聽見了什麼
尾聲

【後記】

推薦序/導讀/自序


書寫字:以眼代耳 文╱陳飛豪

「書寫字:以眼代耳」,這是我在閱讀完《地下室錄音》後,腦中立刻浮現出的論述,是傳播怪傑麥克魯漢,在經典著作《認識媒體:人的延伸》一書中,對「文字」的解讀。這個媒介的發明,象徵了人類漸漸從口傳、圖像進入了可累積知識的書寫新時代,不過或許也是在同一個時間,口傳時代過程中的各種音調與聲響,絕大部分漸漸地轉化成我們在閱讀時,默念出眼前所見文字符號的內心低語。換句話說,人類「以眼代耳」之後,閱讀文字時,個體所剩餘的聲音,彷彿成了自對自的喃喃自語,從至少兩人的口傳活動,進化成近乎單一自我的閱讀修行。

有趣的是,陳柏煜與郭鑒予的《地下室錄音》計畫,起始於2020年前後,席捲全球的疫情風暴,在那各自需要降低社會活性與人際連結的時空,以停滯取代前進的氛圍,這散文書寫與圖像的互文對照,彷彿想要找回某種過去因「文字」而起,而被捨棄的「聲音」——由殘存於內心的低語慢慢觸發。

文字時代的開啟:邏輯性想像的開端

對於「文字」的定義,麥克魯漢提出了一個十分有趣的說法,假定我們不用星星與條紋,卻把「美國旗」這幾個字寫在一幅布上,然後把它揚示出來時,雖然這些符號傳遞的都是相同意義,效果卻是截然不同。星條旗組合出的強烈視覺圖像,一旦轉譯成書寫形式,雖然其中抽象意涵的凝聚力依然不變,但有可能把共同視覺形象與經驗特質剝除大半,變成一個更細微化的符號表徵,以便進行邏輯性的智識推衍。這例子事實上表現出了部落人轉型成讀寫人時所經歷的變化,其所有屬於情感面、共同面的感性社群意識,因而成為文明個體的開始,劃一出了文明式且相對理性的態度、習慣與權力。
麥克魯漢進一步指出,西方的表音文字尤其容易造成這類狀態,許多語言採用同一種類似的拼音系統,採用在語義上不具意義的字母符號,與語意上不具意義的字音對應,視覺與聽覺的世界全然分立並行,甚至可說犧牲了圖像意義與感知,而這些特質在東方的表意文字如漢字,雖然在過去的發展當中一度獲得了保障,但當人類文明發展漸漸走向理性後,這些語言也走向明顯邏輯化的道路,例如現今華文漢字使用當中,轉注與假借字的高度發展就是一例。

基於此類的論述思考,《地下室錄音》給了我一個有趣的媒材想像,以文字為主要創作媒材的陳柏煜努力地透過這個被除去聲音、觸摸甚至味覺的表徵符號,嘗試以書寫與情境建構,再現「文字」為了加速儲存人類經驗,並且提升經驗取用效率,進而在知識與文明的邏輯化發展下被捨棄的感知想像,其中共通生活經驗的描述最能讓讀者有身歷其境之感,例如:

「今天要⽰範如何彈舌。如果有⼈要你先說「特」、再說「樂」, 特樂特樂, 把它們連起來、 速度加快——trrrrrrrrr, 就成功起⾶了。」

除此之外,與畫家郭鑒予的合作,想必補足了文字媒介「脫視覺形象化」的空洞。而有趣的是,相較於文字常見描述生活情景的段落。書中繪畫常見的構圖,常是「脫日常場景化」的表現方法,即畫面上的主體,時常在一個扁平化、單色化、極簡化的打底下出現,甚至不避諱使用草稿感的圖像呈現,彷彿呈現出一個曾經被硬生生抽離的視覺概念,重新被拉回的狀態,但面對已被邏輯化的文字符號,圖像主體處在這樣的空白跟遙望,反而更加顯得蒼白與惆悵,回應了先前所述,文字為了方便乘載各種深厚知識,將自身簡化成細瘦符號的演化過程。這樣的視覺圖像與文字對話,也是令我印象深刻之處。

冷媒介文字的觀念藝術實踐與感性認識

在麥克魯漢的想像當中,作為「冷媒介」的文字,與「熱媒介」的電視媒體(動態影像)等等相比,有更多讓受眾在公私領域介入詮釋的空間,舊媒介也常是新媒介的組成內容,也因此在當下新科技的發展過程中,文字永遠擁有一席之地,也印證了社群媒介與Chatgpt上的輿論角力,甚至後續的AI製圖,使用者其實最需要熟稔的技術竟是文字力。由此可見,文字仍是觸發新媒介效應或者藝術想像的最基本,或者說,在普世教育已成熟的現況下,關係連結與入門成本相對易於進入的媒介之一。

文字在純藝術(Fine art)的創作實踐中,最經典的例子想必是法國藝術家蘇菲卡爾,1986年,她在名為《The Blind》的藝術計畫中,訪問了盲人,向他們請教對於「美麗」的定義。卡爾照著他們的描述拍攝了攝影作品,並且附上了受訪者的肖像。在2007年的威尼斯雙年展,卡爾發表的《Take Care of Yourself》中,該作品的題名,以她在柏林旅行時,收到前男友發給她的電子郵件分手信的最後一句話而得名。卡爾邀請了共一百多位熟人以及各年齡段的女性,來詮釋這封分手郵件,並在法國館展示結果。由此可見,當觀念藝術的概念被提出後,文字的使用亦是一個媒材界限的突破,它除了自身擁有的創作形式如小說、散文、詩作之外,也在純藝術的範疇中得到關注。而在未來人類將直面的AI世代,相信也可能透過文字,操作出更具前瞻性的藝術創作。

而在《地下室錄音》中,一位作家與畫家的合作與互文性的詮釋——一個近似於當代人工智慧,以文字轉化為圖像的生成順序,在兩人的合作後期似乎慢慢地反轉,改由繪製圖像的畫家出題,再由作家書寫文字,當中的媒介效應瞬間從扁平抽象的文字,擴張成感性圖像的規律,瞬間又把這個連動狀態中的意念重新擠壓、枯槁化、線條化成另一個新的媒介表徵。當圖像掃進電腦成為「數位」的語言時,成為了非實體材質的虛擬存在,該情況仿若圖像進入作家的腦海時,成就出其感性經驗文字的過程,而未來新的虛擬與AI世代又會如何透過數位性的系統架構,分解圖像使其生產出怎樣的文字?甚至可能是,過去人類文字歷史發展框架的再演繹——從圖像、象形轉化為邏輯性文字的過程。作家與畫家們又可以對這時代徵候做出怎樣的回應?我想這可以是《地下室錄音》未來可以思索的方向與目標。
疫情、新科技、社群與AI。百年大疫的降載之後,留給當下的是更加理解新媒體運作的社會——我們開始知道,其實很多事情,不需要碰面就可以解決。作家致力書寫時,本就有隔絕外界的空白,這空白在限制移動的呼籲之下瞬間濃烈,對著電腦螢幕敲出一字一句時,內心隨著眼前文字喃喃自語的回音也瞬間加乘,呼喚出補足這片空白的需求。畫家視覺筆觸的加入,充實了空谷的遊蕩,試著旁敲側擊,拾回以眼代耳後被捨棄的一切,試著以繪畫中聲音缺席的空白,填補文字中聲音缺席的空白。被強迫停機後的「地下室錄音」或許就是為了這個過程吧?

文章試閱


冗長籠子

全家出遊江南那年,我十三歲,身形抽高,再度發胖,說不出地彆扭。從那次開始,我抗拒一日兩次被迫與陌生人吃飯的旅行團,也不讓爸媽到此一遊地拍照。我又不是鴨子,路上雖然有園林水池,實際上卻是冗長籠子。寒山寺是堵黃色的牆。我特別在意沒聽見鐘聲。但媽堅持:有的,當時鐘聲大作,五塊人民幣可以買三下。我和媽顱骨裡有隔絕的兩座鐘樓。照片不作聲,好像誰都可以是對的。寒山寺是堵黃色的牆。

長大的我和妹妹保持禮貌的距離。辭職後我沒有搬回家住,每週不定回家吃幾次晚飯。上次一起出遊是三年前。素帖山上,媽媽用新買的iphone加自拍棒把全家連同寶塔都裝進去。並肩望著灰色煙塵的市景時,爸媽在這裡,卻也像在那裡面。寺簷的風鈴細細地響起來,不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

牙的床

我常常作牙齒碎掉的夢。我也常夢見偷偷躲起來,一個人吃石頭。或許兩個夢是同一個夢。吃石頭的我,不像母雞啄砂石那樣光明正大,因為對人類來說,這似乎是某種見不得人的怪癖;口裡的東西不如想像硬,我的口腔暫時形成地下岩洞,水中富含礦物質。牙齒碎掉的我不慌張,但像隻有點尷尬的牡蠣,持有一些小球,不好吐出也不敢吞下去。(即使掉了,我也還沒有失去它們。)張開眼睛發現那聲音是安娜在廚房磨咖啡豆。我躲在被子裡聽安娜不完全連貫的順時針運動;她手裡握有的深褐色果實似乎有道小行星帶。

洗牙讓我覺得自己是塊糟透了的工地,洗牙令我害怕。媽習慣用的那台電動磨豆機是同一張不受歡迎的唱片。每首亢奮的搖籃曲之間,她拍著白色的機器就像輕輕拍打小寶寶的屁股。出生不久的我患有夜半腸絞痛,常常哭到不知道怎麼停止,痛停了仍不滿足地哭泣;瓦斯關了還不停尖叫的茶壺。因此每當她拍著那白色機器,我就感覺一陣說不出的甜蜜。

閃電來了

閃電來了。封塔納在呼嘯不止的山丘上割破畫布。一割,白色的平面真相就顯露,好像我們所居住的村莊是畫出來的,我們以為的立體是畫中人的立體——「都是透視法搞的鬼」。數學概念的。一割,銀黑色的表面滾成皮屑,目前還沒有人看見後面的數字,最好永遠別知道是否中獎。我趴在窗台上,我不害怕閃電,但二樓養的黃狗已經吠起來,牠不歡迎這名陌生人;可是這沒什麼,牠也不喜歡我,也吠我,我猜在他眼裡,我大概也是類似閃電的東西。遠方,被我形容成封塔納的氣象觀測員,已經被混濁的黑雲吞噬;也許他及時進屋了。一股燒焦氣味。黑雲中,有一名巨大壯碩的裸男,每道閃電就照亮局部的他:飽滿的膝蓋、胸膛、右半的屁股、左半的屁股。第十七道閃電照亮了他的臉:他一直都看著我。

沒有雷聲。上小學時,視力逐漸模糊,一定距離外的字會延展得更薄,遇見遠方來人,我得先出聲試探,聽見傳來回應,才明白是敵是友是圓是方(蝙蝠也用同個法子)。我怕被爸媽知道我有近視,那會是無法承受的羞恥。直到秘密被發現,我被抓去醫院,驗光師將犯人用的刑具箍住我的頭。測試的眼鏡落下來,我突然置身於空曠的廢墟之中,我看見了他。沒有雷聲。多年後,我在一本腦科學書籍上讀到:「如果句子沒有完成,或是不正確——即所謂『語意不完整』的情形——在腦波圖上就會出現一種特殊的波,稱為N400。」我決定把那名神秘的裸男就叫這個名字。

研究雨

沒有人能真正把雨的聲音研究徹底。事實上雨就像鋼琴一樣沉默。你只能等待雨。全世界最被動的鋼琴家不過如此。雨會選擇你。或選擇紙張。鐵皮加蓋。人工湖。流浪狗。或許專挑黑色的。等待那粒鋼琴向目標砸來——。唯有接觸才能知道它的天分。那天雨下得特別慷慨,彷彿是由某位天才瘋狂的作曲家負責工程,好比說,二十六歲的舒曼。雨像C大調幻想曲那樣全面地覆蓋,看不見的他,在那天看見城市完整的天際線。

沒有人能真正把雨的聲音研究徹底。杜爾仰頭看著灰色的天空。從一片髒兮兮的地方,翻出一張口袋,很快地又縮了回去。從裡頭掉出的碎珠子,開始向下墜,由0拉長到1,打中杜爾的額頭,分裂成其它八個數字。杜爾穿起雨衣,刻意保持距離。他感覺自己暫時躲進地底下。數字在幾毫米外低音量加減乘除。杜爾彷彿聽見蘑菇從土裡冒出頭的聲音。

陽台的投稿

在我靠天井的小房間裡,我常常聽見鄰居的練習。一支小喇叭吹著〈港都夜雨〉與〈新不了情〉。因為是練習,曲子不會完整地被演奏,而是來回於不熟練或者難度高的段落,彷彿用鉛筆重複地勾勒特定線條,紙因此向下凹陷,銀黑色乾涸的河床。聚精會神地,漫不經心地:練習的線條也來回於這兩端。初學的小喇叭手,像剛長大的小公雞,對大剌剌的炫耀感到羞赧與膽怯,旋律因此更加破碎了。(在那些停頓裡,他的心中有一名不通人情的批評家正重聽著方才的嘗試。他彷彿捧著碰了許多小凹洞的鐵鍋子。手指經過一個凹洞,心口就痠一下。消失的東西總比它原有的維度再多一個維度。)

他不知道他的練習是匿名的投稿,經過幾面灰白小門牙磁磚的髒牆,排油煙機與阻塞的水管,棄置花盆與水泥裂縫間生出毛茸茸的野草與陌生人的衣架,走著貓才知道的路徑迂迴地來到我的房間裡如間接照明。我不知道他的身分卻陪伴他成長了三個學期。而這種保有隱私又傾注過分善意的想像關係,與在酒吧裡趁著醉意向美麗的陌生人掀開你的傷痕,有著某種相似又相對的性質。另一種我在房間常聽見的聲音是哭聲。比小喇叭手的位置更近了些。當人們還沒熄燈上床、做著平凡或奇特的晚間娛樂時,它不刻意用力,卻能將美好的夜晚一點一點地刨成細絲。我不確定那是來自某隻貓的創痛還是某個孩子的歡愉。


軟片的故事

最初是聽見嘶嘶聲像壽司店的噴槍,摸黑循聲,看見半面黃金瀑布其中辦公大廈融化如蠟。牠沉靜地從口中噴火,不像入侵城市的發狂巨獸,彷彿牠吐出的是救援的水。我夢到我死去三年的狗。夢裡,牠是不知道自己正摧毀文明的巨獸,踩扁銀行,為了給自己騰出一點空間。我是漫畫英雄,雖然備感同情,但背負城市的指望,必須阻止厲害的大狗。可是我能怎麼做?撞壞法蘭酥般的名牌立面,支手拉起地下鐵嗎。我沒有這些能力。我趴下來,學牠的樣子。就像牠病重的時候,我為了讓牠吃點東西所做的事。解開降落傘的安全帶。托比。來,托比。這是誘捕。心軟的那刻牠突然和我交換了尺寸。巨像的我。牠好小好小,小到可以走進我的嘴裡。然後牠走進我的嘴裡。

醒了不知多久還不能分辨夢裡的黑暗與房間的黑暗。即使漸漸分清,墨跡緩緩穩定我不想開燈。我握著從夢裡帶回來的膠卷。一直很好奇數位修復是怎麼回事。讓化學物質轉性輸進更幽微的記憶體。我也想拿牠的骨灰做類似的事。聽整間工作室的技師,用鑷子用其他細小刀具用鍵盤,進行瑣碎緻密的作業……書桌上是睡前讀到一半的《為歷史辯護或史家的技藝》:「史家想掌握的是變化。然而在他檢視影片中,只有最後一段軟片是完整的。為了重構其它已被毀損者的模樣,首先只有將膠卷朝向與拍攝時相反的方向回捲。」

夏:浴簾聽見了什麼

左上方的層架有瓶深綠的百合。像是與花形呼應,右方伸出白色一支蓮蓬頭。那是他們的金色時代。撿回別人丟掉的沙發,罩上花卉各色的尼龍布,就是他們的王座。朋友來作客,就讓給朋友。他們坐凳子,或直接席地坐在滾紫邊的地毯。他們都二十幾歲,頭髮與皮膚都像最好的馬那樣發亮。有時為了不經意的調情爭吵,有時為了畢卡索或佛洛伊德。他們輪流因為讓位給某個不受歡迎的傢伙而大打出手,後來就沒人敢坐那張沙發了。夏天時浴室壞了。他們搬了個鐵桶到客廳,幫對方洗澡。水打進鐵桶中晃啷晃啷的,打在身體上聲音又消失。一人裸身但運動襪忘了脫下。一人背對著站在鐵桶與水柱中,柔韌像紙莎草。他們把時有時無的水聲當作打發時間的樂趣。

客廳的旁邊有一架紅色的電話。朋友們叫它「緊急電話」,每當有人醉倒到無法離開,摔壞杯盤,或發生其他更棘手的突發狀況,它就能夠派上用場。他們如此俊俏脾氣又壞,分別有各自的追求者混雜在賓客中,因此不難想像它還勝任額外的用途。但他們的才華橫溢在於,在搬離公寓前,沒人知道紅色電話的號碼。最親近的人也不例外。電話從來沒響過。大概吧。或許有一天他會想打過去,聽聽裡面是誰的笑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