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尋常的社會設計-一位任性社會學者的選物展

原文書名:The Marriage of Design and Society: How Humans, Tools, and Environments Might Be Re-composed


9789869838832尋常的社會設計-一位任性社會學者的選物展
  • 產品代碼:

    9789869838832
  • 系列名稱:

    雙囍文學
  • 系列編號:

    2DCL0001
  • 定價:

    420元
  • 作者:

    鄭陸霖
  • 頁數:

    320頁
  • 開數:

    15x21x2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00813
  • 出版日:

    20200813
  • 出版社:

    雙囍出版-遠足文化
  • CIP:

    540
  • 市場分類:

    人文社會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法律.社會.政治
  •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拿起工具,成為更完整的你!
更完整的自我啟蒙,複數思考的新視野
在「設計當代」中尋找人類的新座標
一位到地的社會學者,一個道地的設計世界觀

「關於設計,關於社會,關於身體。」
「一篇篇由人與物所交織投射出的迷人史詩」

專文推薦序──
詹偉雄(《數位時代》創辦人)〈與時代擒抱,在深夜〉
李明璁(自由學者,作家)〈從新丈量我們與物的距離〉

跨界複數推薦──
太刀川英輔(社會設計事務所NOSIGNER CEO)
吳嘉苓(臺灣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李取中(《The Affairs週刊編集》總編輯)
官政能(實踐大學設計學院榮譽講座教授)
周奕成(大稻埕國際藝術節發起人)
鄭慧華(獨立策展人)

  尋常的社會設計,是小寫的,是普遍存在的,不是設計的一個支系或是派別,而是對設計的一種立場與態度。在設計時代的當下,以複數思考的慧眼,走出集體遮蔽的陷阱,與更寬廣的物我關係聯結。並且召喚被我們遺忘的身體性,完成當代的再次啟蒙。

  「物」與「人」無法分割,並且都存在於複數的網絡關係中,才能順利發展。本書作者Jerry鄭陸霖細說從頭,自人類先祖走下樹梢腳踏實地開始推演,在人類進化的各個階段,找出了相對應的工具:榔頭、地圖、地球儀與手推車。每種工具不但標識了人類演化進程的座標,甚至得到了一個結論:「不是人創造了工具,而是工具創造了人」。物與人的密不可分,維繫到當代。智慧型手機,穿戴裝置,掃地機器人等在日常中舉足輕重,甚至5G物聯網時代即將到來。在相信工具所帶來的進步同時,也需要重新檢視「物」與「人」的關係,由外而內以複眼觀看世界。

  《尋常的社會設計》全書分為三部──
第一部 設計人類學:一個工具,一個座標
重寫人類歷史,一字一百年,一個「人與物」交織而成的史觀。
以榔頭,地圖,地球儀,手推車等工具,標誌出人類在各個演化階段的座標。
不是人類打造了工具;而是工具創造了人類。

第二部 古典社會學家在「設計的」當代:群與複數思考
重寫三位古典社會學家:孔德,涂爾幹,韋伯,運用他們的學說與主張在「設計的」當代中操作,我們會發現這些社會學先趨們是否生錯了年代?
穿戴裝置,社群軟體,智慧型手機諸多設計產物誕生後,社會學者是否如虎添翼了呢?

第三部 DXS實驗室筆記:在複數的軌道中試圖著陸
歷經了人類演化與複數思考的建構後,敘述回到了自身,重新召喚被忽視的身體性。在尋常的生活裡,在閱讀的脈絡中,在孕育萬物的風土之間,我們都是地上的繁星。
拿起工具,成為更完整的你。
  
由尺度巨大的人類演化到援引古典社會學家學說在當代應用,最後回歸到日常,在層層遞進的文字之中,一個到地的社會學者展現了一個道地的設計世界觀。張開群學的複數之眼,按圖索驥找尋自我的、群體的座標,最後,不要忘了:
拿起工具,成為更完整的你!

作者簡介


鄭陸霖
台北大稻埕人,美國杜克大學社會學博士,現任實踐大學工業產品設計系副教授,前中央研究院社會所副研究員、《週刊編集》、《La Vie》、《數位時代》專欄作家。為修煉設計時代的社會學新感知,中年自中研院離職加入實踐工設,成立DXS Lab 全力研發讓社會與設計可以彼此廝混、互相撩撥、雙向給力的各種套裝知識,讓落地的思想可以親近大眾、回流社會。

商品特色/最佳賣點


我們都是地上的繁星,我們都是啟蒙的叛逆之子。人終究在群體之中,個體意識的覺醒之後,我們還需要突破集體遮蔽,由外而內關照個體與世界的「複數思考」。也正是《尋常的社會設計》所強調的,只有在複數思考之下,才有機會在設計的當代中,成為地上的繁星,閃爍著生命的光輝。

書籍目錄


推薦序一 小序──與時代擒抱,在深夜!  撰文 詹偉雄
推薦序二 重新丈量我們與物的距離  撰文 李明璁
序曲:一位任性社會學者的選物展

第一部 設計人類學:一個工具,一個座標
  榔頭:最初的工具與完整的人
  地圖:空間的資訊工具與人造的文化環境
  地球儀:人與萬物的星球故事
  手推車:巨大的系統與獨處的自由
  再一次,親近工具!「人類設計學」旅途的著陸結語

第二部 古典社會學家在「設計的」當代:群與複數思考
  重訪孔德
   (壹)一場未竟的哥白尼革命
   (貳)個體時代的群學肄言
  涂爾幹的群學心法
   (壹)視社會如物
   (貳)視物如社會
  韋伯讀心術
   (壹)理性的激情之旅
   (貳)感性的與物共舞

第三部 DXS實驗室筆記:在複數的軌道中試圖著陸
  殘破世中無愧的美麗事
  設計,東西的誕生
  那些足以成為尋常的新奇
  從Kindle電子書的Page Flip看兩種「脈絡」觀的典範更替
  從達蓋爾到全球影像場景
  稻地展的幕前話幕後事(寫於二ま一八年十月稻地設計展後)
  啤酒、玉米與在地媽媽:一則「社會設計」的小故事
  讓條路給我們的孩子:為了這個城市的未來!
  跟尼采一起登山(或下山):成為更真實的你
  看地上的繁星(作為終章也是緣起)

謝辭

推薦序/導讀/自序


推薦序一
小序──與時代擒抱,在深夜!
撰文 詹偉雄(《數位時代》創辦人)

  與這本書的作者陸霖結緣甚早,少說也有十七、八年,他是當年部落格年代裡,書寫得極度勤奮的作者之一,我在擔任《數位時代》創刊總編輯的期間,希望找一些新鮮的寫手──不只是寫作筆法新穎,最好是生活和眼界也要能在光年之外的那種──來擔任專欄作家,因而結識了陸霖。

  人稱Jerry的陸霖,在網路上開了好幾個部落格,他在美國杜克大學的博士論文寫的是Nike製鞋產業的商品鍊,經濟社會學是他的本行,但遭逢新興到來的網路年代,顯然有更多的事物(譬如新科技硬體、繪本、物我關係與道德經濟學)吸引著他,以他在部落格上頻繁貼文的頻率,可以想見,深夜Jerry的書房桌前,好幾台螢幕繽紛起舞,思緒和比喻如同Akira光明戰士摩托車隊的引擎般,轟隆隆向前擂動。

  那個光景很是吸引我,我在他身上彷彿看見了美國《連線》(Wired)雜誌創刊時期的那種樣態,一種把科學知識和人文關懷結合起來,而且在自身的生活中活出完全不一樣行事曆的那般數位時代風範,因此,我在自己的專欄裡寫了一篇文章〈一個人,與一個時代〉,紀念著我當時的激動以及我們的友誼。

  當時間軸挪移到我們的後中年,陸霖與我的生活都經歷了戲劇性的變化。我在二ま一二年因為健康緣由退休離開職場,而陸霖則約莫在前後沒多久離開了中央研究院社會所。揮別學院,對他是個嚴肅的考驗,終於,思想得以自由,可以自己作自己想作的研究,如同猛禽的幼鳥初識天空,但另一方面,失去可預期的、穩定的收入,不免讓快意翱翔兩三趟飛行後,終得回返落地的老鷹,心生躊躇。

  但意外或也不意外的是:陸霖創業了,他在他成長的台北大稻埕老社區邊上,開了一家繪本屋,佐以妻子英語教學的才華,他成了服務業老闆。離開中研院前,他投注在設計社會學的心血不少,算是台灣最寂寞的設計社會學者,因此,不意外地,他又在新據點──實踐大學工業設計系教起書來,相較於理論思考的中研院,實踐大學的工作顯然「實作感」更強,又過了一陣子,他居然也和我一齊爬起山來,他的第一座百岳就是北大武山,接著又爬了一日陡上陡下一千七百公尺的志佳陽大山。

  陸霖是一個天生的社會學家,我是這麼認為:相較於很多學者,他們的學術像是一份理性的工作,上班與下班的生活內容可以截然二分,他的社會學關懷比較像是生命召喚,無時無刻不感覺到社會與他一齊呼吸,如果我猜得沒錯,他渴望一個「有機連帶」(organic solidarity)非常強勁的社會,其中的人們熱中於分享彼此的價值信念,強健的成員可以拉落水的成員一把,而社會也會生長出一種遠遠超乎個人的凝聚力,隨時把分裂的世界力挽狂瀾一下。

  當他進入設計社會學的領域,對於上個世紀日本的民藝思想家柳宗悅非常神往,他看重那些完全不現名號的設計工匠所做出的生活器物,因為在那種關係中,「有機連帶」發揮著不假言詮的作用,社會帶著迷人的甜味;另一方面,他也對西方思想界裡「物件導向」的思維很感興趣,在這種想法裡,比較認為是人類的工具造就了現代人,而不是人為了整全他自己,才發明了工具,這是一種倒轉過來的透視,對習慣性地以人為中心、囫圇吞棗看文明的台灣,頗有啟發作用。

  我們都快走完中年了,也都在生命蠟燭搖曳之年,感受到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的召喚,就我自身的感受來分析,應該與我們不約而同都遭逢到身體的病痛有關,這倒不是說在海德格的學問中感受到生命即將消逝前的慰藉,而是當身體與世界的感應之門在某個關鍵片刻(疼痛到來之際?)被打開之後,人生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年少時並不完全明白「在世存有」(Being-in-the-World)是什麼意思,但中年後的人生,卻使我們的肌肉與神經對著萬物開始敏感起來,而且有著一種詩意的領悟。

  一九三○年,德國文化部長格里姆(Adolf Grimme)寫信給海德格,邀請他由弗萊堡大學轉職到首都的柏林大學擔任哲學教授,對尋常學者來說,這是一樁莫大的榮耀,十九世紀初的普魯士大哲學家黑格爾,就是由鄉下大學轉到柏林後,開始聲名大噪。但是海德格卻拒絕了,而且還寫了一篇文章〈創造性的地景:我為何選擇留在鄉間〉,作為解釋與答辯。有趣的是,海德格專論存有的哲學著作十分晦澀難讀,但是這篇散文,卻很清晰澄明地解釋了什麼是「在世存有」。

  當時的海德格,居住在德國南部阿爾卑斯山北麓黑森林的鄉間,他的山間小屋,是他思考與研究的居所,夏季與冬天,都常有觀光客來此鄉間瀏覽壯美的地景,但他卻這麼說:

嚴格說來,我從來沒有觀察過這片地景,但我經驗著它每一小時的變化,無論是在白
晝與黑夜,或季節變換的盛大到來與逝去中。森嚴的群山與其上堅硬的原始巨岩、緩
慢卻深思熟慮成長著的冷杉、百花齊放中閃耀著簡單光芒的草地、在漫長秋夜中奔流
的山溪、鋪蓋著凜然極簡白雪的平原──所有這些的變動與流動,都穿透了這高地上的
日常存在,它不是在所謂美學沉浸(aesthetic immersion)的強制片刻,或是人工的共感
體驗(artificial empathy)中誕生的,而是只限於當一個人自身的存在,站立於它自身的
事功中(stands in its work)。……在一個狂野降下暴風雪的深冷冬夜中,小屋周遭全被
鋪平淹沒,這才是哲學的完美時刻。*

  海德格接著解釋他對城市生活中「寂寞」(loneliness)與鄉間生活中「孤獨」(solitude)的不同:前者只是一個人的物理狀態,是獨身,而後者則是把自身與周遭的萬物感應在一起,才是「在此存有」(dasein),而他不去柏林,是想維持著他這樣的生命狀態。

  在我的朋友中,陸霖是最社會學的,其實也是最哲學式的,平凡人如我們常常腦筋是不活動的,像一朵雲停在那裡,這有好當然也有不好,但陸霖是思考個不停的人,有時不免想勸他早些上床,不要再去敲鍵盤了。但是身為讀者,我們卻還是高興能得到這些由夜未央的最深處書寫來的文字──關於設計、關於社會與社會學家、關於身體,全都來自他的「哲學完美時刻」。

*譯自Martin Heidegger原著英文選集:PHILOSOPHICAL AND POLITICAL WRITINGS,ed. Manfred Strasser, New York and London: Continuum, 2003, pages 16-18., 2003,英譯者是Thomas Sheehan。


推薦序二
重新丈量我們與物的距離
撰文 李明璁(自由學者、作家)


一、先說一個十三年前的預言

  本書另一位推薦者偉雄大哥,某次約了Jerry和我,很認真地「進行了一個挖角的動作」。他說:「你們倆一個在中研院社會學所、一個在台大社會學系,看起來都很不錯,但這並不是你們最適合的地方。兩位要不要考慮離開,我們一起來搞個新型態的智庫、前所未見的東西,卻是最為貼近市場與生活『現場』的研究工作。」

  沒有心動是騙人的,但我當然也沒行動。一方面,就是膽怯。最高學術機構的保護罩很厚,穩定日子怎敢打破。另方面,也是樂觀。以為自己就算有點格格不入,甚至政治不正確的研究傾向,終有一天能被學院同儕肯定接受。

  直到六年前,陸霖離開中研院,兩年前,我也離開了台大。偉雄當年這個奇怪邀請的前提和預想,竟然相當程度地應驗。雖然現在我們還沒有真正「一起搞個新型態智庫」,但現在陸霖有DXS Lab(設計X社會實驗室),而我也創辦了探照文化(Searchlight Culture Lab)。兩個不約而同的「實驗室」,都在做著偉雄當年希望我們一起來做的「貼近市場與生活現場的研究工作」。

  而且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陸霖老蚌生珠(是絕美珍珠無誤)地產出他這本處男作,並希望我們三人,至少能先在這本書裡「合體」一下。也算是在苦笑中,小小完成這個十三年前(或許怦然心動卻無疾而終)的奇妙預言。

二、再說一個兩年前的搬家心情

  兩年前的夏天,我從一個居住超過十年的地方搬回老家,開啟彷彿沒有止盡的藏物整理過程。那不僅是打包和移動的搬遷工事,更涉及一連串時空重整的問題。比如隔間不同,什麼東西該放哪的邏輯改變了;櫥櫃不夠,有些東西就得調整收納甚至丟棄。此外,在面對記憶物件或處分故障物件時的兩難情結,更常不知所措。總之,那是一個無限放大的「行李箱難題」。

  許多人都會在旅行出發前面臨抉擇:什麼才是此行我必需放入行李箱的東西?這難題大致可歸納成兩點:一、因為構成每個人日常生活的物件體系,總是一物扣連著一物,除非你不顧重量全都帶上,否則暫離日常的旅途就必須斷捨鏈結裡的某些物件。二、因為旅行總是伴隨消費購物,為了騰出「想要(want)物」的行李空間,你必須預先節制攜帶出門的「需要(need)物」。

  行李箱難題,無論大小,其實就是發達資本主義社會中,個人與物件不斷靠近又拉開的麻煩關係。裡頭帶著矛盾張力的愉悅快感,很難完全保持自以為的安全距離。畢竟消費這檔事,歷經跨世紀的社會變遷,早已涵納各種對立命題,持續不斷地衝突、協商——我們與物的關係,既是需求也是慾望、既歸屬世俗也涉及神聖、既耗損物資又生產意義、既遭受支配又尋求解放、既個人主義也集體從眾……

  物人關係就是文明演進的縮影。這也是Jerry這本書所帶領我們進入浩瀚旅程的出發點,一篇篇由人與物所交織投射出的迷人史詩。同時也在這裡,我看到了自己和陸霖在同一主題、不同切入點上的研究差異。這差異相當程度決定了他專注於設計人類學、而我則埋首於市場人類學。前者論述物的產製如何創造人的演化,後者關注物的消費如何改變人的關係。

三、借說一下我的研究關懷

  以學術研究而言,陸霖毫無疑問是我敬重的前輩。但就大眾出版來說,我倒是勉強可說是他的「學長」。也因此這本書在寫作方向與策略的擬定,與有榮焉地我都在最初就參與了這令人興奮的計畫。能見證他一步步深入淺出描繪思想的版圖,我必須誠實而白目地說:中研院可惜了,但閱讀大眾與莘莘學子有福了。

  陸霖從設計人類學一路談到古典社會學理論,火力全開,讀得過癮。雖是推薦序,我卻不打算做太多歸納導讀,畢竟對極其精彩的作品來說,是多此一舉的破梗,我建議直接翻閱才是王道。無論從任何一篇開始試讀。都能被陸霖獨特的史觀、物觀與人觀,立刻吸引進去。

  先從這本書的第一部分共鳴開始。人類從最初為了維生,採集與狩獵自然生物,演化到能製造各種工具,當成身體的延伸、強化或替代。廣義的「設計」誕生了。起初,這些物件的存在意義僅在於它的使用價值(use-value)。隨著農牧技術發展,人對物的控制與生產力愈來愈強,便開始有了剩餘便可以物易物。物(things)從單純的物自身,變成了可交換的貨物(goods),其交換價值(exchange-value)由此浮現。接著是貨幣誕生,將世間多數物件抽象化,使之能與各類物資,進行等值化的對價關連。於是,物又進一步演化成可交易的商品(commodities)。

  陸霖鉅細彌遺考究了工具(及其設計)史,令我大開眼界,而我還想與之進一步切磋的,則是物的多重面向(不只是作為實體工具、更是象徵物件甚至是抽象概念)的消費史。

  由此,蹦出了馬克思,陸霖在書中第二部分不斷提及的名字。但微妙的是,馬先生在本書所佔的總篇幅,似乎不如另外三大古典社會學家孔德、涂爾幹和韋伯。陸霖甚至認為「孔德的激進不下於馬克思,卻被長久忽視」,陸霖敢於政治不正確的叛逆性格,完全展現在他幫孔德翻案的熱情辯詞。

四、補說一點馬克思和他的後繼者

  請容我稍稍平衡報導一下吧。

  在物件商品化(commodification)的過程中,馬克思精準指出,每一分勞動的辛苦投入、及其剩餘價值的剝削,其實都是商品價格的核心構成,但這在資本主義社會裡卻被掩蓋起來。比如一個貴重首飾、或一款高價手機的行銷,都不曾述說它帶著血汗的生產流程。商品必須神祕化,才能成就一種「拜物教」(fetishism)——「由於這種轉換,勞動產品成了商品,成了可感覺而又超感覺的物。」馬克思如此說明。

  當物品能產生交換價值的龐大勞動投入,被商品拜物教故作模糊神祕的話術所遮蔽;有時甚至還會刻意將昂貴的價格,直接本質化到它的使用價值屬性(「因為此物所使用之原料珍貴稀有」),人們才不會看穿自己投入在創造物件價值的勞動,是如何被剝削,當然也就不會萌生反抗。

  這是馬克思在改變世界的經典大作《資本論》裡闡述的核心觀念。陸霖(似乎)沒有全盤否定這樣的看法,但他更在意的是這觀點的後續效應。他提醒讀者:「生產力提升的設計改進如果沒有配合生產關係改變的解放,就只是盲從於資本利益的刺激消費廣告迷惑而不自知,大部分社會學者對設計保持戒心,要跟預設『以購買解決問題』的『膚淺』設計保持清醒距離,上述這些直覺大半還是受了馬克思的影響。」

  換句話說,教條化地使用「商品拜物教」觀點,而忽略了設計所可能蘊涵的協商含義,以至於將設計化約為「勸敗」的一種高明共鳴手段,是陸霖毫不客氣對「社會學道德恐慌」的一針見血。

  我在想,如果陸霖還可以據此更深入和馬克思之後、論述物人關係的馬克思主義者進行對話,那肯定是火花四射。比如羅蘭・巴特在《神話學》中,透過對日常物件的透視,找出它們看似純真中立,其實內藏著主流社會意識形態(ideologies)的教化效果。在進化的消費主義社會裡,物件甚至被言說出某種「個性」(比如玩具、紅酒,乃至行銷物件的廣告自身)。而這在布希亞(J. Baudrillard)《物體系》、《消費社會》等系列大作中,討論得淋漓盡致。他甚至以「符號價值」(sign-value),增補了馬克思所建立「使用v.s.交換價值」的二元框架。

  「要成為消費對象之前,物必須先成一個符號。」布希亞這句名言,為討論物人關係樹立了另一座里程碑。也就是說,物的存在,可能不再是需求使用或商品交換,更涉及深刻的象徵文化。意義(meaning)逐漸重於使用(using),成為消費欲望與行為的判準。而設計,在商品演化中又扮演什麼角色?是追進促成?還是抗拒反思?抑或來回拉鋸?真想「追加菜單」,呼喚博學又犀利的陸霖,左右開弓,補上料理。

五、另一位任性社會學者的選人站台

  既然這本書的副標叫做「一位任性社會學者的選物展」,這篇推薦序的最後,我也要任性地再選出幾位大師,幫陸霖站台應援一下。

  第一位是陸霖在書中對其盛讚不已的英國社會學家坎貝爾。誠如陸霖指出,他既承襲卻更扭轉了韋伯的經典理論。坎貝爾將浪漫倫理——重視個體意識和自我表達,與不斷追求體驗愉悅的消費主義精神結合起來。據此,人擁有物的動機已不只是「需求滿足(效用)」,更是「體驗追求(感受)」。從這點切入,「設計」的空間整個被打開了,古典社會學以降的包袱也被甩開。

  第二位也是有現身書中的英國人類學家米勒,他在《購物的理論》中完全超前部署、大力應援了陸霖。他說:人們決定如何購物前,會去感受與物品合而為一的感覺——你讓它進入自己生命,自然地成為「你的一部分」。這不就是陸霖在書中最後大聲疾呼的「(自我)身體性」。

  第三位遙遙呼應陸霖論點的,是已故的社會學大師包曼。他指出我們的社會已從工作倫理導向,過渡到消費美學至上。人們的自我認同不再被固定職業所單向決定,更取決於彈性零碎的消費選擇。換句話說,「我消費,所以我存在」——我選擇與擁有的物,投射了我是誰。

  最後一位是沒有出現在本書裡、但我個人深受啟蒙的人類學家道格拉斯(M. Douglas),她與陸霖花很多篇幅深入討論的涂爾幹路數相近。在其經典著作《物品的世界》中,即開宗明義地說:「物是中性的,但其效用卻是社會的。物可被當作圍籬也可以是橋樑……物是溝通的符碼。」是不是,根本契合到直接可以借來當本書的文案了。

  陸霖這本大作,對台灣理解當代消費社會的複雜性,有著「學院左派」沒有的地氣底蘊,這無疑是(不只)十年磨一劍的功力之大成。與其說陸霖駁斥了社會學者心心念念的馬克思批判命題,不如說他是如此努力地在進行「滾動式修正」。那些將事物同質化的商品化力量,固然令人憂心,但其實並無法直接抹煞設計介入、對事物賦予特殊性的意義。持平而言,這兩股衝突力量或許並行不悖。

  於是「物」,不只變得比我們以往認知的更有活力,而且在設計的引導下有著更高的可塑性,以此適應新時代意義的轉換與競爭,這些都是人類追求自由的能動性所賦予的。正如法國哲學家德瓦(R. Droit)所說:「我們對待事物的態度,也顯示出我們與自己的關係。假使事物擄獲我們、令我們著迷,我們便會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如果拋棄並蔑視事物,我們也將偏離自我。或許我們該處於兩者之間,總是準備好與事物相遇,準備好讓它們混入我們之中,甚至侵吞我們所謂的自由空間。我們若想處於自我的『中心』,就只有忍受沒有這個中心存在的事實。」

  十三年前,我和陸霖與偉雄大哥萍水相逢,在台灣「設計」能量正逐漸噴發的轉折時刻,我們都關懷相信,物和人一樣,有其「生命」軌跡,必須細緻對待,因為他們彼此都會在不同階段相互影響。也由此,我始終認為一種物人關係的傳記式考察,才是在新世紀重新丈量「我們與物的距離」最好的取向。感謝陸霖遲來不晚的這本書,做了絕佳示範。

文章試閱


地圖:空間的資訊工具與人造的文化環境

  東京,常住人口一千三百多萬人,日本的政治經濟中心,亞洲最大的都會城市,創新迷人引領科技與時尚的潮流。你一旦走入東京很快就能理解,所謂「都市」並非只是高樓建築與密集道路交織的巨大空間,而是多樣異質且高密度互動人群聚集的活動總合。那麼,我們該如何丈量這「活的東京」的人文體積,如何感受大都會人群的活動規模?東京地鐵圖提供了思考的線索,東京都擁有十三條地鐵路線與一條荒川路面電車線,二百七十八個地鐵車站連接起總長三ま四公里的軌道,如果再加上與地鐵站連結延伸的鐵道運輸(諸如環狀山手線),那麼在東京地鐵管道中如過江之鯽快速穿梭來往的總載客量每天將高達四千多萬人次,實際的東京比起其居住人口還要大上三倍,是海洋世界裡宛如南太平洋大堡礁的巨量珊瑚群聚。

地鐵圖──按圖索驥的一張電路板

  以電車運輸來估算都市人的活動量的原因在於──人在持續移動中創造經驗、尋找機會。從三百萬年前從樹梢下到東非草原四處奔走尋找生機的直立人,到羅丹(Auguste Rodin)雕像「行走的人」儘管少了頭顱、沒了手臂,仍兀自跨步前進的人的精神象徵,持續獲得呼應。東京吸引外人與異人紛紛熱情赴約的魅力不也在此?每日四千多萬人次匆忙奔走於車站、月台、閘門、通道之間,為了就職、談判、購物、求學、觀展……等無限可能摩肩接踵穿梭彼此而過。由高速人群流動所構成名為東京的龐然巨獸竟然可以井然有序,甚至美妙地翩然起舞,祕密只因一個小小的空間資訊工具──東京地鐵圖,無論它是立在車站出入口的大型看板、懸吊在自動售票機上方的提示,或順手摺疊收進皮夾裡的小卡。想像一下,這張處處可見的地圖如果突然消失,東京恐怕面臨哥吉拉(Godzilla)上陸般系統崩潰的都市災難吧?

  包括東京與台北在內的世界各大城市地鐵圖,都是向一九三三年的倫敦地鐵圖致敬,有趣的是,它最初現身時竟引起了「這到底算不算一張地圖?」的爭議。倫敦地鐵從一八六三年開始運行,是全世界第一個擁有地下鐵道的城市,但現今不做二想的地鐵圖繪製法直到一九三三年才自工程師亨利・貝克(Henry Beck)手中誕生。

  貝克製圖的手法顛覆了當時人們對「地圖」的常識理解,不只刻意避開倫敦地表任何地理風土的實體對照,所有的運行路線都被拉成或縱或橫的筆直線條,不得已需要轉彎時也一律調成四十五度的斜角,圖面上唯一的地表線索泰晤士河也只能斜直展開。每個小黑點代表一個捷運站,幾乎等距地在路線上一字排開。倫敦市中心因為地鐵站密集在不知不覺間被放大,而郊外相距遙遠的車站則被壓縮到很近,路線交叉所在的轉乘車站被畫成鮮明的中空圓點。製圖當時還是個失業工程師的貝克只收到地鐵局九英鎊的微薄酬勞,還被同事們笑說那不過是一張電路板,他隨後真的自嘲畫了張活像地鐵圖的電路板以「證實」這個指控。貝克改變了全球都會通勤介面的倫敦地鐵圖,當年被地圖繪製專家嚴厲批評「根本不是一張地圖!」對於「不是地圖」的專業批評,他的回答意外坦率:

  「一旦鑽到地底下,誰還管什麼地理?人們在乎的是連結(Connections are the thing)!」

  進車站、找路線、出車站,還有旅途中最重要的轉乘點,現代人在都市叢林中敏捷地移動所需要的資訊不就是這些?終日在倫敦街區遊走、擔心迷航的外地旅客尤其熱烈擁抱這張地圖。這張不是地圖的地圖被倫敦市民暱稱為「管子地圖」(Tube Map),終日陪伴他們上下地表進出倫敦,如此切身有感的資訊工具怎麼可能不是地圖!

  有趣的是,地圖的形蹤隨著科技的時代演進而詭異多變,我最近談及東京地鐵圖做為移動的空間資訊工具時收到一位朋友幾乎反向的直覺回應:「拜託,這年頭有誰還在讀地圖啊?」「跟著手機走不就行了?」貝克聽了應該會很高興,他的地鐵圖終於被認定是張「地圖」!但取代它的也還是「地圖」啊!我給朋友的提醒很簡單:請問那個手機裡的軟體叫什麼名字?不就是「谷歌地圖」(Google Map)嗎?瞧,又來一個不被直覺認定是地圖的「地圖」!

谷歌地圖──我們都是渺小的製圖員

  事實上,在二ま一三年之前,谷歌地圖一直都是全球手機使用者經驗調查中最常使用軟體第一名,想想,這值得大驚小怪嗎?「移動」電話(mobile phone)當然跟移動中的身體最需要的空間訊息介面(地圖)息息相關啊!地圖在人類歷史誕生的關鍵原因,是人類與地球環境間關係的根本變化,或者說人類對「環境」一詞意義的認知改變(我們稍後回溯第一章談及的直立人移動史就會看到。)

  谷歌靠資料搜尋引擎(Google Search)起家,到現在我們還是會把谷歌當動詞使用,不信你Google一下。二まま五年新推出谷歌地圖時很多人反應:「谷歌瘋了嗎?搞什麼地圖!」往前一年谷歌收購地理資訊處理公司Keyhole後,賴瑞・佩吉(Larry Page)指出了一個谷歌開發地圖的重要原因,谷歌搜尋中有兩成五是直接跟地點有關,是的,人們移動的時候自然向手機要地圖資訊(廢話不是嗎)!

  不過講到底,就算搜索的不是地點,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空間裡!這是谷歌先發制人,商業競爭中釜底抽薪的高段出手。人類整理歸檔的方式,決定了這些資訊被搜索取得的準確與效率,按照名稱的排列順序整理資訊(像是辭典);按照事情發生的時序排列(像是年表);依照事情的空間定位則是後來居上的第三利器。我們印象中的谷歌地圖只是衛星與街區底圖,但每一個GPS的經緯定點都可以任意堆疊有用資訊的指標(index):氣候、交通、影音、歷史、商家、山徑、房價……等任何你想像得到跟人的活動意欲產生關連的資訊都可以構成一個圖層。紙本的東京地鐵圖當然可以被輕易消化後,轉移到手機裡的谷歌地圖。

  谷歌比誰都清楚地圖的本質,它是人與環境的互動介面,而且只有在活動發生的接點上才能確定其意義。這也意味著人的身體活動就是空間的資訊本身,因此人們儘管認識自己為地圖的消費者,消費時移動的身體同時也是有意義的地圖的生產者!如今時時刻刻現場移動勘查塗塗改改豐富著谷歌地圖的,反而是隨身攜帶手機,頻繁打卡、按讚或被默默加上GPS註腳的「製圖員」:我們。

  貝克當年的顛覆製圖現在看來高度符合谷歌的地圖學。每個仰賴手機接收雲端伺服器即時資訊回饋,孤獨移動著料理日常的都市陌生人們都瞭解:支撐環境與身體在生活中親密互動的空間資訊,就是地圖。自然也包括上世紀初倫敦市民在月台上跨步前進時,握在手中的那張「電路板」。

  我們從二まま五年的谷歌地圖回頭看清了一九三三年倫敦地鐵的管子地圖,但或許又讓你因此產生了新的誤解,認為地圖是到了現代才轉變成一種 空間資訊系統。讓我們一口氣把時間撥回史前時代,看看一八六二年在馬紹爾群島出土的木條海圖(Stick Chart)。德國海軍軍官溫克爾勒(Winkler)原本認為它們只是島民呈現美感的編織工藝品,在將近三十年的民族誌研究後才恍然大悟,揭曉古老海圖的謎底。原來「工藝品」上的貝殼代表分布於周邊海域的大小島嶼,棕櫚葉脈交錯的直管代表貫穿群島的幾道大洋流,而平行排列的彎管則標記了撞擊島岸後迴盪擴散的湧流(swell)。

  藉著出海前閱讀熟記這些「海上捷運圖」,密克羅尼西亞(Micronesia)以海維生的島民乘坐當地稱為Vaka的舷外支架船(Outrigger)在茫茫大海中乘風破浪前行之際,不時壓低身軀「體察」湧浪的走向對照記憶中的地圖便得以找到「轉乘站」適時切換路徑,沿著宛如地鐵路線般的隱形海上捷徑,穿梭於六百海里廣袤海域的南太平洋島嶼之間。

第一張地圖──在路上的我們無法勾勒未來

  我們不禁好奇:人類歷史上最初的地圖是何時出現?與工具共生的人類在「榔頭」之後,伴隨地圖的誕生有了什麼關鍵的演化?如果按照我們從東京開始的旅程啟示合理推論,地圖應該與人類移動的歷史同步,那沿著史前的南島木條海圖往前尋找,第一張地圖應該就在人類開始大規模移動之際等著我們吧?事實是,地圖要在那之後很久很久才會出現。而地圖誕生的理由將為我們到目前為止的地圖理解帶來意料之外的轉折,「環境變遷」構成地圖的最後一個祕密特性,也將為人類當代的困境揭開序幕。
(未完)